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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草含情

2005-04-29黄国钦

延安文学 2005年3期
关键词:谢先生指甲花同安

黄国钦

木棉

城南中学有一棵木棉树。上世纪50年代,粤东区委设在这里,潮汕、兴梅、东江一带21县的干部,常常要汇聚到这里听报告。据说,满腹经纶、风流倜傥的宣传部长吴南生,做的报告最打动人。

我读西平路小学的时候,粤东区委已经撤了。但是这棵木棉留了下来,它还长在老地方。

木棉是一种有个性的树,树高,且直,花大,又红。早春二月,木棉花开,轰轰烈烈,经过一个寒冷冬天的路人,都被它感染鼓荡得精神一振。

潮州地处亚热带,市区多有木棉树。

西湖公园的涵碧楼前,韩山麓的韩文公祠,北堤上的鳄渡,还有金山中学几处地方的木棉都很有名。但是,最让我难忘的是城南中学的这一棵。

那时,我求知欲特强,家穷,买不起书,也租不起书,怎么办呢?眼睛就盯着城南中学的这一棵木棉树。

一年一度,木棉花开,是木棉树对受穷受苦的孩子的眷顾。

那几年,每到春季,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早早地就待在木棉树的树底下,等那些熟透了的木棉花,从高逾数十米的枝杆上,“叭嗒叭嗒”地掉下来。

我也是这些穷孩子中间的一员。

捡木棉花干什么呢?送收购站,换零花钱。

木棉花是一味很好的中药,可惜现在的人多不知道。

中医把木棉花叫作红茉莉,其功能清热利温,解毒止血,主治泄泻、痢疾、血崩、疮毒和金创出血。有一段时间,下东堤三家巷尾的中药材收购站,就曾大量地收购木棉花。

我对文学的喜爱和启蒙,也得之于这棵木棉的馈赠。

人啊,就是这样,处在了哪一种地步,就得想出哪一种办法,要不,怎么活呢?

谢谢你,木棉花,你让我知道,苦难中也有欢乐!

无花果

无花果在潮州很少见,同安里的郭牧师家里有两棵。

郭牧师的家是一幢小洋楼,单门独院。院子里就是这两棵无花果。

同安里和城中堂相距很近,但郭牧师每天都早出晚归。我看见他总是穿着一身银灰色的中山装,迈着一种安祥的步子,慢慢地走进了同安里。

只有礼拜日,布道的时候,他才穿一袭白布的袍子。

我家和郭牧师家近在咫尺,又有一点通家之谊,有时候我会悄悄推开那二扇高大的木门,溜进牧师的家。

夏天和秋天,无花果熟了,高高地挂在树上。也有时候,熟透的果实,会“啪”地一声,砸在地上。

在基督教里,无花果是一种圣果。牧师一家,很少去尝它。有时他们会采摘成一篮,分送给左右芳邻。

为什么种无花果呢?牧师曾说,它没有“交媾”,没有罪恶,也没有(分娩的)痛苦。

牧师在家里总是安坐在二楼的藤椅,看一本书,写几行字,或者抬起头来,看着天空,那里有主和天国。偶尔他也会走到走廊,伸一下腰,然后用一杆“妙儿”的竹竿沾上桃胶,给我们捕蝉。

那种安安静静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

后来的事情怎么也没有料到。那场旷世动乱中,最先受到冲击的就是牧师。抄家、游街、飞机吊、坐老虎凳、金鸡独立、跪蚶壳、毒打,无所不用其极。牧师最心爱的女儿也被强行勒令与牧师断绝父女关系,与家庭彻底划清界线。牧师在武汉的儿子,也因为父亲是牧师,被活活打死了。

牧师的心灵,肯定受到很大的震动和创伤!他半生宣传仁慈和博爱,为什么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呢?

那几年,牧师一家异常艰难地捱着日子。奇怪的是,牧师家里那两棵无花果树,也一连几年不见结一个果子。

为什么呢?难道花木,也通人性?!但是人自己的人性呢?

后来,又到了夏天和秋天,无花果又熟了。但是,牧师却老了,他再也走不出那种安祥的步子了。

指甲花

指甲花又名凤仙花,在同安里,只有谢先生家里种着它。

谢先生是潮州人民医院的技术院长,潮州有名的西医师。但是同安里的人都不叫他谢院长,大家都称他为谢先生。在潮州城,只有备受尊敬的人才被尊称为先生。

人民医院原来在南门古,后来迁到了时钟楼。同安里到时钟楼,路程是很远的,谢先生总是穿着一副中山装,风纪扣扣得紧紧的,然后一步一步从从容容地从西马路走过去。

小时候我很好奇,我曾经悄悄地溜到时钟楼,看见谢先生穿着一身雪白的白大褂,胸前吊着一副听诊器,满脸慈祥轻声细语地给病人诊病。

谢先生是西医师,但是他家里栽种的花草,很多却可以入药。

我家和谢先生家对门而居,从懂事的时候起,我却几乎没有进过谢先生的家,我总是怀着一种神秘和胆怯,打量着这二扇常常紧闭的大门。只有我的二哥和姐姐,有时敲开谢先生的栏杆门,到他的家里做客。

1962年,因为感染无名肿毒,我母亲的一个指甲,突然“沿”(烂)甲边。谢先生不知怎么知道了,他穿过我家的后门,来到了客厅。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谢先生。眉清眼秀,斯文儒雅。难怪母亲说,20多年前,待字的先生娘倾慕谢先生的人品才华,在她那段如花似玉的岁月,甘愿打扮成一个患病的小姐,天天让谢先生把腕切脉,观颜察色。

谢先生是一个没有架子的和蔼的医师。他仔细看过母样的手指,又轻声安慰了几句,就叫姐姐跟他一起去谢厝采摘花草中药。

后来姐姐就天天到谢先生家里摘指甲花。我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记住了这种开白色或紫色花朵的美丽的指甲花。

那个年代,同安里一下子出了很多牛鬼蛇神,城中堂的郭牧师,全联印刷厂的王老板,留学早稻田的黄老师,还有“老母会”的张坛主。

谢先生也是牛鬼蛇神。

当唱语录歌的红卫兵意气风发到谢先生家抄家,又押着戴六尺高帽的谢先生游街的时候,我默默地站在我家后门的门边。

从谢先生家洞开的大门里,我看到一边是化成灰烬的医书,一边是开着白色、紫色花朵的指甲花。

石榴

我家有一棵石榴,种在后门的花墙边,是上溯到我的曾祖种下的。小时候,从我睡的床上望去,石榴树就像一幅剪影,画在了房子的后窗上,那铁骨奇倔的身影,烙在了我的记忆中。

开元路福胜庙对面的黄厝内,也有一棵石榴树——潮州最大的石榴树。

黄厝花巷的友苏,比我年长几岁,也是一个爱读书的青年。

1972年,我与友苏一起,流浪到粤北的乐昌,在湘粤交界的荒山野岭打山洞,筑油库,备战备荒为人民。

友苏是第六中学的学生,“停课闹革命”的时候,他一个人躲在黄厝书斋的石榴树下,看书,有时吹一个复音的口琴。

他把这个口琴也带到了乐昌。

他还会拉胡琴,但没有口琴精。

友苏骨子里应该是一个古典的文人,但有时他也哼一些靡靡之音,像《美酒加咖啡》、《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我翻过他的歌簿,像我的三哥一样,他的歌簿抄得一丝不苟。

口琴是一种欢快的乐器,但友苏的吹法独特。友苏的父亲早已经去世,家里只有一个母亲,一个妹妹。一家人无一个有工作的,他的口琴,总是吹出一种悲凉。

在乐昌每个月能拿36元。我们挤命地节省,把千方百计省下来的微薄薪水,寄回家中,自己每天三餐四两米饭,五分钱菜。这种半饥半饿的日子让我们差点发疯。

后来友苏常常带我们上山,在杳无人迹野兽出没的山中,寻找竹笋、木耳、鲜菇。十八、二十岁的小伙,正是长骨架的时候,我们却只能用山间的坑水,清煮竹笋(木耳、鲜菇),聊以充饥。

显然友苏早已懂得艺术美学中悲与欢的辩证关系,他把我们饥饿难耐上山挖笋的苦难经历,写成了一首轻松幽默的新“乐府”诗:

雨后山中毛笋多

游子相邀上山坡

翠竹丛下银锄舞

心满意足口吟歌

我却生出疑窦。这是歌?这是什么歌?怎么读着读着,竟读出了一种低回的无奈和惆怅呢?……

现在,三十多年的岁月拂去了,我家的石榴,早已经枯死,开元前黄的石榴,随着城建开发,也已经伐去,我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启蒙的文友,又哪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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