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凄美悲凉的生命之歌
2006-01-18杨秀珍
著名文学批评家司马长风曾这样评价沈从文先生及其作品:沈从文在中国有如19世纪法国的莫泊桑或俄国的契诃夫,是短篇小说之王;中长篇小说作品较少,但是仅有的几篇如《边城》、《长河》等全是杰作。⑴ 的确,在中国小说创作这座百花园中,沈从文的作品无异于一道亮丽的风景。纵览他的所有作品,平凡的人物、平凡的梦、平凡的坎坷、均表现出一种不平凡的美。尤其在表现人性方面,他更是倾注心血、热情和智慧。这不仅体现在他一系列浓郁的乡土小说中,而且在他其它题材的小说中也有所显现。比如《菜园》即是一个典型代表。
《菜园》是沈从文先生创作于1929年的一部短篇小说,这篇小说虽不能放入文学研究家所认定的“湘西系列小说”之中,但细细赏读,反复比较,不能不说这个短篇是沈从文先生创作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它依然和沈从文先生的“湘西系列小说”在主题方面有着相似之处,那就是首先表现人性之美。它用看似平和、实则沉痛之调唱出了一曲人间凄美、悲凉的歌子。它不只歌颂人性,同时悲叹人间,带给人别样的感味和心绪。
(一)表现人性,歌赞人性。小说的主要人物有两个,一个是玉太太,一个是她的儿子。作者就是通过描写这两个人物来展示美的人性,借以表达赞美之情,追求之境。首先,我们来看作者笔下所写的玉太太。她“年纪五十岁,年青时节应当是美人,所以到老来还可以从余剩风姿想见一二”;“夏天薄暮,这个有教养又能自食其力的、富于林下风度的中年妇人,穿件白色细麻布旧式衣服,拿把蒲扇,朴素不华的在菜园外小溪边站立纳凉”。在这里,作者描写玉太太的肖像神态风度,总共不到一百字,但已让我们脑海中映现出一位漂亮素净、气质优雅的中年妇女形象。虽然她的像貌不甚清晰,但在广阔的想象空间中,我们借用自己的人生经验来把人物想得真实自然、气息可辨。李健吾先生说:读沈从文的小说“是我们的感觉,想,回味;想是不可避免的步骤。”而想的正是言外之意弦外之音。不是作者不擅长用细笔勾勒的技法,而是他刻意所为。运用白描手法,既能调动读者的神思,又不影响文章的中心,不给人“喧宾夺主”之印象。也可以说这是“空白”艺术手法的高超之处。作者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要着力表现人物的内在之美,即她的性格、品质。在小说中,作者用平和的笔调通过铺叙的故事情节和易于疏忽的细节把玉太太的温和、善良、朴实、热心,乃至坚强,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我们在读中似乎感受了她的气息,领略了她的风姿气度,听到了她的声响,触到了她的善心;我们不禁感叹,不禁感动,不禁倾慕,不禁神往。然而这样一位令读者喜爱尊敬的小说主人公,却在结尾以自缢身亡告终,令人心中顿生悲凉之意。然后再来看小说另一个主要人物——玉太太的儿子。在描写玉太太儿子的外貌神态方面,作者也采用了白描手法,说他“白脸长身”,“认识过玉家青年人,愿意作玉家媳妇系心窃许的,本城女人却很多很多”。仅仅两句就已让我们想象到他白面书生的风度体态。在对他的性格品质及思想方面,作者极尽用笔之能事,力求给我们以一个立体、丰满、有血有肉的深刻印象。如在写“夏夜论诗”这个典型情节时,小说写他 “穿白绸短衣裤”,与母亲两人“常常沉默着半天不说话,听柳上晚蝉拖长了声音飞去,或者听溪水声音”,然后亲切地与母亲谈论作诗,之后又一同“走到菜园去,看工人作瓜架子,督促舀水,谈论到秋来的菜种、萝卜的市价也是很平常的事”;有时“亲自动手挖泥浇水。一切不做作处,较之斗方诗人在瓜棚下坐一点钟便拟五言八韵田家乐,偶一出城就称赏独木桥美不可言,虚伪真实,相去真不可以道里计”。这里玉太太儿子的乖顺可爱、和善朴实的性情被形象逼真地表现出来了。在“雪夜生日”一节,当母亲含蓄地提到要他早日成家延续香火之事时,“他不知如何,忽想起一件心事来了。他蓄了许久的意思今天才有机会说出。他说他想到北京。”这显露了做儿子对母亲的疼爱、体贴,以及不忍离她远去的隐痛和犹豫。即使在他离开母亲到北京后,他依然没有忘记关心母亲,他“常常寄报纸回来,寄新书回来”。由此可见他们母子情深似海,读来令人感动不已。再看他其它方面,作者写道“他不因为认识了字就不作工,也不因为有了钱就增加骄傲。对于本地人凡有过从的,不拘是小贩他也能用平等相待”;当他在北京时,母亲告诉他“两个工人得到主人的帮助,都接亲了”,他回信说这样做很对。另外,“他把诚实这一件事看做人生美德”,他不仅要求自己对人诚实,而且也要求别人待人诚实。这里我们看到的自然是他待人平和良善的一面。从他即将回来时写的书信和他回来后与女朋友、母亲一同劳作的情景中,我们又能感受他乐观自信及热情的一面。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由内而外都给人美好印象的男儿,竟被暗杀后陈尸教场了。读完他的故事,我们的心绪又怎能平静下来?又一股凄美、悲凉之意掠过心头。
(二)控诉暴政和虐杀,悲叹人间惨剧。这一点在文中是通过玉太太的儿子来表现的。玉太太的儿子作为一名年轻的共产党员,他富有知识、充满激情。从文中不多的文字中,我们可以想到,他是一位积极主动、热情似火地投入到他热爱的革命事业之中的热血青年。他所从事的正是他理想中所追求的,有利于全中国受苦受难人民的伟大事业。他不完全顾及个人的享乐,也不完全尽着自己对寡母的责任与义务,全凭一腔热血,加入到那个时代最澎湃的洪流之中,而他最终却被暗害陈尸于教场。作者正是借用玉太太儿子的故事情节来表达他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态度和认识,他用压抑着的悲痛抒写出对当局暴政的仇恨和对人间惨剧的慨叹。
通篇读来,小说语言给人平淡之印象,但又韵味深长,隐藏着作者无法释怀的悲哀,折射出深沉的悲剧意味,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悲痛。沈从文曾说过这样一番话:“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样那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样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⑵ 如果这里所说是针对充满田园牧歌风味的“湘西题材系列小说”,那么在此我要说它也符合对《菜园》这篇小说欣赏的情形。总之,在《菜园》里,作者不仅表现了对美好人性歌赞的热情,也流露出对人间悲剧的深沉感叹。
注释:
⑴司马长风:《中国新文学史》(M),上海书店影印香港昭明出版社,1980年。
⑵沈从文:《沈从文选集》(M)第五卷,四川人民出版社。
(杨秀珍,宁夏经贸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