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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雅克

2005-04-29

山花 2005年1期
关键词:勃艮第弗朗索瓦雅克

晓  亚(法)

读书十余年有过不少同桌,常让我想起的一位是法国同学雅克。他一米八几的高个,留着简洁的寸头,一条栗色的灯芯绒裤子,一双顽皮的栗色大眼睛,嘴边永远挂着稚气的满不在乎的微笑。认识雅克时,他已是四位孩子的父亲了,却总让人感觉像个毛头小伙子,一如他那别致的姓氏—Juns(意为“年轻”。)

在南特工商管理学院上学的第一天,我很早就到了教室。同学们随后陆续而来,结伴而坐,我身边的两个位子却始终空着。最后进来一男一女两位同学,他俩别无选择地成为了我的同桌。

那位男同学一落座便大方地自报姓名,说他叫“雅克”,然后就想当然地问我:“您是日本人吗?”在国外被人当作日本人是我的爱国心最不能接受的事,一向友善待人的我颇为冷淡地告诉他:“不,先生,我是中国人。”他自觉失言,忙说“对不起”,低下了头准备上课的学具。上课时老师要求大家自我介绍,才发现我和雅克竟是来自同一个城市。下课时雅克问我是否自己开车上学,我说不会开车,他便热心地提出可以顺路捎上我。从不轻易接受外人帮助的我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雅克碰了两次壁却并不怎样在乎,只是不再找我搭讪,一下课就和其他男士们一起抽烟去了。傍晚放学时,雅克很有礼貌地向我道别后便独自离去。

那时在课堂上有两个人特别活跃,一个是雅克,一个是我。雅克的活跃来自于他的思维敏捷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个性;我的活跃来自于我的太多的困惑和“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执着。身为工程师的雅克总是能最快地找出最简洁的解题办法,令人佩服;而每当我就老师提出的一些东西方比较的问题作出回答时,雅克也常会小声加以赞许。在学习上的相互认可使我们有了一种亲近感,但我们.之间仍然极少说话。

我和雅克关系的改变事出偶然。有一次我因回中国出差而落了商学院院长亲授的课,心里颇为不安。上课时院长一改往日直接讲新课的习惯,问大家是否希望先复习一下旧课内容。没有同学表态,只有我一人拼命点头,随即又略带尴尬地笑了一笑。院长说:“好吧,我看我们还是复习一下吧。”我正自窃喜,忽听一旁的雅克随口说道:“魅力不小,一个微笑就能打动院长!”声音虽小,但临近的同学都听到了,纷纷把目光转向我,我不由得恨恨地瞪了一眼多嘴的同桌。雅克并不知道我曾以主持人的身份随中国电视摄制组采访过院长,我们也曾是议会访华代表团里的同事,院长知我不愿帮我一把,原是情理之中。见我又羞又恼的样子,雅克忙用手捂住了嘴。但为时已晚,我真的生气了。

中午吃完饭,我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坐在教室里,望着大堆笔记发呆。雅克悄悄地进来了,坐在我身边,把他的笔记往我眼前一推,故作镇静地说:“别说你搞不懂,其实挺简单的。让我给你讲讲吧。”我恼他上午多嘴,有心拒绝,可又实在拒绝不了,因为我太需要帮助了,便不置可否地把他的笔记本往自己身前拉了拉。他见我答应了,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仿佛得到帮助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雅克化难为易的能力确实让人佩服,那么一大堆笔记经他一讲就变得简单而清晰了。午休时间结束时,雅克成功地给我补完了课。我由衷地说道:“谢谢你,雅克。”他又露出那满不在乎的笑容,爽快地说:“不用谢。下次若是再落了课,别忘了找我补课。”那天放学时,雅克再次提出可以捎我回家,我微笑点头,雅克更是喜不自禁。

从那以后,去南特大学便不再只是星光下一声清脆的关门声,不再只是寂寞长街上孤单的身影,还有路边相候时的一份等待,还有车灯照来时的一种温暖。

一路上雅克总有那么多话说,说来说去总离不开他的爱妻弗朗索瓦兹。他会告诉我哪里的集市东西最新鲜、价格最公道,因为那是弗朗索瓦兹常去的地方;他会列举老大到老四小时候都生过怎样的病又是怎样治愈的,幸亏当时有弗朗索瓦兹的悉心照料;他还向我推荐丝绸绘画俱乐部,因为弗朗索瓦兹是俱乐部的成员……雅克像位细心的大哥哥一样主动教给我许多在法国社会生活的有用知识,而这些知识的得来源于他那幸福和谐的六口之家。

复活节放假前夕,我告诉雅克准备和丈夫一起带着小贝贝去勃艮第地区旅行。他听后非常兴奋,说他曾在那里住过好几年,那里的天空高远而湛蓝,草地茂盛而葱绿,牛群肥壮而洁白,还有半山坡上连绵不断的葡萄园。看着雅克那副陶醉的样子,我笑着问:“要不要我给你带一瓶特级红葡萄酒回来?”他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不,不要酒,我想要一张照片。”“什么照片?”我好奇地问。“明天告诉你。”雅克神秘地说。第二天,雅克向我展开一张大大的勃艮第地区图,指了指地图上一个小小的点,对我说:“诺,就是这座小教堂的照片。”

为了寻找雅克的小教堂,我和丈夫还真费了不少周折。假期结束时,我带着幸不辱命的骄傲把照片交到雅克手中。那不过是法国乡村一个极普通的小教堂,看不出有怎样特别的魅力。雅克的大手在照片上摩挲半晌,口中喃喃道:“就是这儿,就是这儿!”雅克告诉我,他本是阿尔萨斯人,所以有着那个从德语派衍出来的姓氏“年轻”:“我们家族的人都好闯荡,不管到了怎样的年纪,总被新的计划、新的希望所吸引,从不知疲倦。我便是那种不懂得发愁的人,很少有什么心事,喜欢工作,喜欢交朋友,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耍,喜欢在家里修修补补、敲敲打打,自得其乐。”雅克说他年轻时就离开了家乡,在勃艮第地区找到.了平生第一份工作。那时他身无分文,也没有多少学历。一个春暖花开的周日的早晨,就在那座平凡的乡间小教堂,他第一次遇见了梳着一根大辫子的弗朗索瓦兹。从此他的生活就充满了欢乐和生气,清纯而温馨。婚后弗朗索瓦兹追随雅克辗转于法国各大城市,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而雅克也在妻子的鼓励下有了更多的文凭,有了越来越好的工作。“很多年没有回勃艮第了,”雅克不无感慨地说,“日子过得真快。我们搬过那么多次家,可有我的地方就有弗朗索瓦兹,有弗朗索瓦兹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一年的时间在忙碌中匆匆而过,转眼只剩下最后一门考试了。临进考场前雅克叫住了我,说刚刚有朋友告诉他有关这门考试有一道经典选择题,答案应该是A。这是雅克唯一一次在考试方面帮我,我点头致谢,并在发现那道经典选题时不假思索地填上了A。雅克每次考试总是第一个交卷,而我总是利用完最后一分钟才舍得把卷子交上去。当我走出考场时,雅克正像平时一样斜倚在走廊的窗边,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很无奈地等着那个总比他慢半拍而又不忍心丢下的同桌。我一见他便说:“我填‘A了!”雅克一跺脚说:“那坏了!今年的考题改了两个宇,应该选‘B。”我一时愣住了。雅克挠挠头:“我也错了。都是我不好。”见他那难为情的样子,我忙安慰道:“怨不得你,是我自己看得不仔细。不就一道选择题嘛,没什么了不起。最坏的情况就是九月份补考,那咱们还能再见上一面呢。”雅克一听立刻恢复了活泼的生机,提议道:“看来咱们还该喝一杯庆祝一下才是。”“那就走吧!”

那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喝咖啡,咖啡虽香却已多了一份依依惜别的味道。我告诉雅克,一个月后就要搬家回中国了,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和丈夫一起开展一个项目。雅克听后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沉默半晌,抬起头来看着我,诚恳地说道:“你是个太要强的女孩子,家庭、事业、个人发展什么都不肯放下,要注意身体才是。到新的环境,要多交些朋友,不要轻易拒绝别人的帮助。”我说:“若是再遇到像你这样的朋友,我一定会多交几个的。”雅克笑了,不再是往日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而是一种亲切的、会心的、略带不舍的微笑。雅克告诉我,他也要搬去另外一个城市了,因为一家猎头公司找到他,向他提供一份更具挑战性的工作。说起这个话题,雅克的眸子闪闪发亮,满心的憧憬,满心的希望。在回家的路上,我们曾相约每年通一封信,互道平安。

考试成绩下来时,我已到了中国的青岛,雅克也去了法国北方的一个海滨城市。因为成绩优良,我们都没有补考,也没有再见面。我曾如约给雅克写过信,告诉他我的新地址,但信在两个月后被退了回来,我们从此失去了联系。我不知命运是否允许我们再度相逢,但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单纯而快乐、给过我许多温暖的“年轻”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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