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出走的思索
2006-01-18张凤侠
娜拉离家出走,那“砰”的关门声,震动了全欧洲男人的心房。《围城》中女主人公柔嘉在冲出自己“千方百计”构建的“围城”时,是否也会震动中国男人的心灵?是否给男人留下深深的思索?是否也给女人上了一堂形象的教育课呢?
第一次熟悉柔嘉是在钱钟书的笔下:“一位孙柔嘉女士,是辛楣报馆同事前辈的女儿,刚大学毕业,青年有志,不愿留在上海,她父亲恳求辛楣为她谋得外国语文系助教之职。孙小姐圆脸,旧象牙色的颧颊上微有雀斑,两眼分得太开,使她常带着惊异的表情;打扮甚为素净,怕生得一句话也不敢讲,脸上滚滚不断的红晕。”乍一看,她是平凡的,让人说不出喜欢还是反感,所以方鸿渐压根儿就没想到和她有什么关系。但随着旅途的朝夕相伴、赵辛楣的善意调侃、三闾大学人地生疏的环境以及同事之间的互相倾轧都使他逐渐接受了柔嘉,而且很可能爱上了她。连方鸿渐自己都扪心自问:“假使不爱孙小姐,管什么闲事?是不是爱她——有一点点爱她呢?”当他听到柔嘉和旁人好时“心里一阵嫉妒,像火上烤的票子,热极要迸破了壳。”在和柔嘉订婚之后,即使发现柔嘉性情不比从前,还是以“结婚无需太伟大的爱情,彼此不讨厌已经够结婚的资本了”为理由携手共进“围城”。一旦深入其中,发现彼此与期望相差甚远,于是时常争吵、互不相让。双方父母亲戚的介入,不仅没有“雪中送炭”,反而“火上浇油”,由于筋疲力尽,无奈之下,孙柔嘉提起箱子走人,是暂缓围城之困还是彻底走出,作者没有说,让形形色色的读者去回味。
和柔嘉接触过的人都会发现,柔嘉是最寻常可见的。她受过高等教育,没有什么特长,但不笨;不是美人也不丑;她没有特别兴趣,但有主见、会打算。成功地嫁给了方鸿渐,无休止的争吵,最终使她咬牙切齿地说:“好,咱们散伙……”换句话说,嫁给方鸿渐也是她最大的失败。其实细读孙柔嘉,她的想法也无可厚非,方鸿渐总不能一辈子追着别人跑,女人总是想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平平常常的了此一生,当然夫荣妻贵最好。她嫁给方鸿渐就好象喜欢喝柠檬茶。需知道喝柠檬茶,不能去掉柠檬的皮,那皮上的涩味也是清香的一部分,更不要将柠檬捣碎,要想得到更纯粹、更浓烈、更持久的味道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而孙柔嘉恰恰想把柠檬在极短的时间里挤出所有的滋味,那这杯茶肯定很苦。偏偏她遇到是“对什么都有兴趣,但又毫无心得体会的人”,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为什么很多中国人心目中的理想女性是薛宝钗?为什么中国人称妻子为夫人?为什么很多女子出嫁后对丈夫说的第一句话是‘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人了?为什么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性都热衷于傍大款?因为男人养尊处优,在女人心目中,她们所嫁的人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柔嘉没有例外,但她所嫁非人,既无揽月、捉鳖的本领,甚至连每月的薪水都不如她多。留洋回来连个学位都是从爱尔兰人那里诈骗来的假学位,他志大才疏、满腹牢骚,连最好的朋友赵辛楣都笑他颓丧:“你这样经不起打击,一辈子恋爱不会成功。”差点没有说他事业也不会成功了。他自己也是有感觉的:“昨天给情人甩了,今天给丈人撵了,失恋继以失业,失恋以至失业,真是摔了仰天交还会跌破鼻子。”他不想靠人,但一路走来无不依靠别人。难怪孙柔嘉会寸步不让,想要撑起这个男人的腰竿,怪只怪她还没有达到一个女人在丈夫没有赚来让他们感情浪漫一生的钞票时,轻轻偎在他的怀里,柔情地对他说:“虽然我们什么都没有,可我们有爱。”如此境界,天下几个女人能达到呢?所以面对如此不成器的丈夫,柔嘉要改革他。大凡改革者都要受到敌视、抵抗、污蔑,柔嘉也遭到同样地对待,有不少人说她“引诱”方鸿渐结了婚,婚后言行毕露,她不仅不是传统的贤妻良母,而是自私、专横、善妒、刻薄,一句话,她想做“妻管严”,把持家政,制服丈夫,与先前的女学生判若两人!我且不说别的,就在她决意走人时,还不忘交代房东、安排丈夫的吃饭问题等,也没有像这些人评价的那样,她是如此让人讨厌的“坏女人”,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殷切盼望自己丈夫有出头之日的、做法上稍有不当的可怜女人。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柔嘉是被作者刻意地、再三逼迫地走到这一步的,她的本意并非如此,显得很不自然。更有甚者认为这是女人潜意识里对男人的报复,是女人对传统文化——男性主体文化的反抗,只可惜她对西方精神始终不得要领,走了一条歧路,因而显得有些歇斯底里,这是太抬举孙柔嘉了。
在《围城》序里,钱钟书说:“在这本书里,我想写现代中国某一部分社会、某一类人物。写这类人,我没忘记他们是人类,只是人类,具有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根性。”此书的故事是发生在中国的三、四十年代,妇女解放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但还仅仅是呼声。传统文化对女性的塑造定位在“服从”上,年轻女性受到妇女解放呼声的影响,她们中一部分人受过高等教育,自视独立,但另一方面她们并没有抛弃传统,在骨子里还流淌着传统的血液。柔嘉就在其中,她不愿留在上海,自愿出外谋生,钱钟书不惜为她搬经据典。《诗·大雅·抑》篇有卫武公刺暴政名句:“质尔人民,谨尔侯度。用戒不虞,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大雅·丞民》:“中甫之德,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小心翼翼。古训是式,威仪是力。天子是若,明命使赋。”两次提及的柔嘉是讽颂统治驾驭之道。柔嘉初次在船上亮相,显着女学生的胆怯和幼稚;到达三闾大学,鸿渐看柔嘉仍是个“事事要请教自己”的毛丫头,因惧怕“黑夜孤行”,他萌生靠拢之意,却发现她“不但有主见,而且很牢固”;订婚之后,鸿渐便“仿佛有了个女主人”,开始佩服她的驯服技巧;待到辛楣唤醒他朦胧的警觉时,他已身陷“围城”,再不能“称心傻干”任何事了。孙柔嘉虽教过英文,却并不妨碍她在日常生活领域守护传统,成为囚禁丈夫精神和行动的牢笼。其实我们所了解的不过是作者通过书中人物的口对柔嘉及其此类女人进行棒杀的,高尔基曾说过:要让女人了解自己被压迫被剥削的历史,相比之下,钱钟书则是比较直接的。尽管如此,男人也不能象“仇女狂”叔本华和尼采那样:遇到女人要带鞭子。柔嘉那种从“羞涩缄默”外表下渐露的“专横与善妒”的个性,也许是某一类女人为应付一辈子陷身家庭纠纷与苦难的共性吧。孙柔嘉企图控制丈夫来求得两人一生幸福但她没有意识到西方文化要求的是建立在民主基础上的男女相互尊重、平等,妇女解放也并不意味着要靠征服男人去征服世界,更不是建立一个以女性文化为中心的主题文化去统治男人。而方鸿渐想得到的是所谓自己认为的自由与安宁,只想着要摆脱什么,却没有想过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解决什么、实现什么,双方都没有去换位思考。他们是一对矛盾混合体,并且难以调和,早就暗藏着柔嘉苦心经营的婚姻终将走向破裂的必然,也许这就是钱钟书所说的人的基本根性吧!
那些大道理不说,只是把柔嘉看作一个敢于追求幸福,苦心经营而进入围城的女人,婚后的生活毫无疑问是苦涩的。当初以为一生可托才全力以赴,甘做后盾。谁知好好的女孩儿却嫁了个“窝囊废”,真真怀疑自己走了眼、昏了头。再看方鸿渐,如果她在柔嘉的谆谆教诲下,经历无数个辛苦春秋,终于活出了人样儿,开始显山露水。我想以他的不安分的性格,对柔嘉本来就以为被骗的心理,难保不红杏出墙。他也许就会一个月有二十五天的差,“黄昏深闭门,被儿独自温”,家便成了柔嘉的寒窑了。说不定还要忍受和别的女人分君之痛,或许正宫之位不会被侵犯,但也保不准他某一天头脑发昏,要为他“迟来的爱”不惜和柔嘉对簿公堂,到那时柔嘉只有“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惆怅了。
看当今社会存在着一个普遍现象:结婚难,不结婚也难。有钱的男人烦,没钱的男人苦;嫁大款的女人孤独,嫁穷汉的女人后悔,于是就有了许多“先上车后补票”的头脑活络的人,实行试婚。既麻痹了周围的“好心人”,又可以一旦发现对方非自己心仪之人,马上下车分道扬镳,避免了退票找钱的手续,可谓之曰不进城,也不出城,就坐在城头看看风景。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忙于择偶,却不忙定偶,想来都是忙于城头“试偶”吧!
(张凤侠, 安徽省合肥市安徽大学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