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道
2006-01-19杨永升
杨永升
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第一个秋天。
当时我供职于基层供销合作社里。那个年月的供销合作社,可以说是一个地域经济运转的大动脉,“购”“销”两大垄断性的商业行为,直接主宰着一方民众的生存与发展棗这里所经营的农业生产资料和收购的农副产品以及油、盐、酱、醋等常用品供应,都在这个贸易活动之中。所以自然而然的成为当地“生产”的“销费”的桥梁与纽带。于是世间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听诊器、方向盘、杀猪刀子、营业员。”这足以可见,社会上的四种人在人们心中的座标,也赫赫显不出供销行业的地位与作用非同一般。
为了安全起见,每个供销合作社都养有猎狗。那时候“狼狗”很少,都是大耳朵自由杂交的“中式”纯种狗。这种狗会看主子的脸色行事,“憨大胆儿”。仗着人势什么都不在话下。一旦有了目标,就会将性命压在这个赌注之上。所以,人们称这种狗为“跳梁忠臣”。
颇具时代彩的是,凡供销合作社养的狗,都有城镇户口,都能叫出名号,都有特殊的个性,而且国库每月按时按量发放商品粮。只要进入这个特殊境域的狗,身价自然也就不同凡俗了。就贪为狗这个“户籍特权”,使许多人眼热的垂涎欲滴!
说也奇怪,主子气派了,狗也日见势威风了,尾巴像旗杆一样翘得老高,虎背熊腰,个顶个的看上去非常有个性,而且都精灵得不同凡响。
每个新来乍到的职员儿,压倒一切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虎视眈眈的狗儿们。否则的话,在以后相处的日子里,狗们就很有可能“发难”于你,至少让你不得安宁。说句实在话,巴结狗儿。比巴结人来就简单得多了,只要你端一盆狗食儿,由训狗员引导着给狗儿介绍一下,再请它饱餐一顿,那往后的事儿你就不用再操心了。从此,当狗儿再见到你时,定会娇滴滴的在你腿上蹭来蹭去,就像投机钻营的市侩小人一样哼哼唧唧地摇着尾巴儿。那种地地道道的奴才祥,只有狗儿才能表现得出来。
记得在孩提时代,听大人们说起狗儿来,就非常的风趣而又忒富有哲意。同时,为狗儿勾勒了许许多多的画像和个性特征。
“见其狗而观其主”。比如,谁家的狗儿,若要离老远干狺狺不下口儿,那家主人一定是个吝啬鬼,小聪明,能舍千句话不舍二文铜的下家;狗儿若不吭不哼偷咬人的话,那么其主人肯定是个笑里藏刀,锋不外露!且不可深交;谁家的狗儿若大模大样,懈洋洋的对什么都不在乎,那么这家的老板有可能是包容大度,不拘小节,以仁见智:若狗儿很厉害,憨大胆!那么其主人,十有八九不是个省油的灯。弄不好,还是个远近有名的“黑红绞子”儿;相反谁家喂养的狗儿老夹着尾巴,看上去胆颤心惊,那么其主人便是懦弱之辈,树叶落下来都怕砸着头儿……
当然,对狗的说法凡此甚多,言道小人者有之;称谓君子者有之;恶语六亲不认者有之;评说忠臣者也有之。总之,狗儿在世间,被人爱着,也被人恨着……
然而,我笔下要记述的这条狗儿虎子,是条复杂的狗!
它能为一盆美餐丧失威仪,又能为保家护院赴汤蹈火,忠无二至。
有次强盗撬门入室,而虎子托着两米多长的铁链绳和50公斤重的大石锁儿,把盗贼从后院撵到前院,又从前院追到后院,任凭脖子上的铁绳勒得它皮开肉烂,硬使把强盗从三米多高的院墙上拽了下来。面对那穷凶极恶的面孔和手中寒光闪闪的利刃,毫无惧色,仍就死死地咬住盗贼,双双倒在血泊里。
虎子受了重伤。生命处于垂危状态,几天几夜人们守护着它。请来的权威狗医生摇摇头说:伤势过重,生死未卜不容乐观!
可是,那天虎子突然奇迹般地醒来了,人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顿时脸上露出了喜悦。
就在人们放松的瞬间,虎子忽然不见了,单位老少全体出动,满山遍野的寻找,满世界地呼叫。最终在一个深山峡谷的小溪边找到了虎子。但是它死了!虎子那沉静的神态是安逸的,是骄傲的,是无牵无挂的。
人们阴沉着脸儿,把虎子抬回大院内,找来一只大木箱,铺上棉絮,把虎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再盖上彩旗。然后将箱盖钉好。木箱的两边又郑重地悬挂着“保家护院,威振八方”的挽联。
在农重如血的夕阳红晕里,随着一阵激扬的鞭炮声,人们自发地组成了长队,将虎子送到对面那座绿色的高坡上枕山而眠。
这就是稠做“虎子”的狗儿。此时此刻,走完了它恩恩怨怨的一辈子。它的生命虽已结束了但它那特殊的处世格调却鲜活在生生不息的峥嵘岁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