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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联合国的日子里

2006-03-23李保文司中枢

文史月刊 2006年3期
关键词:乔冠华代表团联合国

李保文 司中枢

在山西省长治县南呈村李守仁家的墙壁上,悬挂着几帧略微发黄的照片,虽然是很普通的黑白照,却聚集了20世纪中国的几位精英人物。照片上有时任中国副总理的邓小平,有外交部长乔冠华,外交部副部长黄华,还有联合国副秘书长唐明照。当我们在李守仁家采访时,他凝神端视着照片,向我们侃侃而谈……

1972年夏天,在长治市第一运输公司当司机的李守仁奉命去医院做了好几次体检,组织上又对他进行了考察。开始时他还不知是怎么回事,终于有一天领导通知他,中国即将重新加入联合国,他已被选为中国驻联合国的工作人员。选中守仁主要是他符合三个条件,一是技术精湛,二是为人诚实,三是1.81米的个子身材高大。那时政审也很严格,守仁出身贫下中农,他爷爷李支堂就被日军抓去开过木炭汽车。

7月下旬的一天,第一运输公司的领导坐火车把守仁送到太原,在太原又有专人陪同坐汽车去了北京,住进了外交部。这次出国的共有30多人,有翻译、炊事员、医生等,都集中在外交部培训。国家还给每人花了820元钱,在北京的一家裁缝店定做了中、西服各一套。一天上午,周总理代表毛主席来看望大家,陪同总理的还有外交部长乔冠华。守仁记得总理很瘦,一脸的疲惫。周总理讲了几分钟话,就和大家合影留念,最后一一握手告别。

1972年8月13日是起程的日子,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的部分成员从北京坐飞机到达上海,在上海再乘坐波音707飞机到法国,在中国驻法国大使馆休息两天后,他们又登上了波音747飞机,经过7个小时的颠簸后,终于来到了美国纽约(那时中国同美国没有航空协定,两国间还不通航线)。

踏上美国的土地,守仁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国家汽车多,飞机也多。当时美国有2亿多人,平均两个人就有一辆小汽车。机场上停着的各种民航机不知其数,后来才知道这里平均每分钟就要有一架飞机起飞。而且守仁也观察到,美国人不像中国人在街上结伴结伙地走,而是各走各的,步履总是那样匆匆。

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团长是黄华,住在纽约曼哈顿区66街,是一幢12层的小楼,原是一家汽车旅馆。对面是朱丽亚特音乐学院,左侧是“百老汇”大街,右侧是公寓。这里很偏僻,同周围高大的建筑物相比,显得很不起眼。但就这还是为了代表团的安全,经毛主席同意花500万美元买下的。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就这样开始了新的生活。那年李守仁31岁。中国代表团共有10个司机,20辆车,都是“林肯”、“道机”、“卡特莱克”、“别尔克”等外国车,且夏天是夏天的车,冬天是冬天的车。冬天下了雪遇上陡坡,“道机”不安防滑链稳稳当当就上去了。美国也是8小时工作制,上午8点上班12点下班,下午2点上班6点下班。代表团早晨起床后洗漱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集中起来学习一个小时的英语,主要学日常用语、礼貌性用语及危急时刻的呼救语,由翻译或聘请的华侨教授,天天如此。守仁每天的工作是去联合国总部大楼接送人,去各国大使馆送文件等。代表团住地距联合国总部大楼只有五六公里的路,正常情况下十几分钟就到了。可纽约大街上车很拥挤,有时得花一个多小时。

来了没几天正好赶上“国庆”招待会。当时,乔冠华外长从北京飞到了美国,他要召集100多个国家的首脑和华侨,把他们请进代表团的大宴会厅里,对他们讲讲中国的大好形势,讲讲社会主义制度的无比优越,讲讲中国共产党的伟大光荣正确。并且要留他们吃一顿中国菜、中国饭。工作人员提前半个月就忙开了,准备好各种菜肴,再放进冷冻箱里。恰好代表团住地又是刚买下的,大家白天忙一天,晚上还要打扫卫生,粉刷墙壁。市场上劳工多得是,可怕里面混有特工,只好自己干。经过和华侨一次次接触,大多数侨胞和台湾方面的距离在渐渐拉大。在“百老汇”的大街上,侨民竖起了横幅:中国人在世界上站起来了。

黄华多次在会上强调安全的重要,因为这是美国,一旦出事就会造成国际影响,损害国家的声誉。刚到美国时,路线不熟悉,李守仁就想了个办法。比如第二天要去哪儿,他晚上就叫上翻译、向导(华侨)沿着这条路线走一趟,第二天就不会走错了。但还是有出差错的时候。李守仁记得那是开第27届联大时,中午一散会,各国代表就纷纷坐上车回去,那天人很多,车也多。中国代表团回到住地一看少了个人,左等右等也不来。乔冠华很着急,就同美国政府交涉。原来是四川籍的司机邓和君走错了路线,跑到纽约郊外没油了,停在那儿。守仁感到欣慰的是,在联合国好几年,自己在工作上没有出过差错。

在美国,工作人员每月可领到工资20美元,相当于当时的40元人民币(国内原单位还给家属发着工资)。伙食标准是每月150美元,以西餐为主。代表团南方人多,主食以大米为主。为照顾北方人,一个月吃一顿饺子和手擀面。在住地,工作人员可买到“中华”、“牡丹”、“熊猫”、“红灯”等国产烟,2毛钱一盒。院子里有乒乓球台,有半个篮球场。楼顶上有游泳池,夏日可在上面游泳。阅览室有《人民日报》、《参考消息》、《红旗》杂志等(只有团长、副团长才能订阅外国报纸)。晚上放电影,也主要是《红灯记》、《沙家滨》等国产片。每个人住一个房间,里面装修得很豪华,有卫生间、彩电。美国的电视里充满了色情、暴力,规定不允许看。代表团在一间大家里放着一台大电视,有专人播放。每层楼道里放着一台冰箱,装着各种饮料。工作人员的生活待遇还是很高的。

中国代表团工作人员都挣的是国家工资,唯唐明照一个人拿的是联合国的工资,每月2000美元。唐明照是广东人,清华大学毕业。他对中国代表团的同志十分关心,有人病了,他就会掏出自己的钱来上街去买药。除去自己的日常开销外,唐明照最后把他的全部积蓄都捐献给了国家。李守仁对他的印象极好。

开始时,由于社会制度的不同和受美国的影响,一些国家对中国代表团采取了不友好或者敌视的态度,代表团的处境不是很好。李守仁记得,在早他一年进入联合国的工作人员里,就有一个叫王锡昌的年轻人被暗害了。王锡昌晚上还给大家放电影,第二天就死在了床上,经查,是有人往他喝水的杯子里下了毒。代表团才新买上这幢楼,就有人在楼里安上了窃听器,哪个房间都有,我们不得不重新清理、装修。尤其是“机要室”,工作人员买来钢化玻璃靠墙重建,成了“房中房”。不这样做,就很可能泄密。台湾的国民党也不甘心退出联合国,他们雇佣了一些人在我住地周围喊口号、谩骂,还扔西红柿和鸡蛋皮。美国的联邦调查局时时刻刻都在监视着我们的行动,我方的车一出门,后面就会跟上来一辆车。许多高倍望远镜架在周围的大楼上,对着我们的每一个窗口。1974年开特别联大时,邓小平并没有按预定的时间出现在机场上,而是采取了“声东击西”的战术,坐一架普通民航机到的美国。

那时候,反华势力特别猖獗,我代表团身处逆境,但一想起身后有毛主席,有全国人民的支持,便马上信心倍增。代表团规定:一个人不能上街,必须两人以上,还得有个懂英语的。代表团吃的粮食、蔬菜、豆腐,都是在友好华侨开设的商店里买的,买来后再由专人负责检查。我住地大门外有美国警察站岗,院内有我工作人员日夜值班,一班两个人,也必须有个会英语的。时间长了,美国警察同中国代表团就都熟悉了,见了面互相打招呼、问候。美国政府怕他们被中国共产党“赤化”,隔上几天就重换上一班人。代表团除了乔冠华、黄华带有夫人外(夫人都是一级秘书),其他人都是独身。美国是个开放的社会,妓女就在街上游荡,所以大家就得提高警惕,不能受资产阶级思想的腐蚀。据李守仁回忆,当时中国代表团的司机去了联合国总部大楼,和美国、苏联的司机都不搭腔,只与阿尔巴尼亚的司机说话,当时中阿关系很好。

在联合国,李守仁亲眼目睹了国家领导人的风采。

乔冠华是大个子,戴一副眼镜,大家都称他“乔老爷”。乔老爷口才好,大家都愿意听他讲话,他讲到半夜也没一个打瞌睡的。有时候代表团开联欢会,服务员总要在他面前放一杯“茅台”,乔冠华边喝边看,喝完了就站起来亲自表演节目。他拿起桌子上的茶盘,再找个铁勺子什么的。乔冠华见的世面多了,他模仿的是各国人民欢迎中国代表团的声音。大家“哄”地笑起来,乔老爷也笑了。这时候的他,不像是一个大国的外交部长,而更像一个剧团里敲锣的。但在原则问题上,乔冠华寸步不让。李守仁记得有次联合国开安理会时,他进去旁听(当时联合国开会时,各国的工作人员凭证件可以自由出入。联合国五个常任理事国,同声传译五个国家的声音,戴上耳机子就能听见)。在那个圆型的会议厅里,不准抽烟,不准喧哗,气氛是严肃的。那时中苏关系紧张,李守仁进去时,正碰上乔冠华和苏联外长马利克辩论。马利克以舌战擅长。但守仁说他根本不是乔冠华的对手,乔神情庄重、成竹在胸,最后把马利克驳得哑口无言,羞红了脸。

1974年联合国开特别联大时,李守仁和许多华侨早早就坐在了旁听席上。当乔冠华、黄华陪同邓小平走进会场时,不少国家的代表上前和小平握手。小平登上讲台发言时,多次被掌声打断。在外国人的心目中,这位享受国家元首级待遇的副总理充满了传奇。邓小平听力不好,戴着助听器,翻译还得大声地和他说话。开罢特别联大,邓小平来到代表团住地,他身着灰色中山装,代表毛主席问大家好,感谢大家在国外的辛勤工作,并一起合影留念。邓小平还在纽约的一家面包铺里买了十几个面包,他说总理爱吃,带回去让他尝尝。邓回国后不久,就因“右倾翻案”受到批判。远在美国的代表团也一样开会批判邓小平。这里同国内保持着紧密的政治联系。

1975年,代表团的医生叫李守仁开车上街买药,说是周总理病了,买了好几次。1976年过罢元旦没几天,周总理就去世了。代表团全体成员举行了追悼会,一起布置了灵堂。当时,有许多华侨和第三世界国家的大使一进灵堂就哭得说不出话来。

1976年6月,李守仁回到了祖国(工作人员每4年轮换一次)。组织上征求他的意见,想把他安排在北京或者太原工作,但他惦记着家中的老母和幼子,就又回到了原单位长治市一运。他每天都要听广播、看报纸,当报纸上出现熟悉的国家领导人的名字时,他就很兴奋。1983年9月,乔冠华去世,他难过了好几天。1997年2月邓小平又离我们而去,他更是几个晚上睡不着。2001年“9.11”事件发生后,他又多次打听世贸大楼的情况,他说那样高的楼毁了太可惜……

1994年,李守仁退休后回到了老家南呈村。他和老伴种着一亩多地,农忙时去地里锄锄草,闲了就赶个会,看看戏,在街上坐坐。在外闯荡这么多年,他学会了炒菜,村里谁家办事也叫他去帮忙。他的退休工资是每月400多元,村里人劝他:“你也给国家出过力,现在才挣这点钱,还不如半亩地的青菜收入多,找人加加工资吧!”可守仁说:“钱这东西多了多花,少了少花,多少是个够?”他一次也没有找过。只是那1400多个日日夜夜,深深地印进了他的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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