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酒史话(续)
2006-03-18吴曦红马志超高专诚宋丽莉
吴曦红 马志超 高专诚 宋丽莉
唐时山西地僻多山,然而交通却相对比较发达。这不仅是出于军事、经济之需,同时也有政治需要。作为北方重镇,太原位于山西腹地,为河东之根本,它通过云州可以控制阴山、幽燕,通过河东,可以控制关中、长安;越过太行山,可以俯瞰大河,凌通汴洛。从太原到京师长安虽然路程并不很长,但由于它与长安东西相应,且承担着供应京师粮食需求的重任,而成为全国最重要的交通路线之一。素有美酒之乡称誉的汾阳便坐落于通往长安的必经路上,在唐代许多人瞩目北都、访问北都的同时,山西美酒尤其是素有美誉的汾酒也为人所垂慕,成为山西的一大亮点,为山西饮史之盛事。
(一)唐代山西酒业盛衰
唐代作为中国历史上一个庞大且长久稳定的统一帝国,在我国封建史上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唐初历代统治者们励精图治更为后世人们津津乐道。唐代继统的早期君主受“胜利来之不易,而灭亡却易如反掌”的隋朝前事震动很大,他们清醒地认识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及时地借鉴、吸取前朝成功、失败的经验,对新王朝迅速获得民心、赢得稳定有着重大意义。因而建国伊始,临位之君很快便摒弃了魏晋以来的固国之策——世族门阀制度,注重广开言路,选贤任能。新王朝的魄力从唐初惠政不断涌现即可见一斑,这为有效赢得民心、促使天下很快稳定发挥了重要作用。在一系列的惠政中,酒作为一种经济利润可观、尤受封建统治者关注的特殊商品,政府对它的态度及关注程度,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反映了政权对民间的控制力。
唐初乃至中期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没有仿造前朝的做法予以确证,而是将酒作为一种普通商品准予在市场上自由流通。宽松的管理环境使得这一时期的酿售酒业获得了相当大的发展空间。由于没有实行酒禁,政府对酒的管理政策松宽。当时只要上缴酒税,一般民间的酿酒行为便不予限制。这与唐初迅速稳定的政治背景密切相关。此后不久“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的相继到来,使得初唐以至盛唐时期,唐王朝版籍内到处洋溢着社会稳定、海内殷富、粮食充裕的旺世景象。据史载:这一时期在全国大部分地区一斗米的售价仅为十三文钱,贞观四年(630)时并州(今太原)斗粟仅为三钱。粮食的充裕同时也促使了与之相关的酿酒业极大地兴盛起来。由于劳动者的不断发掘,民间私酿也不断地推陈出新,使得当时酒的品种不仅越来越多,而且口味也越来越醇美。不仅民间百姓私酿、私酤现象普遍,民营酒业也如雨后春笋一般,不仅数目众多,分布广泛,而且经营品种、方式各有特色。新品种、新工艺的出现,使得这一时期酒的两项最主要功能被发挥到了极致:作为祭祀必备品,酒以承载礼天祀神的功用,被更广泛、更普遍地应用于各种重大的仪式及人们的敬神活动中;作为奢侈消遣物,酒助兴、促欢的功能使得人们在品味美酒时,陶然忘忧,对酒的依赖性逐渐增大。总之在唐中期以前,大都会、小都市的商业区酒店、酒肆林立,生意兴隆。全国领土内,许多地方“道路列肆,具酒食以待行人”(《新唐史》欧阳修、宋祁《食货一》),人们经常随时随地以酒消遣,使当时社会上饮酒风气甚浓。这一时期唐帝国在美酒醇香、莺歌燕舞中呈现出的是一片祥和、昌盛的景象。
唐时的山西在历史上即是一个有着悠久酿酒传统的地方,所产的酒不仅品种丰富,而且美名远播。汾州(今汾阳)所产的汾清是北齐的宫廷御酒,平阳(今临汾)的桑落酒在北魏也是宫廷必备、驰誉海内的名酒,并州一带的葡萄酒更享誉当时。由于唐起兵山西,对山西的酿业传统不仅了解而且比较重视,因而建国之初,就在河东设有芳酝监,并由官府掌握酝酿。大约持续了十数年后,官府逐渐放权,还利于民。同时由于国初对酒不禁,民间的酒业因而蓬勃发展起来。到唐中期以前,并州作为李唐天下的起事地以及唐初惟一的女皇武则天的家乡,建国后仍在全国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它曾被尊为唐朝的北都,而且因一度担当过供给京师的重要产粮和重点储粮任务,而尤受重视。前期的历代君王对山西怀有特殊感情,促使其在各方面对山西均采取了十分优容的特殊政策。尽管山西并不是一个土地肥沃、富产粮食的地方,但在统治者的干预下,唐前期山西河东道一直实行的是宽政简赋的特殊政策。这里的百姓也因而受惠,民间粮食丰稔,生活富足。河东粮食的丰富,促使了与之相关的酿酒业迅速兴盛起来。当时山西的许多村落都有农闲酿酒的习惯,有的村落甚至大部分的劳力都要投身酿酒。整个唐代时,山西以河东、汾阳、太原、潞州为中心,形成了辐射周边的酿卖酒市场。名酒产地汾州的酿业尤其突出。仅在其所属的人口、规模均较小的杏花村中,酿酒的小作坊便随处可见,据称有72家之多。
由于酿造规模的日益扩大,唐中期以前民间的酿酒技术也得到了快速的发展。不仅原有产酒地的酿制技术日趋成熟,同时一些原不产酒的地方也开始不断地起锅兴缸,酿制新酒。仅就这一时期的杏花村酿酒中便可揽一胜。尽管杏花村所酿的汾清早在北齐武成帝时便名气大振,然而当时汾清酒的度数较低是无庸置疑的。据有的专家推测,这种酒应该是一种酿造时间相对较长,经过反复的沉淀分离后,度数比当时社会上流行的黄酒度数稍高的酒。称其为清酒,以其滋味醇厚、酒液清澈而名。唐时,杏花村人在汾清的基础上,不断地进行着技术上的大胆尝试与改进。这时的杏花村村民在祖祖辈辈的酿酒活动中,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在酿造的同时,他们已经认识到了酒的酿制实际上来源于酵母的发酵作用。在一定的温度和湿度下,积压的粮食逐渐霉变,从而促使了粮食中的淀粉等物质产生了大量酒精。但发酵只是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发挥出独特的醇味。因而较好地掌握发酵的温度和时间对酒的品质有很大的影响。认识到这一点后,杏花村村民对汾清的酿制开始了新的变革。这一时期,杏花村所酿之酒在原料上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酿制的新奇之处却在于以曲发酵时不必再调成液体,仅在温度和时间上稍加控制,这样酿成的酒称为乾酿,又名乾和。这种新酿法,曾经引起了当时人们很大的关注。因为乾和酒酒液透明,清香悠长,饮后留有余韵,同时度数也比以前有较大提高,因而被人们称道一时。因其酒液澄清,当时也有人称其为汾白酒。除了杏花村外,当时山西还有不少村落酿制粮食类白酒,为示区别,杏花村村民特将本村所产的白酒称为杏花白,汾州官府则称之为乾和、乾酢。具体这种酒跟现在的白酒在度数、口味上有多大的差距,已很难考察,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相比于当时通行的黄酒和水酒来说,这种酒的出现意义非常。因为仅从唐诗来看,虽然唐代的造酒业相对来说比较兴盛和发达,但基本上以水酒、黄酒居多,制酒主要采用的还是传统的酿酒、压酒和滴酒的方法,这样酿制的酒度数很低,仅类似于现在的饮料酒,对于好酒的人来说,那种所谓的酒中境界感触自然要浅得多。然而这种白酒问世后,其醇厚和余劲均大超前者,从口感和劲度上都有了很大突破,不仅入口后口味醇厚、回味悠长,而且常常能激发文人的一些思维感触,即兴创作出许多佳作。这种白酒问世之后受到了世人极大的关注。当时能酿制这种白酒的地方寥寥无几。杏花村所产的乾和酒,因而也对一些人构成了相当大的诱惑力,为时人所崇尚。有一些好酒之人为饮美酒常会不辞劳顿,千里奔竞,从而留下了许多酒中趣闻。
在唐代,山西作为当时除了都城外较重要的一方都会,南来北往、慕名而来的人源源不断。乾和酒的产地汾州杏花村路当孔道,坐落于军事重镇太原通往皇城西安的途中,时为要驿之一。在路过停歇时,文武百官、各地举人以及文人墨客,无不闻香下马,笑谈渴饮。美酒销魂之时,许多文人墨客还情不自禁地为乾和酒写下了热情的赞歌。这一时期,一些知名诗人、文豪曾相继涉足此地,在饮用过乾和佳酿后,他们随兴而起的饮酒赞歌流布天下,为远在深巷的汾酒传名播声。在众人交口称赞中,乾和酒作为地方特产也吸引了宫廷瞩目。经过宫廷检验,乾和酒的品质得到了首肯,自此跻身贡酒之列,由当地州县负责进贡。在李肇所撰《唐国史补》记载的各地名酒中,山西得列的名酒即为河东之干和、葡萄。宋时窦革的《酒谱》也有追述:“唐人言酒之美者,有鄂之富水、荥阳土窟春、石冻春、剑南烧春、河东乾和、蒲东桃博、岑南灵溪、博罗、宜城九酝、当阳湓水、京城西市、空暇、暮陵”(宋窦革《酒谱·内篇上·酒之名二》《说郛》卷66)。李肇等人撰文时的依据,大多为当时有确切记载的宫廷御贡或在当时名气很大的酒,因而可知当时山西的乾和、葡萄等酒确实称得上饮中名品。乾和酒跻身宫廷贡酒,标志着汾酒在历史上的第二次成名。
盛唐时,山西还有一种酒为当时的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所推崇,它就是老酒坊酒。老酒坊酒原名“盛唐玉芳液”,是隋唐时期专供宫廷饮用的纯粮佳酿。早在隋朝时,此酒便成为专供酒,是以纯粮成曲,经排、上、凉、潮等工艺发酵而成的酒。因其产量较低,只有皇宫里的达官显贵才能享用。公元690年武则天执政时,将“盛唐玉芳液”更名为“老酒坊酒”,并扩大其生产。至此,老酒坊酒日新月异,产量递增,开始渐渐成为回赠边疆纳贡者的赏赐之一,文人墨客品尝的机会也渐渐增多。
随着天下承平既久,统治者日思安逸、怠于政事,机构人浮于事,官员腐败的现象初露端倪,随之而来的“安史之乱”更是将盛唐的歌舞升平撕得粉碎,和平局面被破坏。乱后重建的唐王朝经过这样一番折腾,政事日益混乱,财政也经常入不敷出,原先的气魄与富贵仿佛如梦一般消散。各地的军变、小股的农民起义此时成了统治者解决不完的问题。庞大的军费开支、豪华的宫廷开销以及救灾赈荒等突发事件的财政开销,使朝廷的财政不堪重负。为了应付各种危机,政府不得不在财政上锱铢必较、多渠道筹资。酒作为奢侈消费品在此时的统治者眼中便成为耗费糜谷、私利甚丰的商品,既头疼又眼红。从唐肃宗乾元元年(758)开始,唐政府以粮食不足、酿酒消耗过大为由首先在京城中禁止民间酿酒活动。以后几年中,政府不断地加大了对酒禁的力度和范围,同时对民营酒户的征税也变得频繁、严密。到唐德宗建中年间(780—783),朝廷为兴兵平叛,佐资军费,遂下令榷酒,从此酒成为政府严控的商品,被纳入了政权的财政体系。酿酒、卖酒权由官府掌握后,为垄断酒利,官府曾辅以严苛的律法禁止民间私人酿酒,一旦发现私酿行为,地方官府的处罚最重可以处死。有的地方甚至还出现有“一人私酿,数家株连”的记录。然而由于酒利丰厚,小民犯禁现象禁而不绝,从而导致了“以酒禁坐死者,每岁不知数”(元稹《元氏长庆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的结果。尽管榷酒之弊有目共睹,然而榷酒带给政府的实惠却是显而易见的,故而一直实施到了唐朝灭亡。
唐中后期实行榷酒后,山西的酿酒业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民间私酿更是受到了很大冲击。然而严禁之中亦有特例。由于山西酒品种繁多,工艺独特,地方官府并未完全管制,而是实行榷麹为主的政策,从而为山西酒业在一定程度上仍留有一些自由空间。在管理过程中,地方官府相对较为宽松,并不曾实行过于严厉的封禁,因而这一时期民间的酿制和买卖并未受到完全的限制。从整体上来说,唐中后期时,山西从事酿酒的人数相对来说变化不是很大,一定程度上较实行严格榷酒的地方要活跃,山西本地的饮风仍然相对较盛。但相比于唐中期前宽松、自由的酿酒、售酒环境来说,这一时期以乾和酒为代表的山西酒业相对有所衰落,酿销日减。到唐后期时,战祸连绵,天灾不断,人民生活困苦不堪,粮食减产、绝收的现象日益严重,导致了以粮食为主要原料的酿酒业也在一次次的冲击中,生产极不稳定。酿酒民户也因而时时停滞,有时甚至被迫停业。
(二)唐代名人与晋酒
在我国封建史上,唐代无疑是一个少有的辉煌帝国。它不仅创造过“贞观之治”、“开元盛世”这样万民安业的局面,令人景仰,同时在文学领域内唐诗的成就尤引人瞩目。诗歌至唐时发展极盛。整个唐时期诞生过许多灿如明星的杰出诗人,他们的诗篇或豪放、或沉郁、或幽静、或恬淡,为整个唐代诗歌注入了无限的魅力。同时唐人好吟唱诗歌,并配以舞蹈,在娱乐的同时透着高雅的时尚品位。故而人们常将唐代视作一个诗歌的国度,有着雍容的大度。然而当我们解读唐诗时,同样也可以发现它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酒的国度。
人们常习惯将那个辉煌至极的时代一分为四,即初唐、盛唐、中唐和晚唐。唐诗在各时期呈现给人们的是不同的精神风貌。有学者总结后认为:初唐的诗歌,如高山融雪,冰寒刺骨;盛唐的诗歌,如大河奔流,气象万千;中唐的诗歌,如九曲回肠,佳作迭出;晚唐的诗歌,如美人迟暮,哀怨缠绵。在流传下来林林种种、风格各异的四万多首唐诗中,我们不难发现唐诗中所记不仅酒种、酒器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而且循着诗人的足迹还可看到唐时几乎很多地方都分布着酿酒作坊、售酒集市。仅从此看,酒确实像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的神灵,处处留香,不期然则遇。有人在细读唐诗时曾对诗人所提及的各种酒作过详细的统计,证实当时的酒种类丰富。从名称上看有新酒、旧酒、熟酒、白酒、清酒、绿蚁酒、浮蛆酒、葡萄酒、美酒、薄酒、村酒之称;从酒的颜色上可以分绿酒、碧酒、白酒、黄酒、珍珠红色、琥珀色、乳白色、流霞色、瓮头清色等。而酒的产地更是星罗棋布,南有新丰酒、长沙酒、临川酒、金陵酒、成都酒、巫峡酒、巴陵酒、兰陵酒、郧水酒、射洪酒、蜀酒、乌程酒、徐杭酒、新罗酒,北有长安酒、鲁酒、山西乾和、葡萄酒、桑落酒等。诗中透酒,酒中有诗,于此,人们很难分清是诗赋予了酒的雅致,还是酒赋予了诗的魅力。总之,唐代不少杰出诗篇仗酒而传,许多酒种赖诗成名,成为人所共睹的事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诗与酒共同构成了诗人雅士的生活主题。同时,酒也成就了唐代诗人风流高雅的品质。唐时诗人饮酒之风盛行,许多大诗人不仅喜饮、善饮,同时也在酒中找到了心弦一动的灵光,从而促使其创作出了如幻如梦的瑰丽诗篇。随着这些诗篇流布的同时,他们口中、笔下所吟咏的酒也随之蕴含了许多难以言表的动人之处,从而造就了唐时酒与诗相提并论的诗酒风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