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激情与渴望(上)
2005-04-29康弘
康 弘
19世纪西方美术的中心在法国,主宰法国画坛的仍然是有势力的官方学院派。19世纪后半叶,法国画坛上一批有才华并且志趣相投的画家聚集在一起,他们蔑视官方所推崇的矫饰、虚伪的学院绘画法则,一反欧洲数百年来只在画室中作画的传统习惯,摒弃了从18世纪以来画面变化甚微的酱褐色调,走出画室、奔向森林、乡村、草地、海滩……。他们喜爱阳光和大气,用画笔表现出对自然的真实感受,追求稍纵即逝的直接印象,如醉如痴地沉浸在瞬息万变的自然中,顽强地在烈日下苦苦地探索着光色的微妙变化。他们每个人都在自己营造的绚丽多彩的画面上,发掘着光与色的美。落选沙龙一年一度的巴黎沙龙的权威性足以使艺术家获得或丧失荣誉,在沙龙中获得成功的人物享受到的财富和威望是其他艺术家所无法比拟的。由于当权者所控制的评选委员会竭力支持那种媚俗的正统艺术,他们欣赏的是这样的艺术:很强的故事性,精致完美的技巧和公式化的构图。而这正是具有革新精神的艺术家所反对的。1863年,巴黎沙龙由于评审委员会的特别苛刻,使得3000名艺术家送来参展的5000余件作品的五分之三落选,这一事件引起美术界很大震动,称这是场大屠杀,堆放遭拒作品的大厅简直是座坟墓。艺术家愤怒的怨声传到了拿破仑三世的耳中。法国政府为了笼络人心,平息落选者的不满,拿破仑三世传下旨意:“另辟一室展出被拒绝的作品,让群众评定艺术家的不满是否有道理。”皇帝以宽容的姿态同意举办“落选者沙龙”,将所有于当年未被沙龙接受的作品单独展出。落选者沙龙使学院派的权威性一落千丈。
裸体风波
在落选沙龙的大厅里,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引起人们的哗然。官方沙龙曾通过拒绝这幅画而警告他,一个令人起敬的展览会是不能容忍写实裸体画和华丽而俗气的色彩的。但“落选者沙龙”的出现,使这幅画得以展出。画上展现了几个姿态悠闲而慵懒的巴黎上等社会青年在塞纳河岸的一片树荫地休憩并午餐,一个手支下巴的裸女坐在中间,露出得意的神态,他们面前堆放着衣服和食物,远处还有个浴女正从池塘边走来。
当拿破伦三世莅临展览会看到这幅画时脸色骤变,气愤之余大责其“不道德”、“有伤风化”。皇后也背过脸去不愿多看,皇帝一气之下竟然宣布以后再也不搞落选者沙龙了。
观众也对这幅画感到难以接受,画中流露出了19世纪巴黎奢靡生活的浮华庸俗,而更加令巴黎人恼火的是,妓女成了作品的主角。“裸体风波”使马奈成了巴黎人街头巷尾的议论对象。与此同时,他又完成了另一幅作品《奥林匹亚》。他在这幅画中立场鲜明地向宫廷沙龙发起攻击,以蔑视沙龙的威严。
这幅《奥林匹亚》画的是位横陈床上的裸女,她双眼毫无羞耻地直视着观众。古希腊圣殿奥林匹亚是传说中众神的聚居地,也是美神的所在地。马奈把这个称号赋予一个现代巴黎的下等妓女。马奈借助艺术的神圣名义,在传统的礼仪面前来炫耀这个红头发的裸体妓女,为的是宣泄社会对他的恶意和对道德家们表现出傲慢无礼。
这幅作品引起了巨大骚动,巴黎人发现,画面上几乎每一个细小的细节都在刻意侮辱着巴黎人的道德观念和审美习惯。当人们想到马奈在将黑人和黑猫描画进画面的时候,嘴角上一定流露出了轻蔑的微笑时,巴黎人愤怒了。当时几乎所有的报纸和文艺评论都争先恐后地对此画进行嘲骂。巴黎人确信他的行为是蓄意地冒犯,这一题目和画面是对艺术史发出的极其傲慢的挑战。
正因为奥林匹亚刻画的是一个下贱的妓女,所以它在艺术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它为艺术家们赢得了两项基本的自由:一个是它使艺术家在描绘女性裸体上不必再拘泥只刻画那些令人敬畏的女神或仙女,而可以直接在画中描写人间凡女;另外它使艺术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艺术家已经不再依赖于宫廷的庇护,而走向了独立发展的道路。
奥林匹亚以一种锋芒毕露的姿态深深地刺痛了那些平庸的画家,这个形象的出现显示出马奈对表现对象的直率性。因此这幅画展出后遭到学院派画家的猛烈攻击,有人将它说成是对道德和艺术的侮辱与挑战。但年轻一代的画家们都报以热烈的掌声。他们认为马奈在他的作品中注入了一种奇异的力量,艺术史上还从来没有一件作品能产生如此震撼人心的力量。未来的印象派画家们把马奈看成他们的精神领袖。
盖尔波瓦咖啡馆
这次画展后,巴黎有才华的年轻画家走到一起,定期到盖尔波瓦咖啡馆聚会,交流思想、切磋技艺。谦逊、热心、具有凝聚力的马奈成了中心人物,莫奈和毕沙罗是这个集团的重要组织者,作家左拉是他们的喉舌和积极保卫者。尽管成员在性格和思想上有着巨大的分歧,但对官方艺术的鄙视和在常规之外寻求真理的决心使他们联合在一起。
印象派的诞生
由于作品总是被沙龙拒之门外,莫奈提出搞个独立展览,跟沙龙对抗,得到了毕沙罗等画家的大力支持。1874年3月25日,在著名作家、漫画家和摄影师纳达尔的工作室,29位画家联合举办了一次“无名画家展览会”。共展出165件作品。
这次联合画展,改写西方艺术史。这群叛逆者的作品着色怪异,下笔粗放,以简朴的日常生活为题材,而不随时尚去绘画端严人像和宏伟的历史场面。那次画展是对当时法国主流文化和主流艺术致命的双重打击。画展上,莫奈一幅描绘河上日出的油画《印象·日出》成为焦点。批评家路易·勒鲁瓦借这幅《印象·日出》之名,以“印象”来挖苦他们,当时批评家形容一个画家的作品像速写似的、没有画完的性质时才用“印象”一词。他对这个展览进行了大肆地攻击,不无嘲弄地把这个展览称作“印象派画展”。西方艺术史上一个举足轻重的画派由此而得名。
饱受奚落
《无名画家展览会》是对陈旧的画坛的一次宣战,是一场悄然兴起的绘画革命。这次展览所展出的作品代表了新一代艺术家的新追求,它打破了百年来传统观念的束缚。然而当时大多数观众和艺术批评家对这种艺术革新不能接受,且充满敌视。
两年后,莫奈等印象派画家举办第二次画展,这一次正式命名为印象派画展。但展出并未赢得人们的认同,留给画展的仍然只有嘲笑和讥讽。有人在《费加罗报》上撰文骂他们是:“五、六个疯子,其中一个是女人。”
1900年巴黎世界博览会上,印象派终于有权利在一间大厅里展出他们的作品。宣称自己的职责是尽力阻挠印象派展出的让·莱翁·杰罗姆,听到印象派作品已被世博会审议委员会接受,气急败坏地大叫:“不,不要这些该死的印象派,不,不要那些破烂货!”世博会开幕那天,当共和国总统洛佩走到印象派展厅前,他伸出双臂挡在门口:“总统阁下,请留步,这里面是法兰西的耻辱!”但是杰罗姆已经回天乏术。
从1874———1886年这样的展览共举办了8次,在前3次展览中,这些印象派画家们的展览并未受到当时人们的欢迎,因为他们的绘画观念和在绘画形式上的创新,破坏了人们长期以来的审美习惯,人们不能容忍这种破坏,拿出各种手段来打击印象派画家的狂妄和自大,以维护住旧有的审美习惯和观念的平安。然而年轻的印象派画家在人们对这种新的艺术手法与观念的惊讶、恐惧与唾弃声中,以一种全新的视角、以对光和色的独特表现和对绘画语言的大胆创造而令世人瞩目,开了一代绘画之先河。
有意义的贡献
印象派第一次联合画展被认为在两方面具有危险的激进倾向:他们的创作及其欣赏要求主观的参与,他们认识到画家不必为了寻找题材而钻进文学的故纸堆,也不必在神秘的神话和传说中苦苦搜寻。他们的主题贴近各种传统和规范之外的生活,尤其是被学院派艺术传统置之不顾的主题和表现,都进入了印象派画家们的画面之中。如:熙熙攘攘的街道,星期天的郊游,草地或游船上的午餐,花园或街角的舞会,行刑的场面,事务所办公室的景象,舞女,乐队,酒吧间等。过去的绘画一直是为绘画之外的目的而存在,像祭坛画、装饰画、历史画、肖像画。直到印象派,绘画才摆脱了这些绘画之外的意义,逐渐成为真正意义的独立绘画。
因为他们在方法和意识上都具有鲜明的民主倾向,他们不仅威胁着传统艺术的权威,也对社会统治的权威形成了潜在的威胁。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印象派画家的周围,总是聚集着形形色色的反社会人格:从同情劳苦大众、有社会主义倾向的“左翼”作家左拉,到所谓“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波德莱尔,从反叛自身阶层和家庭的纨绔子弟高更,到巴黎公社的热情同情者和参与者汤基老爹等等。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印象派第一次联合画展在法国社会引起轩然大波的根本原因。
色彩源于光
在绘画中第一次将阳光作为那么重要的东西强调出来的是印象派画家。所以印象派的名字是与光连在一起的。自然的光色闪烁在印象派的作品之中,而作品中那些强烈的光色又照亮了画坛。
印象画派跟随巴比松画派、海牙画派和浪漫主义画家等走向户外,走进大自然、走向生活,用眼睛的观察和直接感受作画。产生印象派的时代,刚好是科学家对光和颜色的研究十分活跃的时代。科学家得出这样的结论:肉眼之所以看到物体,是因为它反光。这给了印象派画家一个启示。他们将科学新发现作为为他们创作手法的根本,认为景物在不同的光照条件下有不同的颜色,所有的彩是由照射在他们之上的光线决定的,一切色彩都是光的表现形式。他们的使命便是忠实地刻画在变动的光照条件下的景物的“真实”,这种瞬间的真实恰恰就是一种转瞬即逝的“印象”。而印象派画家把这种“瞬间”永恒地记录在了画布上。
印象主义寻求光线和色彩带来的效果。他们发现户外的阳光与以往的绘画所表现出的光线完全不同。大自然中光线的神秘变化引起了他们的好奇,也增加了表现的苦恼。他们近乎狂热地坚持,一幅画作中所运用的所有色彩都应该处于彼此之间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反应之中。印象派观察事物,是感觉先于眼睛,不停留在它本身的形状上,而以是感觉来表达光的现象。正因为如此,印象派成为学院派和当时主流艺术风格的对立面。对于后者而言,物体本来处于固定和孤立的状态,而阴影只是物体表面凹凸的反映。印象派的艺术观实际是在鼓励创作过程中画家身上各种主观因素的参与和投射,而这正是以学院派为代表的艺术传统所无法苟同的东西,他们所注重的只是对客观物体维妙维肖的再现。
由于对光的执着追求,印象派画家的一生都是在烈日炎炎和风雨交加中度过的。他们的足迹踏过了欧洲的山山水水。也是为了光,他们不得不早出晚归,去户外写生,将太阳的痕迹在画面上留住。
1867年,莫奈在户外的阳光下写生,为了在室外完成这幅巨作,他不得不在花园里挖一个与画幅宽度一样的条沟,以便画上部的时候把画降到沟里,他就可以从容地在画面上纵横挥洒。画家库尔贝来看他作画时奇怪他为什么呆对着画不动笔。莫奈说:“我在等太阳。”库尔贝认为他可以先画别的地方。他却摇着头说:“色彩关系不对。”
为了捕捉大自然的喜怒无常的各种表情,莫奈常常在最恶劣的天气下写生。为画阳光下的水面,他模仿前辈画家杜比尼也制造了一个“写生船”,这样,他就不必局限在岸边或桥上画水。而可以自由地深入到河水的腹地写生画画,将阳光下的水光画下来。
第一幅印象派绘画的灵感便来源于莫奈从船上所获得的对水的研究,他鼓励雷诺阿在同样的地点作画,那里迷人的景色,就是阳光在水面上不停的移动,闪烁着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