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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及其传统

2006-01-18向丽华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9期
关键词:伍尔夫妇女作家

“英国的历史是男性的历史”,(1)女性,在历史中已沦为第二性。朱丽叶·米切尔在《妇女:最漫长的革命》中曾说到“妇女被赋予了自己另外的世界——家庭。”(2)而家庭和妇女一样,实际上都是文化的产物而非自然的产物。挣扎于男性传统的樊篱下,女性在“男权文化构造中”出现了“自我的空洞化”。(3)“直到简·奥斯汀时代,以前小说中的所有出色女性,不仅是给另外一性来看,而且完全是从其与另外一性的关系来看的。” (4)下面我将以简·奥斯汀时代为界,分别对英国男、女两性作家创作的女性形象及其传统进行大致的回顾和分析。

一、失去形状的女人

历史上的男性作家们无疑出于传统的定势,偏爱与自己同性的人的丰功伟绩,极力讴歌他们建功立业的伟大和神圣,在他们的作品中很难看到客观而真实的女性形象。他们将女性形象简单地程序化,将女性面目单一定格于固定模式中,如“妖妇”、“天使”、“洋娃娃”、“贞妇”、“荡妇”等。女性形象的存在只是为了满足男性的需要,她们丧失了自我的本体性。德国心理学家荣格认为“他和他的追随者所遇到的主要问题就是习惯于把妇女恰好置于男人的阴影中”。(5)英国文评家伍尔夫则说男性的作品“读过一两章后,字里行间就有阴影袭来。它像一根直通通的铁棒,一道阴影,形状仿佛大写的字母‘I……在字母‘I的阴影里,一切都像薄雾似的,失去了形状。” (6)

早在盎格鲁·萨克逊时期,《贝奥武甫》中格兰代尔的母亲就是一个女妖,最终惨死于英雄的魔剑下。进入中世纪后,骑士传奇中的女性多处于虚幻的理想光环中。尾随而至的伊丽莎白时代,文学中的女主角身上显然凸现出的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精神,如西德尼的《阿卡狄亚》。1722年,英国近代小说的开创者笛福出版了《摩尔·弗兰德斯》,女主人公摩尔是一个毫无道德观念以攫取财富和肉体满足为唯一生活目的的女性。两年后的《罗克萨娜》靠出卖肉体而获得巨大财富,甚至残忍到杀死亲生女儿。与《鲁宾逊漂流记》一比,笛福的爱憎观念昭然若揭。稍后被称为英国现实主义小说之父的理查逊通过对女性心理进行细微而敏锐的把握阐释了自己的道德和宗教观念。如1740年的《帕米拉》和1748年的《克拉萨莉》强调的都是女性贞操的宝贵。与他同时代的菲尔丁1751年创作的《阿米丽亚》是英国小说中第一部描写婚后家庭生活的小说,文中大团圆的结局无疑是缺乏现实根基的。

男权传统对女性的界定业已内化为女性的自卑感,英国早期的女性作家或者由于生活所迫而进行创作,笔下的女性形象大多难逃概念化色情化的倾向。如英国第一位职业女作家比恩夫人创作的《奥龙诺克》中死于丈夫剑下的摩因达,她善良美丽却没有生的权利;《修女的故事》中的伊莎贝拉则已沦为杀人犯;而对诱惑、强奸、乱伦的性爱描写则是赫乌德夫人的特长;曼利夫人也以色情描写惊骇世人。她们或者利用女性形象来进行道德说教,无意中充当了男权主流文化的诠释者。如缪卡塞公爵夫人在1656年《自传》中声称“男人都很英勇,女人都很贤淑。” (7)18世纪中期的伊丽莎白·罗和潘尼罗普·奥本也是如此;简·巴克在《女士绣花屏》中则更具体地对未来的淑女进行指教:如何行动才算得体。

到十八世纪末,这种情况开始好转,男女平等成为大家普遍关注的问题。写作已经扩大到广大妇女中间,女性作家们在一定程度上走出男性的阴影,开始自觉地表现自我意识,从而使得女性立场和女性表达有了申诉的动力和价值。英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权主义者玛丽·沃尔斯通克拉福特在1788年《玛丽》中激进地提出妇女在政治、情感上完全自由的主张。伯尼、伊奇沃斯、英奇巴尔德和欧壁她们描写出身于中上层阶级的青年女子遇到的问题以及她们如何调节自身去适应社会。伯尼的小说让我们看到了女子眼中的世界。她指出:女人的身份是由社会通过男人界定的。至此,我们已可看到女性意识萌芽的端倪。正是这些先驱者为后人铺平了道路,为即将到来的英国女性作家创作的高潮奠定了基础。所以伍尔夫认为“简·奥斯汀应当在范·伯尼的墓前献上花圈”。(8)

二、“我必须是站在你近旁的一棵木棉”

自然,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历史的变迁,男性本位主义逐渐被有识之士意识到,并在一定程度上试图对此加以纠正,其中不乏男性作家。在他们的创作中,女性不再是男性单一的附庸和补充,“女性至此开始有更多的面目,也更为复杂”。(9)

批判现实主义大师狄更斯以人道主义为标尺进行小说创作。《双城记》中“爱的丝线”露丝和《小杜丽》中忍辱负重的艾米身上都倾注了作者无限的爱心,她们与《双城记》中嗜血女魔特里莎·德华吉形成鲜明的对照。出身高贵的萨克雷带着深厚的人类同情心塑造了一系列女性形象。《名利场》中阿米丽亚天真烂漫,诚实善良,但对环境无知,听任命运摆布;而贝基·夏普则是一个不择手段攀爬社会阶梯的女冒险家形象。而说到擅长于创作女性形象的男性作家,我们不能不想到在这个领域领袖群伦的“跨世纪文学巨子”托玛斯·哈代。“对于妇女,他表现出一种比对于男子更加温柔的关切。” (10)但由于哈代所受悲观主义和存在主义思想的影响,故而他创作中的女性也都带有浓厚的悲剧色彩。

几乎与男性作家致力于妇女世界构造的同时,英国文坛上正活跃着一群格外引人注目的女性作家。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经历过成千年男性写作唯我独尊的历史后,英国女性创作大获成功,“十九世纪的文学妇女们确实有了一种她们自己的文学和文化。” (11)进入二十世纪后,女性主义文学的旗帜在英国文坛上空又呼啦啦飘扬,这便迎来了英国女性创作方兴未艾的另一高潮时期。从被推为英国文学史上第一个表现妇女意识的先驱简·奥斯汀到勃朗特姐妹,从现代女性主义先驱弗吉尼亚·吴尔夫到德拉布尔姐妹,尽管她们创作手法各有千秋,题材不一,但大多数女作家的创作都有一个相同的主题即对妇女命运的关注。有别于男性作家的创作,“女性主义文学”一词开始浮出地表。所谓女性主义文学常指以妇女创作的,以描写女性为主,以女性的眼光、女性的切身体会、女性的表现方式专注于女性的塑造和女性命运的思考,寻求妇女彻底解放的道路,为了女性自身的特殊利益与追求,而以此打动读者的文学。

事实上,十九世纪妇女们的创作仍不可避免地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在纯父权制社会中,面对所有这些批评要坚持妇女的识见而不退缩,需要怎样的天才,怎样忠正的品格啊!”(12)她们甚至不得不用男性化的名字如卡利·贝尔、埃利斯·贝尔、乔治·艾略特等来出版自己的作品。伍尔夫对此进行了精辟的阐释,她充分肯定了她们的品格后,又客观地指出她们创作的局限性:由于性别的差异,她们被排除在某些种类的人生经历之外,中产阶级的客厅无疑也限制了作家的创作。同时,她一针见血地指出19世纪女性创作中的“女性在场”使得作品出现了某种缺陷和对现实的歪曲。而进入二十世纪后,伍尔夫惊喜地看到女性创作由于很少受到外来影响的干扰,妇女作品较之以前显得真诚和有趣的多。“二十世纪的女作家们探索和研究自己的性别,用一种过去从未用过的方式来描写女性”。(13)她总结了当时妇女小说创作的总体特征:大胆的、真诚的、忠于妇女感觉的、它并不痛苦,并不坚持其女性气质。可惜苦于战争和疾病的折磨,伍尔夫投河自尽,她再也看不到二战后妇女创作的新气象。

对于战前女性作家有关女性形象的创作,我们大致可以看到两种倾向:一种是以多萝西·理查逊和凯瑟琳·曼斯菲尔德为代表的作家,她们以自己的创作来抗衡当时盛行的“男性的现实主义”,她们注重妇女内心深处所遭受的巨大伤害。如琼·里斯创作中的主人公都经历了一个女人所可能经受的最可悲的经历。另一种创作倾向是以艾维·康普顿·伯内特和伊丽莎白·鲍恩为代表的作家,她们出身的高贵限制了她们创作的广度和深度。如在伯内特的作品中“有的是女性的敏感和细致的描摹,缺的是她那个社会的现实矛盾和时代气息”。(14)她创作中的女性形象生活在1910年前既定的模式里,局限于乡间巨宅的四壁范围内。“她太局限在自己的时代,自己的阶级以及自己独特的文学感受中了。” (15)作家先入为主的体验和感受,使得作品中女性形象多为特定时期的上层中产阶级,她们的情感和精神与时代脱节,她们在现实生活中常常陷于被动。

二战后,随着欧美各国新女权主义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敏感而细腻的妇女作家们继续活跃在英国文坛,她们创作中对女性的关注体现出各自独特的视角。“她们在作品中表现了现代妇女对世界、对人生、对人与人的关系的新认识和妇女本身觉醒了的新意识。” (16)

50年代加入天主教的斯帕克,坚定的宗教信仰赋予她一整套价值理论观,其作品中的女性也多怀着虔诚的皈依宗教之心。而身为哲学家兼作家的莫多克,将小说创作和哲学思辨结合在一起。玛格丽特·德拉布尔笔下的女主人公常属于受过高等教育的下层中产阶级,她们勇敢地追求属于自己的新生活,如《金色的耶路撒冷》中的克拉拉和《金色领域》中的弗朗西斯。她同时也反映青年知识女性步入社会时面临职业和婚姻的两难选择,以此来展示现代社会女性个性的需求与社会赋予她传统的角色之间的冲突。如《夏季的鸟笼》中的沙拉和《盖瑞克年》中的爱玛。评论家罗莎琳德·迈尔斯说“德拉布尔具有的时代感,使她幸运地作为第一个表现六十年代英国知识妇女心声的作家而成名。” (17)而在塑造女性形象主体性方面,身为英国文坛祖母级的多丽丝·莱辛无疑更是倾注了毕生的心血,在整个20世纪英国作家群中,作家莱辛对女性命运探索的深度和广度上,显然都是他人难以企及的,她开创了一个新的世界。

立足于二十一世纪的开端,回顾英国小说中女性形象塑造的传统,我们欣慰地看到,距离伍尔夫时代,作家们越来越自觉地把自己的创作融入整个时代和社会,女性形象的面目正日趋清晰,她们已走过政治性的阶段,而具有了人文性和艺术性的色彩。如舒婷《致橡树》中所言“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棵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注释:

〔1〕弗吉尼亚·伍尔夫.论小说与小说家[C].瞿世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50.

〔2〕李银河主编.妇女:最漫长的革命[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9.

〔3〕刘慧英.走出男权统治的樊篱棗文学中男权意识的批判[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16.

〔4〕〔6〕〔8〕〔9〕〔12〕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M].贾辉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72. 86?7. 57. 72. 65.

〔5〕王军.多丽丝·莱辛与女性主义文学[J].松辽学刊,1997,(3):79.

〔7〕 高继海.英国小说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40.

〔10〕〔13〕瞿世镜编选.伍尔夫批评散文[C].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68.110.

〔11〕 盛宁.二十世纪美国文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218.

〔14〕 侯维瑞.现代英国小说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5.467.

〔15〕〔16〕〔17〕王佐良, 周珏良主编.英国二十世纪文学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 755. 745. 777.

(向丽华,湖南邵阳学院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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