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

周涵

我轻轻撑着儿时阿哥送我的伞，穿过繁华的都市，攀上静寂的山头。我抱着这小小的骨灰盒，将阿哥葬在寺庙旁宁静的灵殿之中。这里只有鸟儿啼叫，这里没有病魔缠绕。

阿哥的岁数比我大出许多，从我记事起，他的身体一直不大好。

在我最初的印象中，阿哥时常因为体弱待在家中，状态差一些时就躺在床上看看漫画书;要是情况好些，就会将光碟放入DVD机中，看他最喜欢的热血动画——《银魂》，其中的主人公坂田银时，总是随身携带着一把木刀，一把不是只为自己挥舞的武器。

记得有一天我从小学回家，无意间发现了阿哥桌上的图画——正是主角团的大合照，显得那么温馨。

阿哥看到我，露出一个微笑，把我带到他的房间桌前：“看，这些都是我画的，厉害吧。”

我被眼前的盛况惊呆了：“我——我也想学！”

阿哥爽快地答应了，我兴奋地欢呼着，直到筋疲力尽，也不知是谁将我拖到床上，只是记得阿哥在我身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笑容温暖无比。

后来，我到了上中学的年纪，就随父母去了市区。阿哥的病好了些，开始给家里的小店做收银员，有空闲时仍会画画，画好了就挂起来作为店内的装饰，小店也因此增了些色彩。而我则是每天照常上学放学，每晚和大家一起吃饭，和阿哥交流交流我在学校画了啥，他在店里画了啥。

之后，随着高考的临近，我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紧张，和阿哥的交流也就越来越少了。而随着年月的积累，阿哥的病根越扎越深，我虽然很少回家，却总能听到阿哥煎熬的哀号。

直到高考前的那个雨夜，我满心担忧，却怕打扰到阿哥，就静静地躺在一边的床上。

阿哥先开口了：“明天就高考了呢。”

我立馬睁开双眼：“对啊，好焦虑啊。”

阿哥笑出了声，我坐了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这有什么好笑的。”

阿哥只是微笑：“你忘啦，银时说过的那句话：‘比起已经实现梦想的人，正在追求梦想的人，有时更能发挥实力啦。你现在不就是正在追逐梦想吗？”

我也笑着接出下一句台词：“对啊，虽然你可能经历过艰辛的痛苦的无法忍受的事儿，以为现在很痛苦了，其实今后会有更多痛苦的事儿等着你，这么想的话就能坚持下去。”

两人就这样说着笑着进入了梦乡。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我又一次去医院见阿哥。阿哥没太多力气说话，只是在我旁边倾听。“是啊，人的一生，就仿佛身负沉重的行李走在遥远的旅程上，也许算不上什么行李，不过任何人的双臂中，都抱着些珍贵的东西。但是拥有的时候，永远不会留意到、注意到那份沉重，却是一切都从手中悄然滑落了的时候，才知道多少次地反复想着的那种玩意儿再也不能拥有。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背起了，也许索性全部抛弃会比较轻松，可无论如何还不想那样做，因为没有那些家伙的话，旅程将多么无趣啊！”阿哥还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笑容温暖无比。

可谁知这温馨的一段话，却成了我们兄弟之间的诀别之言。阿哥在几天后便永远地离开了我。

在走向殡仪馆的路上，我像是陷在滞重深沉、进退两难的泥沼，每迈一步都得使出全力。我看到阿哥的黑白头像，就那么放在桌子上的鲜花丛里，桌子背后的水晶棺，一个年轻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当这一幕映入眼帘时，我的泪水瞬间决堤，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我做不到就这么走进去，只得转身寻找角落哭泣，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关于阿哥的活生生的记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不听使唤似的开始抽泣。

“眼泪这东西啊，是流出来就能把辛酸和悲伤都冲走的好东西。可等你们长大成人了就会明白，人生还有眼泪也冲刷不干净的巨大悲伤，还有难忘的痛苦让你们即使想哭也不能流泪，所以真正坚强的人，都是越想哭反而笑得越大声，怀揣着痛苦和悲伤，即使如此也要带上它们笑着前行。”这本是尾美一离去前对新八和阿妙两姐弟说的话。他知道自己的离去会让两姐弟伤心不已，所以故意大笑着说这些安慰的话。阿哥也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所以故意大笑着安慰自己的亲人朋友，让他们好好活下去。

我看着昏黄的田野、冷漠的夕阳，以及飞驰的车流。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这些跟我一样或者不一样的人。银色的时间在流淌，我在路上学会了遗忘，只是有些东西我永远忘不掉，像是某张画纸、某缕阳光、某个眼眶湿润的瞬间。我总是在向前走，记忆却在原地停留，回头招手时，他会轻轻微笑，却永远不会，也再不能互道一声“你好”了。

（指导教师：金康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