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隐含 “三问”的斗争艺术
2006-11-24刘兴桥
《孔雀东南飞》以鲜明的主题思想,揭露了封建礼教破坏青年男女幸福生活和封建家长制摧残青年的丑恶本质。细究全诗,作者的斗争艺术却是匠心独运的。
汉末建安在历史上是一个大动荡的时代,经过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篡改”的儒家思想,已经统治了人们几百年,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典章制度,箝制人民的思想,特别是把妇女压在社会最底层。“三从四德”、“七出”之条、“天下无不是之家长”等教义更系统化了,成为不可侵犯的清规戒律。如果站在一般的角度进行抨击,想动摇封建礼教的根基,则势比登天,而《孔雀东南飞》巧妙地隐含“三问”,斗争的矛头直接指向吃人的封建礼教、封建家长制。从诗作中,我们可以抽象出大胆而强有力的三大质问:
一、“三从四德”,刘兰芝所犯哪道?
全诗现实地运用了“三从四德”的标准,对刘兰芝进行大篇幅的叙述和描写。
“三从”,即“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仪礼·丧服·子夏传》)。当焦仲卿屈从于焦母的淫威,提出“卿但暂还家”、“且暂还家去”的要求并表示“还必相迎取”、“誓天不相负”的决心时,刘兰芝还是强忍着“不迎而自归”的莫大耻辱,对丈夫表示了“感君区区怀”的信任和“不久望君来”的期待。顺从丈夫,忠于丈夫——可谓“既嫁从夫”!刘兰芝“中道还家门”,在阿兄“怅然心中烦”的情况下,“虽与府吏要”,还是“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应承兄长,听从兄长——可谓“未嫁从父”(长兄如父,刘母“夫死从子”,阿兄乃一家之长)!遵守“三从”,刘兰芝做得天衣无缝。
“四德”,即“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周礼·天官·九嫔》)。可以说,《孔雀东南飞》情节的开端、发展两个部分,从言、行、举、止各方面对刘兰芝遵从“四德”标准进行了集中的描写。“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表现了她的才艺、教养;“守节情不移”、“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表现了她的忠贞、操守;“奉事循公姥”、“供养卒大恩”,与小姑道别,“泪落连珠子”,回忆小姑“始扶床”、“如我长”时尚不忘教育小姑“勤心养公姥”,表现了她的敬老、爱幼。刘兰芝真正做到了“清闲贞静,节守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东汉班昭《女诫·妇行》)——可谓有“妇德”。与丈夫、小姑言语有情、有度自不必说,“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时,还表示“生小出野里”、“兼愧贵家子”、“不堪母驱使”、“念母劳家里”,表现了她言语的有礼、有节。真正做到了“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女诫·妇行》)——可谓有“妇言”。作者描写兰芝离家时的打扮,由足至头、至腰、至耳、至指、至口、至步,用了一连串夸张性的铺陈,旨在描写她的美,同时也表现了她“盥浣尘移,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女诫·妇行》)——可谓有“妇容”。“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昼夜勤作息”,真正做到了“专心纺织,不好戏笑”(《女诫·妇行》)——可谓有“妇功”。用焦仲卿的话来总括:“女行无偏斜”。谨守“四德”,刘兰芝做得无可挑剔。
套用“三从四德”标准来衡量刘兰芝,作者的用意是显而易见的。似这般美玉无瑕、严守“三从四德”的刘兰芝,到头来,落得个“仍更被驱谴”的结果,不由得让读者也替刘兰芝向苍天发问:这究竟是谁的错?
二、“七出”之规,刘兰芝又身犯哪条?
“七出”之条是中国封建时代休妻的七种理由,《仪礼·丧服》云:“七出者,无子,一也;淫逸,二也;不事舅姑(公婆),三也;口舌,四也;盗窃,五也;妒忌,六也;恶疾,七也。”《大戴礼记·本命》也有一说,但大致相同。“淫逸”、“盗窃”、“妒忌”和“恶疾”这“四出”无须多说,“不事舅姑”、“口舌”这“二出”在“妇德”、“妇言”中已作论述,剩下的就是“无子”“一出”了。曾有人撰文说刘兰芝“被驱谴”的原因在于“无子”,而且似乎“言之凿凿”:全诗只字未提刘兰芝“有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谴,小姑如我长”,这么长的时间竟未“育子”?我认为,“无子”之说实在是流于片面、过于肤浅,确实有伤反封建礼教的主题!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作者刻意提供了两个证据:焦母“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的理由竟然是“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仅此而已!这是证据之一;刘兰芝“被遣”回家,媒人纷至沓来,“欲结大义”者有县令的“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的“第三郎”,有太守家“娇逸未有婚”的“第五郎”,在那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统治时代,有谁会娶这个“无育”之女?这是证据之二。由此看来,“无子”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套用“七出”标准来衡量刘兰芝,可见作者用心良苦:美丽、聪敏、能干而又善良、温顺的刘兰芝,“七出”之中未犯“一出”,竟“莫须有”地“被驱谴”,是何等的无辜!这又是谁的错?
三、天下岂有似焦母这般的“家长”?
在追寻悲剧产生的根源时,作者着意从人物的语言、动作和细节描写等方面刻画焦母这一“家长”角色。作品通过焦母这一形象的塑造,巧妙地揭示封建礼教自身的矛盾和封建家长制包容丑恶的特点,以达到揭露封建礼教和封建家长制罪恶的目的。
首先,全诗通过刘兰芝,戏剧性地连接起两个“夫(父)死”的家庭,巧妙地将焦母与刘母作了隐性的比较:刘母“夫死从子”,家中诸事刘兄作主,刘兰芝“中道还家门”,自然“处分适兄意”;焦母“夫死”不“从子”,仲卿“堂上启阿母”,她不仅一意孤行,而且“槌床便大怒”,“家长”派头俨然矣!显然,作者对敢于放肆地“发号施令”的焦母的“家长”资格进行质疑。这样,封建礼教自身的矛盾暴露无遗。
其次,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寡居”的焦母的人格是畸形的:刘兰芝“三日断五匹”,她是“大人故嫌迟”——刁蛮;府吏“启阿母”:“女行无偏斜”,她是“吾意就怀忿”——无理;仲卿表示:“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她是“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专横;府吏“长跪告”,她是“槌床便大怒”,并言“小子无所畏”——暴戾;刘兰芝回家前,“上堂拜阿母”,此时的她还是“怒不止”——无情……不遵“三从”、不守“四德”的焦母,其人格纯粹是扭曲的!时至今日, 在安徽潜山一带,人们仍将“折磨媳的婆婆喊作懡拱瞬鎾”,就是最好的佐证。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畸形人格的人,其所作所为在封建家长制罪恶的外衣的庇护下,一切都合法化了。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封建家长制是一个畸形的制度,是包容丑恶、任意胡为的罪魁祸首!塑造焦母这一形象的意义正在于揭示封建礼教和封建家长制自身的矛盾和丑恶。在这种制度之下,青年男女争取婚姻自主、生活幸福自然是毫无出路的。
三大质问,封建礼教和封建家长制被批驳得体无完肤;三大质问,必然引起读者觉悟,激起人们的反抗意识;三大质问,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封建统治的根基彻底摧毁了,这样,作者反封建的大旗树立起来了!
(刘兴桥,湖北省黄梅县教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