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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唱之夜

2006-11-27殷明华

少年文艺(1953) 2006年11期
关键词:阿哥灯火田野

殷明华

每到初夏,田里就热闹起来了。

麦苗一碧万顷,全部齐刷刷地挺立着身躯,举起一把把小刷子,那就是麦穗。蝼蛄呀、蚯蚓呀、黄鳝呀,还有什么蛇、蛤蟆、青蛙等小动物全出来了,个个活跃得要命。路边、田间、溪畔、桑地、池塘、沟壑、渚溜,那些杂草,到处铺开来,绿得有点疯了似的,没命地长。割草的孩子自然很多,但割一茬长一茬,永远割不完似的。我也是其中的一个,但我高兴,羊儿更高兴,因为不会再饿肚子了呗!光着脚去割草,脚掌落在草上,清清凉凉,酥酥痒痒,说不出来的舒服。野花不落后,大地的绿毯子上,或黄或紫或红或白或蓝……净是一簇一簇的,叫五彩缤纷真的不为过。随便弯一弯腰,用手一捋,就是一把。不必担心有人来阻止。挎一个篮子,背一个箩筐,装满满的一篮一筐都可以,只要你愿意。整个原野一片清香。

你肯定听得眼睛发光了吧。你的眼睛神采飞扬,会使我想到初春黄杨嫩枝上油亮的新叶。我想你又要喊一声:“哇噻,这真是难于相信哎!”

这一切都是真的,二十年前,我的家乡还保持着一种自然的本色,一种原生态。

再说那些小动物吧。这时候,爬的爬,游的游,跳的跳,都是那么快乐。青蛙是其中最健谈、最爱唱的一类,我觉得它们有点爱出风头,喜欢张扬。不像蛤蟆,可能是自惭形秽,也可能是天性忠厚,反正它们总是不声不响地呆着,缩着身子,有点可怜的样子;要么就是自顾自慢吞吞地爬,不在乎别人的目光。而青蛙完全不一样了,跳来蹦去的,一会儿戏水,一会儿上岸呱呱叫上一阵子,有时,还大模大样地在人们脚边擦过,有点炫耀的意思。特别有一种叫“金田鸡”的,体形庞大饱满,足有一个大人握起的拳头这般大。后肢健壮,体肤油黑发亮,缀着一些白色或金色的条纹,昂首挺胸,双目直视,炯炯有光,像一个黑衣大侠的样子。更由于低音浑厚,高音洪亮,真有点王者风范!我们又叫它“老嘎田鸡”。

它不怕人。有一回,我的邻居大阿哥,瞄准一只“老嘎”蹑手蹑脚,准备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谁知,“老嘎”早就识破了大阿哥的把戏,不动声色。等大阿哥扑出去的时候,它突然发动,对着大阿哥迎面冲来。大阿哥一惊,扑了个空。“老嘎”连蹦带跳,如一颗小型的炮弹,瞬间已在十几丈以外,闪进草丛里,无影无踪了。大阿哥收身不住,嘴巴啃地,又急又羞,破口大骂“老嘎”。这个样子实在滑稽,我们怎么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青蛙可以算是歌唱家,白天也能听到青蛙的歌唱。但最好的蛙唱应该是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和你不一样,你是伴随着动画片渐渐长大的,而我不是,我是在青蛙的歌声中慢慢长大的。无数个初夏的夜晚,小村庄恹恹欲睡的时候,村里一片寂静,偶尔也有一两家的狗儿吠上几声,在夜里非常的清晰,你甚至可以听出是谁家狗儿在吠。我躺在床上,睡意全无。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夜空。夜空真低,星星真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到。月亮在云层中飞快地移动。其实应该是云彩在飘移吧,但看起来云彩是静止的,好像月亮在云海里钻进钻出,沉落飘浮,实在奇妙。

这时候,青蛙们的演唱会拉开了帷幕。起初是独唱,像是嗓子小试,又像是在试探什么,小心翼翼,迟迟疑疑;接着有几个加入了这支队伍,附和上去,声音清丽,透明,像高楼上飘渺的笙歌,因风而至。从声音,你甚至可以感觉到风的缓急大小,“呱呱——呱呱——呱呱呱——呱——”由远及近,灌注到耳朵里。后来,整个田野都喧闹起来,四下里净是嘹亮的歌声。这歌声成了一片海洋,一波又一波冲刷着村庄。你其实可以想像得到,村庄成了一个孤岛,被这声音包围起来,在声浪里起伏沉浮。哎,你想,此刻那一只只绿色的、还有黑色的青蛙,它们的喉囊一鼓一鼓,好像在竞赛肺活量,周围的空气在颤抖,嗡嗡嗡嗡,声波凌空而来。低音浑厚雄壮,高音清澈激昂。这边唱,那边和,此起彼伏,声势如潮,奔腾汹涌,一泻千里。这是一支怎样的乐队呢?万顷田野是它的舞台,繁星闪烁的天幕是它的帷幕。这是献给谁的交响乐章呢?无拘无束,那样野性,充满鲜活的自然气息。那时,我刚买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还没有录音机。要不,我会录一盒青蛙的交响乐,那肯定是世上最恢宏的音乐之一,它是纯自然的,比来自瑞士的班德瑞还清还纯。然而现在再去录音,恐怕已经没有机会了,原来的良田现在起了高楼。那些蛙鸣只能在梦回童年的时刻再去倾听了。

夜晚,田里也有捉黄鳝的人,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我知道这些人的模样,因为我也和这些人一样有着同样的经历。穿着厚厚的棉布外套。裤管挽得老高,直到大腿。手提着油灯,拎着一只扁扁的鳝篓。有的还夾着一把铁钳。没有月亮的夜晚,手中昏黄的灯火在风中摇曳着。灯火一路向前,像矿灯,钻向黑暗的深处,黑暗被灼伤了一道口子。青蛙都是那么机灵,都感觉到了夜的不安,便噤了声。这像是一个暗号,周围顿时沉静下来,清凉的空气里忽然有了一些凄清。黑暗中,千万只警觉的眼睛都集中在那点豆丁的灯火上,无数只耳朵在凝神谛听夜的举动。那些捉蛙人放轻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行走,不敢打搅一根小草。这时候,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往往就要出现,那些土岗,那些桑园里,那么些暧暧昧昧的什么东西仿佛蠢蠢欲动了。月黑风高,一阵凉风来袭,灯火极不安心地动摇起来,暗下去暗下去,豆丁越来越小,小,再小,这回真的要灭了。不要怕不要怕,没有什么的,没什么……噢,我感觉到有些冷。哎,别瞎说,没什么的。哎,青蛙啊,叫响一点,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在暗暗祈祷。啊,快一些走,快走过这个土岗。大家加快了脚步,如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你看,风过去了,那灯火又旺起来了,亮起来了,谢天谢地。终于走过去了,走过去了。听,背后青蛙又唱了;听,多热闹,“呱呱——呱呱——呱呱呱——呱——”由远及近。整个田野都喧闹起来,连那些土岗、桑树林都喧闹起来了。好了,没有什么鬼的,现在大家可以叫了,嚷了,没有鬼的,谁说有鬼,谁自己就是鬼。真的,就算有鬼,我们这么多人,才不怕呢。

那是二十多年前,在无数个夏夜里,我是枕着蛙声睡去的。你肯定会觉得很有味道。是很有味道,但最有味道的,也常常是这样一些惊心动魄的夜晚。最最动听的蛙鸣,也往往在最原始的地方。

如果给你这样的夜晚,你敢和几个小伙伴到田野里去吗?但是,在这里,还真有这样的地方吗?就像我给你说的,留在你的想像、我的回忆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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