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布朗访谈录

杨　锏

丹·布朗是美国当下最著名的畅销书作家，他的名作《达·芬奇密码》和《数字城堡》风靡世界，创下了和英国女作家罗琳的畅销小说《哈利·波特》不相上下的巨大发行量。丹·布朗本是一名英语教师，只是因为个人对密码情报的兴趣，再加上一次偶然阅读畅销小说的启发，促使他创作出系列有关高科技题材的世界畅销小说。作者的这些小说无不受到作为数学教授的父亲和作为宗教音乐家的母亲的熏陶影响，当然也离不开作为艺术史家和油画家的妻子的帮助，正是因为这些因素，丹·布朗才形成其个人的创作特色：利用历史、艺术、宗教的由头，紧扣数码网络高科技的时代主线，编织情节错综复杂而又险象环生的惊险小说，造成引人入胜的阅读效果，从而畅销全球。《数字城堡》是作者的第一部小说，曾经连续十五周高居美国最畅销电子图书榜首，它以美国国家安全局为背景，探究了公民隐私和国家安全之间的界限。目前该小说中文版正在大陆热卖，而下面这篇作家访谈不但交代了作家创作的动因，而且让我们通过访谈了解到我们正在经历的网络时代中所隐藏的问题和危机，而这些问题和危机对我们很多人来说却并没有认识到。所以，作者的小说和访谈不啻是对我们的很好提醒。

记者：一件令人相当吃惊的事件激发你去写《数字城堡》，那么，你能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丹·布朗：多年前，我在位于新汉普郡的菲力普·埃克塞特学院教书。一个春日，美国情报局人员突然来到学校，他们拘留了我们的一个学生，声称他对国家安全造成威胁。原来，这个学生给他的朋友发了一封私人电子邮件，在信中说他是多么讨厌克林顿总统，希望克林顿被刺杀。后来经过审讯，情报人员认定这个学生并没有危害性，也并不是如同信中所写的那么回事。但即便如此，这次事件却仍然让我无法忘怀。我想不出情报局是如何知道孩子们电子邮件里的内容的。

于是，我开始研究那些如同情报局获取他们的情报数据一样的组织，结果，我所发现的东西绝对震动了我。我发现，有个情报部门和中央情报局（ＣＩＡ）规模一样大……只有３％的美国人知道它的存在。

这个情报部门名叫国家安全局（ＮＳＡ），它是美国间谍的总部。它的功能就像一台巨大的真空吸尘器，吸取来自全球的情报数据，同时对数据进行过滤以获取其中的危险性信息。ＮＳＡ的超级计算机扫描电子邮件和其它数字通信，寻找其中危险性的词语组合，如出现在同一句话中的“杀死”和“克林顿”等。

我对这个绝密机构，对有关国家安全和百姓隐私的有趣的道德问题了解的越多，就越强烈地意识到，这是我小说的绝佳背景。于是，我开始创作《数字城堡》。

记者：ＮＳＡ听起来颇为有趣，你能给我们说说它么？

布朗：ＮＳＡ于１９５２年１１月４日凌晨零点一分由杜鲁门总统授意建立。这件事在国会档案中并没有记录。ＮＳＡ的职责很简单———截取和破译来自全球敌对国家政府的情报数据。其次，它还要采取措施确保美国军方和官方的通信安全。

换句话说，ＮＳＡ负责发动信息战———偷取他人的秘密而保护我们自己的；他们不仅是国家的解码员，而且还是我们的编码员。如今，这个机构拥有１２０亿美元的年度预算，还有大约２５，０００个雇员，在马里兰州米德堡拥有占地８６英亩并使用重武器防卫的庞大建筑群。它是世界上最聪明的解码员、数学家、技术员、分析员的总部。《数字城堡》主要描写了工作在肃穆高墙之内的一位聪明的女解码员。

记者：为什么很少有人听说过ＮＳＡ呢？

布朗：小说中，情报分析员开玩笑说，“ＮＳＡ”这几个缩写字母其实是代表着“没有这个局”，或者代表着“什么也不要说”。当然，老实说，ＮＳＡ是个秘密机构，因为它不得不如此。它的责任是保护本国免受其它强大敌对力量的侵略，因此，他们可能经常采取一些措施，但这些措施却让市民们觉得强人所难和毫无道德。

尽管听说过ＮＳＡ的人不多，但是，情况正在迅速地改变。当然，那些熟悉情报机构的人能够意识到ＮＳＡ的存在和一般行为规则。那些了解数码时代的隐私话题的计算机用户们，也越来越意识到ＮＳＡ的存在和运作了。

于是，数码世界里的隐私权斗争开始走向舞台中心，也许，这将会是今后二十年的主要话题。在围绕国家安全和百姓隐私所引发的斗争中，我们都希望能够听到关于ＮＳＡ的更多情况。

记者：你是怎么得到这么多关于情报局的信息的？

布朗：其实如果你知道怎样去挖掘数据，就会知道ＮＳＡ的很多数据都是公开的。詹姆斯·班福特的小说勾勒了ＮＳＡ的非凡全貌，还有许多前情报人员，他们也写过不少有关数据挖掘问题的白皮书。在我创作小说的时候，有幸结交到两位前ＮＳＡ的解码员。我们通过匿名电子邮件联系，那样，我们的身份可以保密。

开始，我对他们提供给我的信息感到惊讶，然后产生怀疑。虽然他们很有专业知识，但他们的身份可能并非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然而，我们谈论得越多，我就越相信他们说得是真的。这两个人互相之间并不认识，但他们所说的故事却几乎完全一样。当我问他们为什么向我提供情报数据的时候，他们的回答令我感到震惊。有个解码员是这样回答我的：“我是个数学家，不是政治家。ＮＳＡ的技术和运作是必须的，相信我，但是他们的保密水平是危险的。这会导致对职员的不信任。我相信，对每个人来说，ＮＳＡ逐渐走向公众视野应该是个好事。我没有向你提供机密信息，我给你的信息都已经暴露在外面，但是这些信息被巧妙地隐蔽了。我仅仅是把它们带到外面来。”

记者：十年前我们决不会看到什么隐私权，但是现在它却是个大问题，这是为什么？

布朗：屏障。过去有围绕信息的屏障。但是现在技术已经改变了它们。过去，我们通过美国邮政局送信，信是密封在信封里面的，但是现在我们使用电子邮件。

跨国公司过去是把人们召集到一块儿关起门来开会，但是现在他们却是召开远程的电视电话会议。以前，我们通过挂号信来传送重要文件，但是现在却是使用传真。所有这些传输都是通过由电缆和卫星构成的巨大网络来运行，然而，这样做是不可能保证信息绝对安全的。技术使全球通信更加有效，但是，我们每个人有很多信息都在外面游荡等着被截取。

记者：政府真的就阅读了我们的电子邮件么？

布朗：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政府监控市民通信一直进行长达二十年。即使广大公众对此毫无感觉，但隐私相关领域内的政府官员和专家们却对其运行有着清醒的认识。通过截取某封电子邮件、某次便携电话通话和传真通信来帮助执法部门抓获危险的犯罪分子，这样的先例是存在的，所以，关于道德的争论就比较复杂。这个问题最终成为百姓隐私和国家安全进行斗争的问题。

就在最近，ＦＢＩ通过秘密监控哈佛大学的计算机运行，抓住了臭名昭著的电脑黑客乔斯·阿迪塔。如你所见，这种事情一点儿也不新鲜。

记者：可是就没有法律阻止截取电子邮件么？

布朗：现在的法律还相当薄弱。《电子通信隐私法案》禁止在传输过程中截取私人电子邮件。然而，一旦电子邮件被数字化存储，那么，它就成了可以攻击的对象，官方可以合法地获得它。这部法案颇具讽刺意味的是，电子邮件是通过从一个服务器到另一个服务器的复制来进行传输，而当邮件“在传输中”的瞬间也就被储存在全国各地的服务器上了。漏洞非常明显。虽然很难证明发生的非法监控，但是大多数专家都认同，现在的监控太泛滥了。考虑下述情况，可知专家所言非虚：政府动机———反美的恐怖分子活动正在上升（有些来自国内），不惜一切手段保护国家安全的动机当然存在。易操作性———现在的技术可以让政府秘密扫描大量的数据，效果好而花钱少。合法性———目前已制定的法律并没有防止情报局用任何真实的方式来扫描那些意欲进行颠覆活动的市民通信。历史先例———情报机关通过国内情报收集保卫国家安全已经有很长的历史。

几乎每天都有很多新闻报道，说有些市民涉嫌儿童色情、贪污和毒品交易等犯罪活动而被捕。依靠那些通过截取私人通信而获得的证据，这些犯人往往会被送上法庭。警方在探察电子邮件和电话的时候，他们经常会有法院指令，但是，不难想象，在紧急情况而法院指令又不可及时得到的时候，法律将屈从于保护公共利益。

记者：大多数人是守法公民，但是为什么他们要在乎政府机构是否可能在对他们进行监听？

布朗：首先，我们是不是想生活在有老大哥窥视一切的奥威尔式的社会里，这是个明显的道德问题。但是更为直接的问题是数据的滥用和曲解。比如，如果我发一封电子邮件说“Ｔｏｎｉｇｈｔ Ｉ＇ｍ ｔａｋｉｎｇ ｏｕｔ ｍｙ ｗｉｆｅ”，你会怎么解读呢？是今天我和老婆外出约会呢，抑或是我要杀了她？因为语言有时是模糊的，所以这就存在着误解的风险。这样的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

记者：你能告诉我们“现实生活中”因为滥用或曲解信息所造成的恐怖故事么？

布朗：当然可以。这个故事是我最近听说的，它变得带有某种城市的传奇色彩。尽管我无法保证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它却是一个极好的例子。有个犹他州的牧师给他在波士顿的姐姐发了封电子邮件。在信中，他提到一些当地的青少年在拜访教堂的那天帮他烤饼干。他希望给姐姐以直观的印象，于是便用数码照相机给饼干拍照，然后把照片附在他的电子邮件中发出去。

然而，牧师在写电子邮件的时候，却出现打字错误。在写短语“青少年烤饼干”的时候，他把“ｂａｋｅ”的“Ｂ”错打到字母“Ｎ”（因为字母“Ｎ”和字母“Ｂ”在键盘上是挨着的），结果就出现这样的短语“年轻裸体女童军”。

由于他不晓得他打的单词“ｎａｋｅｄ”（裸体）和“ｔｅｅｎａｇｅｒｓ”（青少年）在电子邮件里彼此临近，因此他的邮件让情报机构的电脑在因特网上扫描儿童色情内容的时候给逮住了。更糟糕的是，牧师的邮件附有照片，因此，他的邮件被标为最高级，必须即时分析。

然而，当有关人员检查照片时，他们发现这个文件被破坏了，根本无法打开。而他们所能知道的，仅仅是那张被命名为“Ｂｒｏｗｎｉｅｓ”（饼干／女童军）的照片，而且是由描写裸体青少年的牧师发送的。于是，他们通过牧师的因特网服务商跟踪他，并开始秘密调查他的教堂。结果，他们发现男童军和女童军定期在教堂聚会。因此，他们推论认为牧师发送了裸体女童军图片……重罪。于是他们逮捕了牧师。

记者：政府是唯一窥探我们生活的力量么？

布朗：绝对不是这样的。事实上，政府远不及其它力量那么强人所难。随着个人电脑的更新换代，小公司，甚至是个人现在都能跟踪庞大的数据库。十年前你去临近的杂货店买东西时，你能想象到店老板能够记录你的每一笔交易么？但是现在，这样的事情却在收款机前自动发生。如果你用信用卡或者借记卡购物，那么你个人购物倾向偏好的详细记录就立刻被编目。市场调查公司将会高价收购这种资料。

记者：能举出我们如何遭受暗中监视的例子么？

布朗：例子多的不得了。所有ＡＴＭ机旁、收费所和大型超市里都有很多摄像机对准我们，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隐蔽的监视。抽奖是个好例子。如果你抽奖中了１０万美元，你应该意识到，主办抽奖活动的公司将把你的个人信息卖给邮购公司。有很多“免费血压测量门诊”，他们并不是想要检查你的血压，而是为了帮助制药公司收集体检名单。

万维网绝对不是私人的事情。很多计算机用户都还没有意识到，在任何情况下，他们要访问的网址通过地址跟踪他们的进程———用户停留了多久，浏览了什么，下载了什么文件。如果你正在访问你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你在访问的网址，你最好要三思而行。

甚至连我们最简单的日常活动都被记录下来，而这些活动记录可能会来骚扰我们。有个我比较喜欢的故事是，在加利福尼亚一次竞选活动中，有个候选人在讲坛上大谈特谈保守家庭的价值观念。但是，他的竞争对手却只是到他所在地的百视达录像公司，付给职员１００美元小费，然后打出了那位候选人家庭曾经租过的每部电影的名单表。这份名单里的有些标题绝对不是迪斯尼影片的风格。于是，他把这份名单透露给了报社，结果选举还没开始但对这个候选人来说却已经结束了。

记者：未来我们的前景如何？隐私是多了还是少了呢？

布朗：未来人们的隐私将会更少。市民每天的秘密会越来越少，而且情况只能是变得更糟糕。世界已经变成了一个危险的地方，因此我们的安全更加难以受到保护。犯罪分子有办法得到我们使用的同样的技术。如果我们希望政府抓住使用电子邮件和便携式电话的恐怖分子，那么，我们就不得不为政府提供监控各类恐怖分子通信的途径。

很多聪明人正在努力工作，力图寻找到一种折衷的办法———能使官方仅仅依靠法院指令来监控通信的核心契约系统———但即使尽力为给公众保留一些名义上的隐私，最终我们为国家安全所付出的代价将会是几乎丧失全部隐私的。

记者：隐私消失都是坏事么？

布朗：并不完全是。很多人会不同意我的说法。但是仔细想想，是因为人们有隐私社会上才发生很多坏事情———也就是说，犯罪分子可以有相当的水平来匿名实施犯罪。犯罪分子需要隐私去违法，去逃避法律制裁。虐待儿童的人、恐怖分子、有组织犯罪———他们都在秘密地行动。如果他们的联络和日常活动不大隐秘，那么他们将猖狂不了多久。当然，我们是否相信正在监听的法律执行官，那是个很明显的问题。

我们是否能够相信我们选举出来的监视我们的那些人，这个问题由《数字城堡》中的反对者提了出来———“谁来监视那些监视者呢？”

记者：没有办法保护我们自己免遭监视吗？

布朗：最终，在数字革命面前隐私将难以幸存。我们生活在倡导技术扩张的社会。在十年内，很多日常活动将由我们的家庭电脑来完成———缴税、投票、购物、所有娱乐活动，下载电影将取代录像、下载音乐取代ＣＤ……所有这些个人信息将穿梭于卫星和电缆……以为能够找到保护所有这些信息安全的有力措施，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了。

记者：由于隐私终结我们自己怎么做准备呢？

布朗：“我们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确保隐私消失是双边的。也就是说，在偷窥人了解我们更多的时候，我们更多地了解他们。如果超市或者诊所出售我们的个人信息，那么我们应该知道信息卖给了谁。如果有网站计划监视我们的每一个行动，那么在进入此网前我们应该接到警告。

记者：情况听起来很残酷，但是你能留给我们一些充满希望的话吗？

布朗：当然可以。隐私的消失也许会有些我们还无法想象的精彩效果——它可使我们的社会更加道德。如果我们对偷窥者来说更为透明，那么我们的行为对社会而言无疑是进步了。想一想，如果你所在的整个小镇都知道你正在因特网上偷窥穿内衣的洛伊斯·蕾恩，那么你可能会去做点别的事情——也许是弄本好书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