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绝境中走出
2005-04-29丹红
丹 红
罗伦·洛希从前是新西兰的一名风尘女子,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她的青春:偷渡、未婚生子,为了生活她不惜以身体赚钱,从脱衣舞娘、街头流莺到按摩女,最后淹没在酒和药的漩涡中。直到她因忧郁症住进精神病院后,她的人生才开始改变。洛希立志要当一名医生,尽管周围没有任何人相信她可以做到,她却以行动证明了一切。
父母的阴影
父母在我年幼时离异,母亲不愿承认爱情的失败,不断以烟酒、毒品麻醉自己,逃避现实,我渴望得到温暖的家与母爱,却始终没能得到。心中的缺口让我对人生失望,渐渐成为他人眼中的问题少女。我想要追求不一样的生活,于是兴起偷渡到美国去的疯狂想法……
16岁生日前不久,我在上班途中看到一艘红色大船停靠在国际港口。报章上有几篇文章报道这艘美国船,它暂时停靠在惠灵顿,让船员放松休息,储存装备。于是从那天起,我每天都上船结识一些新朋友。美国人实在很酷。我发誓有一天我一定要去美国。
有天晚上我想了很久:留在新西兰会过得很好,但是很无聊。为什么不偷渡呢?我打定主意,隔天就向公司经理递辞呈。下班后,我登上这艘美国船,走到船员餐厅那层甲板,对船员们宣布我的计划。有一个人示意要我闭嘴,待会儿再跟他碰头。他的名字叫乔,来自俄勒冈州。我立即对他感到无比亲切。
船将于周六早上离开港口。周五我下班后,先到码头办公室找乔,他看到我似乎很惊讶,不过并未反悔答应帮忙的承诺。上船后,乔带我到未来几天落脚的地方,我们一进入舰桥里面,就向左边爬行大概三米,那里有个狭小的隔间,可通到另一个小舱口。这就是我日后3个星期要待的地方。
偷渡美国
这里的空间狭窄,还不及我身长,也无法让我半跪或站立,没有任何光线,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我没有戴表,无法判断白天或黑夜。我完全是孤独一人,只能将怦怦作响的心跳解释成是因为兴奋的关系,如今已没有恐惧退却的余地。
乔每天都来看我,通常是半夜或是大清早的时间,以免其他人看到。他总会带着食物一起过来,不过我吃得并不多。
抵达西雅图3天前,乔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待在俄勒冈州。我本来已经打算搭便车到加州看我叔叔,但乔的主意似乎更吸引人。
我们在西雅图靠岸,趁其他人登船的混乱时刻离开。当我站起来时,发现关节很疼而且抽筋,乔的朋友帮忙支撑我走下船。累积了3个星期的油垢,粘在我的头发及身体上,邋遢不堪。
我跟着乔住进一家旅店。我花了许久时间在浴室,让自己焕然一新。用过餐、酒以后,我兴奋地无法入睡,通过窗户看到西雅图沿岸的灯光一一亮了起来。现在的我,全身清爽,肚子吃得饱饱的,重新回到陆地上。我办到了。隔天我们搭乘灰狗巴士到俄勒冈州的波特兰。乔的家人就住在那里。乔的家人非常可爱,也很好相处。
过了几天,我喝了几杯酒以后,在乔的嫂嫂催促下,脱口说出自己是非法偷渡,只有16岁。乔的母亲吓坏了,很难过我们欺骗她。她打电话给我在加州普雷顿的叔叔,送我到了那里。
戴维叔叔结婚了,有一个小男婴,卡罗婶婶肚子还怀着一个。我在那里交了几个同龄的朋友,以短期观光客的身份在当地高中上了两天课。我开始和一大堆男孩子鬼混,做了许多顽劣的事。尽管留在这里很快乐,我还是想到其他地方开开眼界。于是我打电报给比尔——那个曾说过等他回美国时会提供我机票的水手,我告诉他,我已到了美国。
噩梦
我趁戴维叔叔和卡罗婶婶不在家的时候离开普雷顿,搭巴士到汽车站,准备沿着西海岸一路搭便车到加州南端的长堤市。一开始,我谨慎地选择要搭的车子,我遇到了许多好心人,让我对美国人的热情留下深刻印象,因而放松了戒心。当有部坐有3名男子的双门汽车靠边停下时,我心想为什么不搭呢?坐前座的男子帮我把行李放进行李箱时,我也没有反对。他招呼我坐进后座,我也照做了。
他们大约三十岁左右,穿着整齐,胡子也刮得很干净。我告诉他们,我打算前往洛杉矶,愚蠢的是,连自己非法入境的事都告诉了他们。没过多久,我便明白自己犯下的错误。驾驶员不停地喝酒,话题开始在性事上面打转,坐在后座的男子向我索吻,我拒绝的时候,他粗暴地抓住我的胸部。前座另一名男子转过头来,鼓励他继续。我这辈子不曾这么害怕过。前座男子和驾驶员也想要加入,于是将车停在路边……
事后,我茫然地站在路边。一个非法的偷渡者,怎么去报警?我也害怕有人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反而责怪我的不是。我惟一能做的,只有继续搭便车到长堤找比尔,让我在那里休息一阵子。我一跛一跛地蹒跚横跨过马路,开始搭便车往南。
但见到比尔后,我的希望落空了。他对我的出现极为惊讶,而且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两天后我便跟他告别了。
我开始担心自己可能无法活着离开美国,于是打了通对方付费的国际电话给爸爸,但他拒绝接听,说他没有女儿住在美国。挂上电话后,我哭了又哭。身边有个好心的男人走向我,问我要不要找人谈谈。我跟着他回家,他说他太太和小孩还在教堂,或者我们可以“一起躺下来”,等他们回家。我眼泪又急速涌出,他生气地留下我继续哭个不停。
当天下午,那家人的朋友来访,带着我和他们一起离开。那对夫妻,乔和关,育有二男一女。他们没有一个人跟我提出性要求作为回报。我告诉关和乔所有的事情经过,他们给我一些建议,提供我安全的住处,我想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
乔、关和我讨论接下来应该怎么处理我的问题,但一直没有结论。于是他们打给美国移民局询问意见。移民局联络联邦调查局,派了两个组员来问我一些问题,并安排我待在塔伦市立少年拘留中心,直到我非法入境的事情获得解决。
在狱中差不多三个星期后,我准备上路回家了。爸爸帮我支付机票钱,因此不算被美国驱逐出境,而是自愿离开。
涅槃
我又回到惠灵顿和外婆住在一起。我想回学校念书,学校却因偷渡事件予以拒绝。无法继续学业,我只好在麦当劳找了一份工作,不久便与经理陷入情网,没多久,我就因怀孕而遭到抛弃。走投无路的我,通过朋友介绍,得到了在脱衣舞俱乐部表演吞火的工作。我穿着暴露的紧身衣,和另外一名男士表演吞火,或是在音乐声中摆出自己想象最煽情的姿势。
随着肚子慢慢变大,我不能再表演吞火。于是我到街上当流莺,直到肚子很明显时,才回到外婆家。
我的儿子克里斯多弗于1979年8月1日在圣海伦医院出生。克里斯是个有张滑稽脸蛋的可爱小婴孩。我无法想象没有他之前是怎样的生活,如今我已有明确的目标,我是一个母亲了。为了克里斯和我的生活,我必须工作,于是找到“三温暖”从事色情按摩师的工作。我工作时间长,作息又不规律,没剩下多少精力照顾克里斯,于是将这个担子放在我妹妹肩上。
我一心一意只想为我们母子打造更好的生活环境,并没有注意到和儿子的关系逐渐疏远,但我每朝新生活迈进一步,就让我离他更远一些。我变得越来越没有精神,开始陷入酒与药物的迷惑中不可自拔。赚钱变成我存在的惟一价值。我赚得愈多,欲望也变得愈多,永远没有满足的一天。
忧郁症开始像件沉重的斗篷压在我肩上,压得我喘不过气,于是我吞下药丸,昏昏沉沉地睡去,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的精神病房里。
随后的每一天,我都参加团体治疗,大约有三十个病人,其中一半以上患有忧郁症,而我是惟一体重超重的忧郁症患者,我总觉得自己像是一群瞪羚中的大象。有位脸颊凹陷的女人,很少说话;还有个四肢会抖颤、讲话口吃的年轻人,喜欢夸大不接受治疗的疯狂后果。
在精神病房住了一个月,我清楚了解到,再继续这样下去,我的生命将一无是处,如果我想要有任何生存价值的话,需要好好整顿自己。我才20岁,教育正是打开心狱的那把钥匙,也是我惟一的出路。我决定重回高中当成人学生,好让自己增加些工作筹码。
重回课堂
我注册五年级的英文、数学、科学、经济学及会计课程。即使班上大多是15岁的学生,我却觉得无比快乐,这意味着我的未来充满希望。
重回学校真是太好了。我学得越多,就对生活和学习越感到热切。第二学期都是我喜欢的选修课程:化学、生理、生物学、英文及数学,但是我开始逃课。等学期过了一半,我才发现缺了太多堂课,根本无法通过期末考,所以暂时辍学。在离开前,我替自己设定一个新目标——成为一个科学家或是医生。对于一个曾经在两年前做过妓女的人而言,算是很了不得的愿望了。身边的人对于我的选择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外婆试着支持我的新计划,但她总会婉转地安慰或劝阻我,以免我达不到目标时遭到太大打击,因为她相信这个结果是不可避免的。但无论其他人怎么想,我追求大学学位的决心越来越强。
在这混乱的一年中,我最有力的支持者来自惠灵顿高中的老师连·威尔森和他的太太爱娜,一个高中图书馆员,他们总有时间请我喝咖啡,耐心听我说话,并提供我建议。还有珍·汉森,她是位咨询师,也是成人学生部的主任,她常为我擦拭脸上的泪水。这3个人对我都抱持绝对的信心,也给我勇气继续努力,忽略那些会分散我注意力的人、事、物。他们是我心里的依靠。珍正在攻读博士学位,当我告诉她我的雄心壮志时,她建议我们互相比赛,看谁先成为一个“Doctor”(医生与博士同字)。没有他们3位的信心与鼓励,我想我不可能坚持下去。
我以优秀成绩通过考试,接下来我的目标是医学院。我自信可以申请到欧塔医学院(Otago Medical School)。并且开始计划我的新生活。我搜寻但尼丁的房子,准备开始新生活。后来找到一间合意的公寓,一取得联络,马上就飞去签租赁契约……等一切安排妥当后,我被告知无法入学,因为成绩不够优异。
我自大地认定是他们弄错了,剥夺我应有的权利。我申请复查医学院招生的结果。我应该要进医学院的,我绝对会成为一位好医生,学校非得让我入学不可。
扬起新生的风帆
在但尼丁住了两星期以后,我慢慢适应了这个城市。它远比惠灵顿小,人们也比较友善。某天早上我收到从欧塔医学院寄来的一封信,激动地读着信里开头的第一句“恭喜……”
我录取了。某个正取生改变主意,因此由我的备取资格递补,我是标准的医学院学生了。成为一个医学生,不知怎么,总感觉比变成医生还要教我兴奋,也许是某种魔力使然吧。
我非常努力用功,还被推选为医学系系学会代表,替班上做一堆杂七杂八的琐事,并在同学间获得了尊重。只是,他们永远无法了解我对他们的那种距离感,除了复杂的心理因素之外,我在校园里也几乎是独来独往。
我越念下去,就越发现自己其实和别人一样聪明,而我丰富的生活经验,却是其他同学所没有的。我变得较为自信,也能给予一些同学们建议,我需要那种能为同学服务的感觉,也努力让自己对他们有所助益。
第三学期结束后,我回到惠灵顿的医院接受临床训练。临床训练比前几年的基础课程来得更花心思,但也更有趣。我们的训练是在医院病房,每天都跟病患接触,感觉就像是真的医生——这就是我们所有辛苦努力的目的。我喜欢与病患接触,其他人还不知道如何与病患沟通,对我却像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在医院碰到过去认识的人,让我很惊讶,也很尴尬。第一次发生在病房会诊的时候,大家停留在一位中年女病患的病房,会诊医生低声讨论有关她药物滥用引发的种种病痛。她突然从病床上坐起来,盯着我看,再看我胸前的名牌。
“罗伦·洛希?潘的女儿?真高兴看到你,亲爱的。真等不及看到你的名字挂在门上,还有出现在那厚重的处方笺上,”她格格地笑着。我满脸通红,会诊医生清清喉咙,翻阅病历。
这位病患是南十字俱乐部的一个老妓女和吸毒者。她认识我父母,也知道那些我许久之前的往事。但我知道在这里,我是一个干净整齐、聪明伶俐的医学院学生,即使阴暗的往事总是不时地回到我眼前,但我努力摆脱过去荒唐的行为,朝着未来美好的人生目标前进。
年底举行穿学士服、戴方帽的毕业典礼。对戴上方帽的期待,是支撑我熬过辛苦求学过程的动力。毕业典礼,演讲厅里挤满了老师、医生、受邀的家人、朋友。我终于实现目标了。
这趟从性工作者成为一位医生的旅途非常艰辛,但绝对值得。如今我获得大家的看重,也在学术界成功了。成为医生后,生活仍然充满挑战,不像我希望的一帆风顺,但,那是另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