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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相

2005-04-29

南方人物周刊 2005年20期
关键词:母亲

坐在魔鬼边上

阿花

过了一段头脑非常清醒的生活。在这个多雨多事的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是说,清醒到让我灰心。在不到一个月时间里,除了每天12个小时的工作,我读完了对我的现实生活不能产生任何意义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人类群星闪耀时》、数本黄仁宇以及若干本打折书,看了约10部闷出鸟来的艺术电影,同时,自娱自乐写了一万字小说,没有赴过一次约会,几乎没看过电视,每天7点半准时起床,就像在和自己赌气,我还干净利落地戒掉了烟酒。这样积极向上劳动模范一般过了一个月之后,极其突然地,我颓掉了。

写诗的W在某个非常深的夜里沮丧地打电话给我,他为最近没有写出一句好诗而过度焦虑,我毫无用处地安慰,是吗,大概因为天气吧,又或者,胃口不好?事实上,我的工作和马克斯·韦伯扯不上一点关系,W的世界里,也没有一点点诗意。所以这么别扭地生活,多少有点自己跟自己较劲的意思,可能是对手太过虚无,我们终归有点泄了气。

据说,在加尔文主义控制的日内瓦,仅仅因为喝了一杯酒后情绪高涨地唱歌取乐,或者只是穿了一件颜色太过鲜艳的衣服,老百姓就会被流放,在那种还靠马车来串门的时代,流放大概是非常严酷的惩罚,类似于在现在没收你的身份证,然后你就既坐不了飞机,也不能开房。就是那样别扭的时代,居然出了一个卡斯特利奥,穷得要命,除了一点固执以外一无所有,但却跟这个时代较上了劲,然后在茕茕孑立中死了,留下一本很不畅销的《论异端》,没有后人可以拿版税。这个故事,和很多励志故事的套路一脉相承,我总觉得比雷锋、赖宁之类更应该写进中学的思想品德教科书,起码,更煽情更学院派一些吧,可惜人家不来听证我的意见。

卡斯特利奥称加尔文“仇视美、快乐以及生命本身”,加尔文则毫不客气地说他是“魔鬼的孩子”,在我看来,这是很不厚道的说法,人家无非是喜欢较较劲,你就泼妇一样骂人家是鬼,实在有点不靠谱。

在起哄一样地看完“超女”决赛、“康熙来了”和一大堆言情小说后,我拿起了一本拗口的哈耶克,W在上海某个小房子里继续苦苦写诗。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偶尔会说,有些人够分量当上魔鬼的孩子,像我这样平凡的姑娘,也想沾沾光,那就坐在魔鬼的边上吧。

等待救灾的群众

木木

一年半之前,收到一本“A Lovers Discourse”,开始了我的“探索罗兰·巴特处女之旅”。

阿西莫夫,在71岁高龄的时候,回忆他的青春啊青春的时候,十分惆怅地,说,当时我是一个处男,阿太是一个处女,这样的新婚之夜,基本上就是一场灾难。

罗老师显然不是处男,然而我的“罗老师兰巴特处女旅”也显然是一场灾难。我完全不熟他的结构、语法、重点、情绪、体位。我就因此完全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以及他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啰里八嗦。

最后在一时半会眼看不会出现什么抢险救灾群众的时候,我决定去上厕所。

然后我就被锁在了广州东站麦叔叔他们家的厕所里。

然后抢险救灾的群众就携带着一柄五金工具,英勇地,出现LIAO。

一个月之后,我们家经纪人致电给我,你有空试下写罗兰·巴特那样的东西?

我当时站在7楼的窗口。

我一贯有恐高症。但是我基本上只肯在12楼以上恐。这天因为罗老师兰巴特的缘故,在7楼,我就很给面子地恐掉了。

后来,大家就把罗老师给遗忘了长达一年有半。而一年半之后,我需要向那位写表扬信表扬我烩情色、智慧、美丽、幽默于一大锅的编辑同学赞一声:就算是我亲自来写,也不能写得更肉麻了。

电影的第一句台词将会是——A story like mine should never be told。继《芝加哥》之后再战《艺伎回忆录》的罗伯特老师马歇尔说。

A story like mine should never be told。纪德说,一切的自传、叙述,在你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它已经是被掩饰过的,世间并无真相可言。

或者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去tell。

三是我最喜爱的数字。杜尚说。

因为一自成整体,二需要另一个才有意义。

而我,我又没能克服杜尚老师的这个三。

木妈妈出差西部,到成都才想起忘记给木爸爸买东西。于是连夜奔赴成都当地著名假货市场,给木爸爸买了件耐克,回家对木爸爸说,耐克儿呀。结果木爸爸在耐克儿商标下,赫然地,就看见写着网址:阿迪达斯道特康母。

就此事,木爸爸至今没有原谅木妈妈及成都人民。

功德圆满

周之江

大学时候,以为小查是那种所谓有“魏晋风度”的人物——长发消瘦,不修边幅,鲜进澡堂,读佛经,喜饮酒,写极地道的旧体诗——皆可入《世说新语》。

小查高我一级。之所以在中文系的圈子内薄有名气,印象里听说他大一时写过一篇广为传说而未广为传诵的《龟头赋》。熟识后多次向他索要,小查却不肯示人,好像是“悔其少作”的意思。某年寒假后开学,小查寝室门口贴出一副对联,“阿弥陀修三世佛;波罗密念四年多。”这也成为系上的经典故事之一。

小查临毕业时,我们常在教室胡侃,常常聊到古人笔记里的笑话上,往往就能消磨一个晚上。他后来郑重其事将一本据说他如厕必读的冯梦龙辑《古今笑》赠我,照例题了字:“常笑常乐,笑吃饭吃菜;笑破肚皮,不成饭袋。”

1995年,小查早我一年离校,分配到家乡桐梓县木瓜乡的白露办事处,以后再未谋面。托人给他带了几本八行签,一直保持通信,竖写,毛笔,文言。他给我的信中说,“木瓜、白露,两名俱见乎《诗》,文人陋习,往往因而好之,余来斯地,小半因此。可笑之极”。几年间信也有厚厚一叠,字越发潦草,法度却并不因此而乱。谈诗、笔记、野史,彼此似有默契,偶涉生活、工作,大不了说“入田园而追税,叩农舍而问钱,劳劳四五日,一无所获。抽闲返木瓜,不免官呵吏嘲”耳。也是博人一粲的意思,当不得真的,小查当然有他“自己的园地”。1999年春来信时说,“日以《易传》未课,更深跌坐,诵之如念佛经,万妙不可言说”,此君真不可知!那一年小查迎娶新妇,信里却不怎么提起,大概在他,结婚属于“一说便俗”的一类。

中间曾到桐梓找过他一次,没能见着。他家就在城边的村子里,阴冷而昏黑,顶清贫的样子,据说他也极少回来。摸到县政府联系木瓜乡,居然用的是老式摇柄电话,挂通了,扯嗓子大喊大叫,听者与讲者想必都极苦恼,好容易知道小查去别的乡镇出公差,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乡里。悻悻之余,想起“雪夜访戴”的典故,心道,小查莫非真是魏晋人转世?对我而言,“访查不遇”怎么都是一桩败兴的事,王子猷的气度毕竟不是一般人学得来的。

最近这两年,因了忙或者竟是懒的缘故,音书渐疏而至于无。大约是在前年大暑时节,辗转听说他新得麟儿,亦惊亦喜,恍恍惚惚有一感觉:就一个人的人生而言,小查仿佛已然功德圆满了一般。

见字如面

张海龙

翻出抽屉里的信件:有些纸页已经泛黄,墨迹渐趋模糊——我格外珍惜这些母亲的来信。每一封信,或长或短,都像一张照片,画面上有她的玉米,有她的鸡群,还有她或欣喜或悲痛的脸。信的开头总是写着“见字如面”,我问过母亲,“见字如面”包含她怎样的情感愿望?母亲说:“想你时,读你的信,我能心宽;你想家时,读我的信,也一定能。”

老家隔壁住着一个傻娘,有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儿子在新疆当兵。傻娘经常用她颠三倒四的话和母亲聊天,话题都是关于她儿子的,他是她生活的全部。傻娘不识字,母亲写信和读信的时候,她喜欢呆在母亲身边,像个乖顺的孩子。有时傻娘会让母亲读出来,她听。我想傻娘是有她的心思的,如果不是,她不会有一天提出要给他儿子写信。

傻娘说着那些颠三倒四的话,母亲做她的“秘书”帮着记录。傻娘明确要求母亲像平时那样写开头,“见字如面”。傻娘问过母亲很多次,最终形成了自己的见解,“见字如面”就是“看到字就像看到人一样”。盼到了回信,母亲读给她听的时候,傻娘格外安静,一声不响,最后高兴得哭了。那次她让母亲一口气读了五遍才放过母亲。可是半夜里她又叩开了我家的门,让母亲一读再读。之后的日子里,傻娘每天摩挲着那封信,看那些在她眼里符咒一般的文字。我想,傻娘不傻,她在一遍一遍印证“见字如面”这四个字。

那次傻娘坐在街头信箱旁边的青石板上,从早晨坐到中午,从中午坐到晚上,又从晚上坐到第二天上午,直到邮递员来。母亲说:“他是在盼儿子的信。可她寄给儿子的信是昨天早晨才写的。”不多久,傻娘拿着一封信笑嘻嘻地跑进屋来,眼里布满血丝。母亲和我都以为是她收到儿子的来信了。母亲接过来看,是昨天替她写的信。原来傻娘一夜未睡就为了拿回这封信!

傻娘从母亲手里拿过信,小心翼翼打开,铺平信纸,指着开头:“忘记写‘见字如面了。”母亲郑重地拿起笔,写上“见字如面”四个字,大大的。

其实,写信对母亲是件艰难的差事,橱柜上那本黄旧的新华字典,每一页她都应该翻过。姐姐和母亲商量说买部手机送给她。母亲不同意,她说愿意用信和儿女说话,把信放在手边装在兜里,心里踏实。母亲用粘有米汤的手写信,千里之外的我们,闻着信里殷实的气息,如同吃到了母亲烧煮的粥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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