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诗人谢茂秦

萧　瑶

诗主性情，文写心灵，而明前后七子，按专家学者所贴标签，是复古运动的首脑人物。既要复古，又重形式，无足观矣。谢榛曾是后七子中的盟主，我对他自无好感，故《谢榛全集》买来久矣，一直不屑翻读。后闲翻历代诗话，偶读一则，大合脾胃，作者却是谢榛：

“赋诗要有英雄气象，人不敢道，我则道之，人不肯为，我则为之。厉鬼不能夺其正，利剑不能折其刚。”

找出全集细读，果然是“古人制作，各有奇处，观者自当识别”。

谢榛在明代前后七子中，成就最高，创作量也最大，其诗作和理论，都已突破了七子诗派形式和拟古的蕃篱，卓然成家。他强调学古而不拟古。学唐诗，夺其“神气”，求其“声调”，扬其“精神”，在以盛唐为法的前提下，“造乎浑沦”，融会创新，最终实现在“初、盛唐十四家”之外另增“一家”的目标。

我特别喜欢他的五绝。如：

篱落数竿竹，梅花春不孤。

草堂人独坐，风雪满西湖。

——《四景图之四》

郁郁相思树，上有相思鸟。

相思人不来，风雨愁多少。

——《长相思》

移樽秋草庭，松下来鸣鹤。

任我醉时眠，闲云护篱落。

——《饮常南涧园》

落落风骚怀，无端易衰老。

天涯又暮春，白发对芳草。

——《白发歌》

朝亦登此楼，暮亦登此楼。

暮云千里色，不是故山秋。

——《登楼》

少年闻雁声，老年闻雁声。

乡心无老少，何处最关情。

——《闻雁》

语言何其朴拙，格调何其高古，确有汉乐府风味。复古的破旗下，也有独具神姿的雄兵，不可一棍子打杀。前七子大将何景明在《海叟集序》中提出的口号是：古体尊汉魂，近体尊盛唐。谢榛与何景明的诗论观点既属一脉又有所发展。谢的诗创作，也很好地体现了他的诗观。

谢榛自小眇一目，但“折节读书，刻意为歌诗，遂以声律有闻于时”，“以布衣执（后七子）牛耳”（《列朝诗集小传-谢山人榛》）。更值得称道的是谢榛的为人，豪爽侠义，有古人风。他义救卢柟的故事就十分感人。

卢柟，河南濬县人，嘉靖名士，为人放诞恣睢，恃才傲物，喜欢使酒骂座。据明史《卢柟传》：一次他设宴请县太爷，县太爷因公务繁忙，迟到了，他居然“大怒，撤席灭炬而卧，令至，柟已大醉，不具宾主礼”，县太爷失了面子，能不记仇？就找了个借口，将卢柟关进监狱，一关就是近十五年。

谢榛“爱其才，且悯其非罪，遂之都下，历于公卿间，暴白而出之”（《诗家直说卷三》）。

谢也因仗义救人而名声大震。“茂秦既已白卢柟事出狱，则士大夫争愿识之，河朔少年家传说矣，而茂秦亦时时好举其事”（王世贞《谢茂秦集序》）。各地权贵争相认识聘请他，河南河北一带人士称他为“谢榛先生”。

类似的，还有清朝顾贞观义拯康熙名士吴汉槎的故事。那种文人之间相敬相怜的友谊，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