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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携《兄弟》复出创佳绩

2006-03-24

人物周刊 2006年1期
关键词:李光头三观余华

小 满

余华终于出山了!余华让迫不及待的读者聆听到《兄弟》的空谷足音。用“正面强攻”的方式叙述文革和改革两个时代的相遇,将四百年的动荡万变浓缩在40年的时光,这就是蛰伏十年后余华带给我们的惊喜。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说这次创作的最大感念是“一个作家遭遇两个时代的裂变是巨大的幸运。”

蛰伏十年

从《许三观卖血记》算起,余华的小说已经久违我们10年了。他的写作跟一般作家很不同,是“喷发机”式的,他不是那么稳定地每年都写,每年产量都那么稳定,而常常是一停就停那么几年,然后猛地喷发一下,喷完以后又停上几年。在喷喷停停中,余华的内在储备不断地更新丰富。在这十年中,余华一直在写随笔,后来他发现随笔对逻辑性要求高,对身体和记忆力要求不高,而写长篇小说最能表现挑战人的身体状况和记忆力,所以应该在35到50岁这个年龄写小说更合理一些,而随笔可以放在更远的将来写,那个时候,阅历更深厚,见识更精到。

记者(以下简称记):连续写四五年随笔,后来又转到长篇小说,您是否感到不顺手?

余(以下简称余):是这样。2000年,当我动手开始一部长篇,关于四大家族在一个世纪中的变迁。我突然发现思维受到了随笔写作的很大影响。随笔强调逻辑性,而小说是可以省略很多东西的,两者的思维方式是不一样的。由于很长时间没有写小说,我找不到写小说的感觉了。我发现,如果从宽广开始反而越写越窄,从狭窄开始往往越写越宽广。后来我索性放下笔,去美国生活了大半年,回来后我就想先写一个短的小长篇,恢复一下写小说的感觉,就是《兄弟》。原计划只是写10万字,但写着写着就控制不住了。最后我已经控制不了自己,完全被叙述控制。

记:您这十年的什么经历给您现在的写作带来最直接的影响?

余:在国外,我在跟他们的作家、记者接触,跟他们讲我经历过的文革和现在发生在中国的事情,他们都吃惊得不得了:你一个人经历的事情反差怎么会如此巨大?他们不相信这是真的。这让我想起《一千零一夜》的一篇故事,一个巴格达人听说开罗是遍地财宝,于是历尽艰辛来到了那里,开罗人听说他是从巴格达来的,都羡慕极了,巴格达好地方啊,黄金无处不在,你干吗要到开罗这个贫乏的城市呢?巴格达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返身回家,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开始掘地,没想到居然寻到了一座宝库。我原来也没意识到自己的经历有怎样高的价值,但是外国人不可思议的程度让我反思,从文革和改革开放,原来我这一代人40年经历的居然是一个西方人400年才能有幸遇到,不管是幸还是不幸,这都是我们中国人宝贵自身的资源,外人根本触摸不到。

文革残酷又温情

同很多人笔下的文革不同,余华笔下的文革既残酷又温暖。残酷是因为整个时代人性异化,变得愚昧盲目残忍。温暖也同样因为人性,不同的是每个家庭个体之间纯粹深沉的爱。与其他作品中的文革只有夫妻反目、父子断绝、划清界限不同,对余华来说,文革不仅仅是仇恨与无情,尽管刘镇的人对待其他“反革命分子”极其残忍,但对自己家庭成员却更多的是爱与美好。余华将文革中的家庭写得满纸温情。

记:这部小说里虽然发生了悲剧,人情却美到了极致,让人感到很亮堂,让人疑心这是不是您的虚构或特例呢?

余:我虽然有演绎,但我觉得当时那个气氛是很真实的。我写这篇小说的时候也经历了对记忆中的文革的再认识。我们总是觉得文革就是夫妻之间划清界限、父子反目、家庭分裂,其实仔细想一想,在文革时候更多家庭是团结。有人说我创造了一个完美的父亲,他笑对苦难,其实当时很多父亲都是那样的,正是因为他们走出家门是那么恐怖,而回到家里才会产生那样的温情,你才会加倍地感觉到这种温情的存在。

记:我一直不明白,宋凡平是一个能屈能伸的男人,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险“越狱”去车站接自己的妻子?

余:在那个时代,个人完全失去预见能力,谁都不知道以后要发生什么,就是毛泽东也恐怕不知道文革到后来会演变成什么样。我们那里有一家人,文革刚开始的时候他怕批斗,带着全家跑到了外地,过了一个月,他以为闹得差不多了,就回到了家,可想而知,等待他们是什么命运。

记:当代的读者可能不明白,你为什么将南方小镇偷窥女厕的事情写得如此详细,这可以理解为荒诞写法吗?

余:一点都不荒诞,当时生活就是这样,因为在我童年和少年那个时代,我们那儿的厕所就是这样的,就是一层板,下面是共有的,在南方的小镇上和农村,偷窥的事是很多的。那是一个禁欲的时代,而现在正好相反。过去看来简单的事情现在看全不简单,现在看来明白的事情将来会有不同的看法,再过几十年,佘祥林的案子还会有人相信吗?

李光头是英雄

在写那个家族大长篇的时候,余华的写作是一种焦灼状态,就因为想要什么却老没有。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困境,出于无奈,余华停下笔来。当他漫不经心地开始写一个叫李光头的家伙时,突然进入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之中。余华的体验是写作是不断的自己在给自己吃兴奋剂或者是违禁药品,就是把自己的体能调动到一个很亢奋的状态,你写得会特别顺利。

记:进入那种兴奋状态不容易。

余:进入了写作状态非常疯狂,就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状态。具体的写作过程就是有时不断哭,有时不断笑,痛快得不得了。尤其是宋凡平死后那一段一直到结束,我几乎是哭着写完的。当然也有很多笑的,开头第一第二段写李光头偷看女人屁股的部分基本是笑着写完的。

记:您看上去是一个特别温厚迁就的人,几乎看不出写作的兴奋,很难想象沉浸在疯狂状态的余华是一个什么样子。讲现实和写作清楚地分野是好事还是坏事?

余:如果我要离开了桌子再去想小说的话,那我没法活了。很多年我养成一个习惯,当我离开写字台以后,我就绝对不去考虑小说中的事情。凡是小说中的事情我都是坐在桌前考虑,离开以后就不要再考虑,不要带到生活中去,是很累的。

记:小说里你最喜欢哪个人物?

余:李光头,他是“英雄”啊,只要他一出场我就不担心,因为这个人物太有光彩了,我几乎控制不住他的言行,否则全成他一个人的戏了。

记:他是个韦小宝式的人,宋凡平和宋钢是英雄吗?

余:按照我们今天的社会价值观,李光头是混世魔王,一个成功者,我一个搞金融资本的朋友看了下半部手稿说,李光头简直就是空手道,搁到今天就是金融大鳄索罗斯呀。宋凡平和宋钢应该不是,他是一个失败者,弱势群体。

不耍小聪明 细节空前发达

在上下部的开头,两个时代的特征就一览无遗,上来就是“禁欲”,反人性, 尽管下部还未面世,余华说也是这样,一上来两段就是卖淫嫖娼的,一看就是写“纵欲”的,进入了另一个时代。用正面的方式去写两个天渊之别的时代,这次明显感到而且细节空前发达,这是与《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最大的不同。这是十九世纪欧洲文学巨匠的典型写法,不迂回、不抖机灵,朴素,却直指心灵。

记:您的小说没有太长的,《兄弟》一下突破了40万字,为什么跨的步子这么大?

余:因为我把叙述的强度增加了。以前一些点到即止的细节我把它写充分了。所以自然篇幅就大了。我觉得19世纪的作家们提醒了我,要增强自己小说叙述的强度,而不应该是过于在形式上耍一些小聪明,这是我在他们身上学到的很好的品质。19世纪的小说往往把每一个细节都写得很充分,像狄更斯、托尔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而二十世纪的小说家就达不到这一点了。

记:您觉得《兄弟》超越了《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吗?

余:这是我第一次用正面的方式去写,这个是我自己感觉到和以前不同的。陀斯妥耶夫斯基是把强度叙述推上了一个顶峰,我在往这方面努力,而且并不是很费劲。比如在《兄弟》里我写到宋凡平死后,他的妻子回来看见他的尸体,带着兄弟俩把他埋葬的过程,按照我以前的叙事方法处理大概就五六千字,但是我这次大概写了七万字。

记:问您一个大家很纳闷的事儿,为什么上部比下部早产半年?

余:为了赶8月的上海书展,上部就提前出版了,因为出版社很重视上海书展,如果没有新作出来就太遗憾了。很多人都怀疑出版社和我是为了赚钱吊胃口,真是冤枉。

记:下部快写完了吧,我们都等的很着急,透露一下吧。

余:上半部是一家四口的相依为命,下半部则可以看做改革时代的众声喧哗,因为像余拔牙、童铁匠、苏妈等人物都开始寻找自己的路。兄弟二人的关系变得复杂化,命运开始急剧裂变,而且宋刚后来的死,李光头也是有责任的。

作家简介

余华,1960年4月3日生于中国浙江杭州,3岁时随父母迁至海盐,在海盐读完小学和中学,曾经从事过5年的牙医工作,1983年开始写作,至今已经出版长篇小说4部,中短篇小说集6部,随笔集3部,主要作品有《兄弟》、《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在细雨中呼喊》等,其作品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在美国、法国、德国、意大利、荷兰、瑞典、希腊、挪威、俄罗斯、巴西、日本、韩国、越南和印度出版。曾获意大利GRINZANE CAVOUR文学奖(1998年),澳洲和爱尔兰James Joyce Foundation Award (2002年),美国The Barnes & Noble Review From Discover Great New Writers (2004年),法国文学和艺术骑士勋章CHEVALIER DE L ORDRE DES ARTS ET DES LETTRES(2004年),首届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Special Book Awards of China(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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