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曲阜三颜略论

曲阜是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的故乡，几千年来，这块古老的圣土上孕育了许多杰出的人物，在清代就出现了数位善诗文者，颜光敏兄弟三人就是其中的代表。颜光敏与兄光猷、弟光敩系同胞三兄弟，世称“曲阜三颜”。三人先后都中了进士，而且给后代留下很多诗文，曲阜至今流传着颜氏“一母三进士”的佳话。

兄弟三人中最有名者当属颜光敏。颜光敏生于崇祯十三年（1640）正月初七，自幼聪慧过人，喜欢读书。曲阜为孔、颜圣裔聚居之地，两姓亦为当地文化世家，家学渊远。据颜肇维《颜修来先生年谱》记载，光敏九岁就能写八股文，十三岁能赋诗，曾作《仲秋泗河泛舟赋》，尤擅长行草书。他十五岁应童子试，入孔颜曾孟四氏学就读。由于品学兼优，十六岁为禀膳生，月米六斗，并拜山东学政施闰章为师。十八岁参加乡试，因非孔氏后裔，名列副榜第四名。按旧例，孔颜曾孟四氏中试二名，但从明朝末年，分一名给鲁藩宗室（即东野氏）。从此，四氏中试仅一名，若有孔氏，颜曾孟三氏就没有中举的了。康熙二年（1663），此事报于巡按提学，又请于朝廷恩准，恢复其二名。是年秋，光敏再次中试为举人。康熙六年(1667)，颜光敏二十八岁，中丁未科二甲第十三名进士，官居国史馆中书舍人。康熙八年(1669)，皇帝驾临太学，加恩于在京为官的孔颜曾孟四氏子孙，光敏被提升为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官阶为正六品。康熙九年(1670)，光敏被任命为会试同考官。不久，被派往龙江监理关税。在此期间他查禁非法，廉洁秉公，搜扑了“诸蠹”，严把了龙江关税，针对不同情况对查出的漏税者从宽处理，受到商旅好评，但其还京时不得不借钱以充路费。回京后逢天子封赏，被授予奉直大夫，为文职从五品，调吏部稽勋清吏司主事。

康熙十五年(1676)光敏回乡奔父丧，在乡服孝三载后，又养病三年。康熙二十一年(1682)回京，任吏部验封清吏司主事，后升本司员外郎、郎中。康熙二十三年(1684)九月授奉政大夫，康熙二十四年(1685)改任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康熙二十五年(1686)充任《大清一统志》纂修官，同年八月染疾，九月晦日光敏卒于京师宣武门私第，年仅四十七岁。次年归葬曲阜。

据民国二十三年《曲阜县志》记载，光敏为人性情温和，对长辈极讲孝道，对兄弟十分友善，对子女非常关怀，努力维护家庭的和睦。他“割田宅奉乳母，及殁，为之服。”①颜光敏一生不信佛，更不迷信于星命，他曾说“躯体犹炭，神气犹火也，火传于炭，然后能为功，炭当风则易烬，扇之则立烬，置密室，覆以灰则后烬，然则谓人可长生者，妄也。谓死有时，不可先不可后者，亦妄也。”②曲阜士大夫丧葬时不用僧道，就是从颜光敏开始的。

颜光敏长身广颡，眉宇英异，他一生手不释卷，博览群籍，爱好广泛，多才多艺，为圣贤后裔中所少见。他对文娱活动颇为爱好，精骑射蹋鞠，爱下围棋，喜做壶游戏，还擅长鼓琴。他对天文、数学均有研究，旁通律历勾股之学，皆归于实用。光敏诗文书画兼擅，爱好金石文字。他如得有佳本，必悬挂而昼夜观赏，甚至废寝忘食。其书法尤为著名，墨迹为世所宝。光敏“日每趋朝，视事已辄据案濡丹草时艺一篇。”③他的手稿脱手，常常被人拿去，或摹勒，或珍藏。《渔洋诗话》卷二说“修来书法擅一时”，李克敬《曲阜三颜公传》中说光敏“工书翰，人得其片扎，珍犹珠玉。”

颜光敏性好游览，纵意所之，浮长江，登名山，足迹遍及大江南北。遇有佳景，必请好手绘画，藏之行箧。颜光敏南游苏州时，寓居乐圃（今环秀山庄），极爱其形胜。乐圃，乃宋代朱长文之花园，朱长文《乐圃记》云：“孔子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又称颜子在陋巷不改其乐，可谓至德也已。余尝以乐名圃，其谓是乎！……当其暇也，曳杖逍遥，陟高临深，飞翰不惊，皓鹤前引……种木灌园，寒耕暑耘，虽三事之位，万钟之禄，不足以易吾乐也。”④颜氏后在曲阜城西购得别墅，因慕朱氏之乐圃，亦名之乐圃，颜氏号乐圃本此。

颜光敏自康熙六年（1667）中进士，至康熙二十五年（1686）去世，先后服官近二十年。他出身于世家，数代为官，一门文雅，本人性格和易磊落。文才超拔、笃于友情，是其广结友朋之根本。颜光敏是清初善交游者之一，平生交游甚广，上自明末遗民，中及侪朋好友，下及学生晚辈，他都广为接纳，过从密切。潘仕成《海山仙馆丛书》有《颜氏家藏尺牍》四卷，里面收有顾炎武、王士禛、施闰章、朱彝尊、孔尚任等当时许多名家给光敏的书信。

颜光敏与顾炎武的关系最为密切。在《颜氏家藏尺牍》中，有顾炎武给颜光敏信札二十余通，另有诗多首，文字之交使他们友深情笃。康熙七年(1668)，顾炎武因为有案株连，在济南下狱，光敏知情后积极设法营救。此事除见于顾氏给光敏的信之外，光敏在诗中也有记述，他在《送朱锡鬯之济南》（其三）一诗中说：“携手河桥怅去尘，历山遥望柳条春。讼庭尚有南冠客(自注：时亭林以诏狱在济南)，莫向燕台思故人。”顾案将结时，顾炎武又有信给颜光敏说：“凡所以入险能出，困而不踬者，皆知己扶持之力，当世世尸祝，不敢以楮墨宣矣。”可知光敏为解救顾炎武出力不小。顾炎武曾在颜光敏诗集《乐圃集》刻版之前对全部诗稿亲自校阅厘定。卷首有顾氏题词：“古诗训辞深厚，往往得古人微旨，可称大雅遗音，迩来殆无出其右者；近体清新婉约，逼似唐人，所谓‘不意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者矣。敬服敬服。”《乐圃集》顾有孝的评语中又有“嗣得家亭林札，盛称修来诗”之语，可见顾炎武对颜诗的评价很高。顾氏在给光敏的信中也对《乐圃集》做了评价：“大作清劲，无一俗笔。《太华》、《伊阙》诸作，为集中第一，《思悲翁》、《战城南》亦有白傅讽谕之遗意，大雅之音，得复起于今日矣。敬服敬服。”

康熙十五年（1676）至十六年（1677），颜光敏、田雯、宋荦等十位诗人皆来与王士禛谈艺，王士禛为订《十子诗略》付刻，“金台十子”由此得名。《十子诗略》中的《乐圃集》是颜光敏的诗歌总集，收诗三百余首，诸体齐备。《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八一称：“《乐圃诗集》七卷，国朝颜光敏撰……此集为王士禛所定，版心题曰‘十子诗略，盖王士禛尝选商邱宋荦、郃阳王又旦、安邱曹贞吉、黄冈叶封、德州田雯、谢重辉、晋江丁炜、江阴曹禾、江都汪懋麟及光敏之诗，共编一集。而十人各为卷帙，其版亦分藏于各家，往往别本单行。版心所题，犹其全编之总名也。”《乐圃集》目前能见到的刻本，就是王士禛选刻的《十子诗略》本。该书为各收藏家所重视，被收为善本。山东省图书馆《乐圃集》藏本，前有孙枝蔚、陈玉璂、邓汉仪、施闰章、吴懋谦、吴涵等人写的序。

颜光敏的诗歌受到了当时和身后一些学者的重视，各家总集、选本多录其佳作。他的诗作反映了广阔的社会生活，描写了祖国的自然风光。特别是其中的民生疾苦诗，揭露了康熙盛世下的各种社会黑暗，反映了人民的悲惨生活和深切痛苦，抒发了作者悲天悯人的情怀，闪烁着现实主义的光辉。颜光敏的诗风雅正，各种诗体都能熟练运用，并能有所创新，善于用典而且语言流利清新。虽然部分诗歌有内容空泛之缺陷，但是还是有不少作品可以称为佳作。

颜光猷，字秩宗，号澹园，伯璟长子，光敏兄。据乾隆《兖州府志》记载，康熙十二年（1673），光猷中癸丑科进士，授庶吉士，以刑部郎中出守贵州安顺府，后转河东盐运使。光猷生平无其他爱好，除喜爱诗文之外，惟以琴棋书画自娱。奉养慈母，尽心孝敬。“其为人淡泊宁静，不违道以干誉，不立异以鸣高”，⑤与人坦诚相见，见人必劝其用功读书。颜光猷对文教事业颇为关心，曾用自己的俸禄修葺孔子庙，添置祭器；教授佾舞生，建筑师生宿舍，选拔优秀学员就读，还亲自授课。康熙年间，曲阜复圣庙失修，他和族人共同捐资修理了正、寝两殿，还在庙门前建造了复圣庙门坊及左、右“卓冠贤科”、“优人圣域”石坊，石坊之间建有石栏，至今保存完好。他还与颜氏嫡系长孙商定，将祖父颜胤绍请入庙内配享，并捐田四百六十余亩，以供祭祀之用。

在卢见曾《国朝山左诗抄》所收数位曲阜颜姓诗人中，光猷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一位。其诗学路数由唐人入手，五古、七古“气韵俱高”，近体“清隽有致”，⑥歌行颇有佳作，虽然成就不及其弟光敏，但亦足自成一家，时人称光敏、光猷为“二陆”。卫既齐在《水明楼诗》序言里说：“其为诗会心在时行物生之表，寓意在伦常风教之切……雄浑沉郁，清新俊逸……”洪升评其诗“骋沉思于宇外，摭流景于目前。志适则滔滔大篇，尚裁则寂寂数语。武陵人不知有晋，夜郎王之汉孰与大。非虚语也。”有《易经说义》、《颜澹园藏稿》、《水明楼诗》、《水明楼制义》等著作。

颜光敩，字学山，伯璟幼子，光敏弟。幼年丧父，光敏把他带至官邸，亲自教授他经史百家。康熙二十四年（1685），光敩试礼部不中，光敏“督责严切，比归，限以家居日课”。⑦康熙二十七年（1688），光敩登进士第，授翰林院检讨。康熙三十二年，“典浙江乡试，得知人誉，旋授浙江学政”。⑧清代以翰林院检讨任学政之职始于颜光敩。经他选拔录取的多为博学能文的贫寒士子，极称康熙帝之意，颜光敩由是而名显。他训诫士子就像严师慈父一般，使浙江学子们精神振奋，文风大变；在三年任职当中，选拔荐举了很多人才，士子称他为学山先生。有《颜学山近稿》、《怀轩遗稿》、《浙游漫录》、《浙游重记》等著作。《颜修来先生年谱》康熙乙丑年条下称光敩的文章“慓悍迅疾，汪洋恣肆，识者谓颖滨于之东坡也”。《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其《鬻儿行》等篇“奖善疾恶，溢于楮墨”，而《赐宴》、《恭纪》、《喜雨》、《应制》等篇又“极高贵可诵”，《重游丰台》、《清音亭听泉》皆为集中佳作。

在漫长的中国古代历史上，同胞三兄弟皆中进士是很少见的。除了曲阜深厚的文化底蕴之外，他们自身的不懈奋斗也是其成功的重要因素，今人当以之为楷模。

注释：

①孙永汉等《续修曲阜县志》卷七，民国二十三年铅印本，第692页。

②[清]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岳麓书店，1991年，第1040页。

③[清]李克敬《曲阜三颜公传》，钱仪吉等编《清代碑传全集》卷四十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234页。

④[宋]朱长文《乐圃余稿》卷六，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19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7年，第26页。

⑤中国科学院图书馆《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稿本）》，第25册，齐鲁书社，1996年，第716页。

⑥袁行云《清人诗集叙录》，文化艺术出版社，1994年，第386页。

⑦[清]颜肇维《颜修来年谱》，康熙乙丑年条，颜懋侨《霞城笔记》稿本。

⑧[清]觉罗普尔泰等乾隆《兖州府志》，乾隆三十五年刻本，第74页。

（姚金笛，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