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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香新色

2005-04-29

清明 2005年4期
关键词:油画

杜 仲

舞厅里突然静了下来,在鼎沸人声里模糊的乐音也清晰能辨了。浙江大学学生俱乐部舞厅温馨的灯光里,一对舞伴幻化成音乐的一部分,意识已经离开身体,看不见手脚,看不见面孔,他们犹如一对精灵闪动,与灯光的斑驳,与音乐的起伏,与停止舞蹈的所有人的眼光与叹息交织。在两人自然腾挪的擅变里,组合成一组激情四溢的交响诗,让人品味着青春的美丽和激越,感受着奔放的摄取与渗透身心的刺激。曲终舞停,在场的人们爆发出经久的掌声。他们看到了扎着小辫子,个头不高精干利落的男舞伴,纷纷猜测:跳得那么好,大概是搞专业的吧。的确,他是学专业的,但不是舞蹈,而是油画。他就是浙江美术学院(现为中国美院)油画系三年级插班生吴东泉。吴东泉不仅舞跳得好,歌也唱得很棒,他经常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在一些有比赛打擂形式的娱乐场所,他歌喉一展,即是镇山之声。我多次和他开玩笑说,学美术是他选错了行,要不然流行歌曲的天王里就该有他的一席之地了。吴东泉听了笑笑,他并不同意我这个戏谑的说法。

人生道路的选择,有时是无意识的,它遵循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规律,导引你沿着一条不能自己的轨迹前行,然后你就顺着这条轨迹渐渐走向深入,由不自觉到自觉,慢慢投入了生命的底蕴,在这种投入中把握了过程的苦甜甘辛,根须扎进泥土般地去诠释了生命的无尽的意义。吴东泉在他的可以多项选择的人生之路上(诸如可以衷情舞蹈,青睐音乐),之所以和美术结下了不解之缘,那是因为美术较之其他艺术门类对他具有更大的吸引力。

1959年10月,吴东泉出生在上海这个充满魅力的城市,晨钟敲响了满天的朝霞,它是否暗示了吴东泉多姿多彩的人生?上海,这个在今天被评为中国十大最适合人居城市之首的国际大都市,二百多年来的各个时代,都在演绎着无穷无尽的故事。当时上海中产阶级一族里,吴家的一脉人丁兴旺,拥有自己的商号、别墅,频繁地和海外客商做着生意。吴家的小汽车在十里洋场的上海滩,穿梭往来十分忙碌。吴东泉的祖父不仅会做生意,并且衷情艺术,他除了收藏书画悦己,还和大书家沈尹默过交甚笃。他在孩子的教育上也不惜投入,吴东泉的叔伯姑姑,大都受过高等教育,现居于上海北京等地,都有着各自的专业建树。吴东泉的父亲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从交大毕业后,响应毛主席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号召,从上海来到安徽水利学院,不久出任院长。吴东泉的母亲是位老革命,我在东泉的画室看到她年轻时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新四军女战士的英姿。吴母一直在学院里从事党史研究工作,直至离休。一位是知识分子的父亲,一位是老革命的母亲,会给他们的儿子带来更多的依靠和心灵满足吗?历史没有明确地答复。但从后来吴东泉在艺术上坚韧不拔的追求和尊重知识的态度可以看到这种传承明显存在着。吴父治学严谨,精通专业,对东泉要求也严格,叮嘱东泉无论做什么都要自强努力,虚心学习;吴母现在打电话,也都要求东泉不断进取,注重品德修养。父母亲的教育和影响无疑在东泉性格形成和意志力培养上起到积极的作用。文革期间看到父母戴着高帽挂牌游街,他也能具有定力而不伤心落泪,就是因为是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坚信父母是天下最好的人,是他最亲的人,父母绝对不是坏人。他祈盼这种可怕的日子快点过去,这种祈盼的回应就是父母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吴东泉也回到了久违的课堂。

一个人身上有多种潜质,而诱导某一方面潜质的契机没有出现时,它便蛰伏在生命的深处,伴随生活的每一天不同的节奏和变数,等待着适逢其时的呼唤。在吴东泉身上,引领这些才能的机会,哪一种捷足先登,艺术之神就在哪里显现它的笑脸。怀远三中坐落在淮河之滨,两边夹河,中间一片绿洲。两岸风光绮丽,三中对面的金山上,有一座供奉大禹神像的道观。为了苍天百姓,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他是否要把这种精神传给后世的莘莘学子?的确,从三中走出去的一茬一茬学生,都有出类拔萃的人杰。未来的画家吴东泉应该是其中的一个。那时吴东泉沉浸在学习中,对自己的未来还处在一种朦胧的状态。他学习成绩优异,在音乐和美术上十分活跃。教室后墙用水泥抹的黑色宣传栏,是吴东泉发挥绘画才能的地方,作为宣传委员,每一期宣传栏的版式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赏心悦目。而每一期的黑板报,也让同学们从古今文学经典的摘录中,受到了启发。吴东泉参照从书中找来的版式,花样翻新地把黑板报办成了学习一景。音乐课也是吴东泉的最爱,那时能唱的歌曲不多,吴东泉一学就会,不过他老是被某些同学的五音不全弄得困惑,他极力用自己纯正的还不定型的稚音嘹亮地覆盖在几十个声音之上,他想以此来校正整个声音的合拍。在省艺校的一次招生中,老师推荐他去考艺校戏剧专业,吴东泉差那么一点,就带着一个少年梦想走进了戏剧表演的行列。尽管考试成绩合格,因为家庭是资本家成分,他不能通过政审,没有被录取。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资本家的成分不啻是一座前途上的巨大的拦路磐石。艺校没考上,继续读书。1975年高中毕业,在一片红年代的强弩之末时,吴东泉作为最后一批下放学生,插队到怀远县刘圩公社砖桥大队。临行前他望着父母亲期冀的眼神,暗暗地告诫自己,努力做好自己的事;让父母放心。吴东泉从大队到生产队,一个人住在分给知青的屋子里,他给自己制定了一套作息时间,坚持每天画速写,临摹连环画。虽然他还不知道画画能带给他什么,能否考美院在他心里也没想过。当时农村文化娱乐活动几乎没有,除了用自己的半导体收音机听点音乐,再就是大队的大喇叭,放些《大诲航行靠舵手》等革命歌曲,要是久违了的公社放映队来放一场:样板戏或《地道战》、《英雄儿女》的电影,那就像过节一样。吴东泉心想,画画总算是一种自己的文化活动吧。大量的临摹和速写聚集起来,虽然画的还算不上形准,却也引起了来公社征兵的带兵人的注意:这个小伙子画得不错,问吴东泉愿不愿意跟他去当兵。吴东泉心里咯噔一下,当兵,是去青海铁道兵后勤部,不知道去那里还能不能再画画。要是整天修路挖隧道,累倒没什么,不能摸画笔怎么办?吴东泉没想到,部队对人才的培养非常重视,对有专业才能的人更是爱惜有加,如果当时吴东泉真的随着那个带兵的同志去了部队,现在说不准就在总参或总政宣传部的美术创作组画画了。

在广阔天地里,吴东泉继续接受着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有一天,他意外地邂逅了中学美术老师黄成泰。这位合师院美术系的毕业生在怀远县文化馆任美术专干,吴东泉在高中读书时曾拿画向他请教过,这次黄成泰作为路线教育宣传队干部,正好蹲点在砖桥大队。吴东泉从黄成泰那里借来了贺友直、华三川的连环画,一页一页地临摹,临摹后再背着画。在黄老师的推荐下,他被抽到县文化馆和地区群艺馆参加美术学习班,当时办美术学习班的目的,就是把有些绘画才能的人组织起来,一起构思创作,有时一个人画一幅作品,有时大家出构思,由个人或

集体执笔完成。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轰动画坛的《毛主席去安源》油画纠纷案,就是由集体创作个人执笔完成的作品。吴东泉虽然没有独立画出作品,但临摹的油画《你办事我放心》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每次一个月的美术学习班,都让吴东泉激动不已,他学习版画、年画创作,羽翼在这里渐渐丰满起来。

而真正提升吴东泉绘画技巧的还得益于来自远方的两位前辈老师。一位是时任安徽师范大学的老师吴栋梁,一位是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的老师廖炯模。吴栋梁画得一手好水粉,他的水粉画既有明快潇洒的笔触,又有油画的厚重丰富。当时的华东地区很少有水粉画家能与他比肩。吴栋梁带最后一批工农兵学员到怀远开门办学,半天画画半天劳动,时间一个半月,吴东泉从县文化馆开了证明,交给大队,这样他就可以天天跟在吴栋梁后面看画学习了。就连晚上吴栋梁坐在土凳上拉京胡,他也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学习的过程是浸润和汲取的过程,吴东泉开了眼界,多少体会到了色彩表达出来的大自然的魅力。同样是带学生开门办学的廖炯模,来到了怀远。在那个年代相遇一位大都市名校的老师,是吴东泉艺术生命里的幸运。上戏是文化部直属的几大艺术院校之一,条件环境优越,师资力量雄厚,培养的人才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也享有很高声誉。现今上海油画界几位重量级的大牌画家大都毕业于上戏。作为受人尊敬的廖炯模老师,无论水粉、油画、素描,都是首屈一指的。以前吴东泉只在书本和画册上知道廖老师。每天晚上吴东泉和工农兵学员们一起听廖老师评画,听寥炯模老师以其深厚的学养、功底,透彻地解释着色彩的奥妙。他说:自然中的色彩和我们心目中的色彩相融相间,还要以主观的意念去体悟自然的给予。工农兵学员是个大称谓,它是中国奇特年代的奇特产物,就是由贫下中农推荐领导审批而不要考试直接上大学,被推荐的学员要求根正苗红,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的子女根本沾不上边。推荐上大学的学员由于没有经过考试的选拔,良莠不齐可想而知,他们似懂非懂地听着廖老师的讲解。吴东泉虽然也未必能更多地领会其要义,却被廖炯模老师画的一幅大素描完全震撼了。那是四张整开大纸粘起来画的一幅毛泽东画像,当时正值毛泽东去世,作为政治任务县里请廖炯模画的。吴东泉惊讶:真不知道素描还能画出这么好的画来。除了对色彩的一知半解,另一种基础绘画形式素描从此在吴东泉心中植下了种子。吴栋梁和廖炯模对吴东泉来说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名师执教。除了种田、学画、办学习班,还有一件惬意的事就是演戏。吴东泉和几个知青及十几个有文化的农民,组成了一支宣传队,服务范围就是在大队所属的各个生产队,宣传党的政策,活跃农村文化。演的戏大都是仿照样板戏改编的梆子戏和豫剧。吴东泉演的都是主角,诸如杨子荣和拴宝等,演出豫剧《朝阳沟》后,吴东泉差点成了拴宝的翻版,有一生产队长的女儿相中了他。不过青春浪漫的故事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吴东泉离开了广阔天地,多年后那首流传大江南北的歌曲《小芳》,即是对吴东泉当时心情的诠释。吴东泉说,演戏的动机很简单,喜欢是第一要素,老乡们爱看有一种满足感。还有一层就是为了演戏结束后能吃到两个鸡蛋下的面条或偶尔吃上个土鸡,物质匮乏的时代,这可是打大牙祭的。生活的河流如母亲河淮河一样,不停地往前流淌着。两年的下放生活使吴东泉感受到了父老乡亲的淳朴善良,母亲后来告诉他,你可以在农村成家,可以扎根淮河岸边的刘圩公社,一切由自己选择,我们做父母的都支持你。母亲的爱和理解给了吴东泉追求未来更大的自由度。在吴东泉追求绘画道路上,表面上父母并没有直接过问,可私下里始终关心着儿子的选择,在吴东泉1975、1976年两次回上海探亲时,伯父伯母受其父母之托两次要带他去上海油雕院学画。油画雕塑院聚集了上海美术界最优秀的人才,吴东泉因为怕自己画得不好没有信心而婉谢了伯父伯母的好意。

知识匮乏比物质匮乏更可怕,精神食粮对一个人来说尤其不可或缺。1978年,一代伟人邓小平以雄伟的胆魄,拨乱反正,把中国这艘航船引到了正确的航线上。十一届三中全会,吹响了改革开放的号角,中国终于能以一巨人的身躯和步伐,昂然地走在伟大的邓小平为中国设计的蓝图里。教育事业也结束了十多年来不考试就能上大学的荒唐的政策,积压下来的一大批嗷嗷待哺的青年,搭上了改革开放后的第一班渡轮,渴望知识的灵光已经洞穿了深暗的隧道而显出一片灿烂。1977年恢复高考,多少沉闷的年轻人还未反应过来,报考的人还不是太多,1978年参加高考的人爆发了,人们已经切实地感受到改革的春风已吹彻了渐渐苏醒的大地,报考的人数大大超过了上一年,考上大学的同班同学年龄相差二十多岁的不在少数,已是人妻儿父的同学也有很多。这是特殊年代中国教育史上的一大奇观。吴东泉参加高考的1979年,省里只有三所师专招生,其他大学不招生的理由是要送最后一批工农兵学员毕业。一千多人考试录取六十个人,吴东泉和老三届们同室操戈,结果他幸运地被宿州师专录取了。吴东泉看到今天美术高考热的不断膨胀,竟和当年惊人的相似,历史的重复把两个时代拉近了距离。大学两年,吴东泉从梅纯一、武忠平老师那里,学习了素描、版画、水粉并对油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油画的表现力和它的科学精神吴东泉从当时还不是太多的油画画册里感受到了它的魅力。这个从西方泊来的画种,众多的油画大师,仿佛一夜之间都来到了吴东泉的脑海里,神秘、未知和激情,吴东泉闻到了令他心醉神迷的油画颜料的香味。武忠平是个刚刚分到宿州师专的大学生,擅长版画并已在安徽崭露头角,同时他也画水粉和油画,吴东泉从他那里熟悉了油画的一些基本技法。吴东泉毕业后,武忠平又上了师大郑震教授的研究生。从吴东泉作为宿州师专第一届美术系优秀毕业生的情况来看,吴东泉是努力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毕业分配前,安徽省冶金勘探公司来宿州师专要人,他们一眼就相中了优秀学生的吴东泉。吴东泉想,合肥是省会,艺术家也相对集中,能到合肥工作应当是很理想的了。但现实与他开了个玩笑,省冶金勘探公司在全省各地设有分公司,铜陵的省冶金勘探公司八一二地质队就是分公司之一。吴东泉的材料从省里总公司被转到了铜陵八一二地质队的子弟中学。分配工作是当时大中专学生最美好的事,寒窗读完就有了工作,就有了工资,就有了新生活。这是多少青年梦寐以求的心仪之事。吴东泉没有分配到合肥,但他认为分到铜陵也不错,虽然与自己心中的选择差池了一些。有了工作就有了绘画追求的物质基础,那个油画缪斯之神远远地在铜陵的山川草木间看着吴东泉,大上海出身的他终于有机会充满激情地,怀揣着小兔子般怦怦跳的心,一脚踏进了他艺术起点的地方。他要与山川情怀与光色为伍。

光与色,是印象派追求的终极目标。印象派画家莫奈为了追求瞬间的光影色彩,自己造了小船,称为艺术之舟,每天游荡在赛纳河上,画两岸的风景。

面对鲁昂大教堂,他选择了不同的时间段,画了七幅一米左右的写生画。七幅画一字摆开挂在奥赛博物馆的展厅里,使人们看到了一天内每个时间段照在鲁昂大教堂上的光与影,色彩变化明丽丰富,反差强烈。莫奈对着秋天收割后田野中的草垛,点石成金般地让光色在草垛上闪烁,那是清晨的、中午的、傍晚的光的真实的写照。后印象派画家赛尚称赞莫奈只用一只眼睛观察自然,那是怎样的一只眼睛啊。印象派画家从开始的不被理解到名垂艺术史,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画家,即使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中国艺术进程中,无论是写实的画家还是抽象的画家,都或多或少地喝过印象派的奶。这不,吴东泉翻阅着当时寥若晨星的好不容易买到的印象派画册,爱不释手,反复临摹,寻找着与大师沟通的桥梁。他能如愿吗?

八一二地质队中学四面环山,山上遍布植被,多有名贵珍稀树种,有竹林环绕,有山涧流出的小溪,虽然比不上风景绮丽的名山大川,对吴东泉来说,这样的环境已经够理想的了。他起早摸黑与画箱为伴,春暖花开,秋霜红叶,学校方圆几十里都留下他的身影,除了雨雪天不能外出,吴东泉用几千张的油画风景,证明了自己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油画艺术追求者。六年的风风雨雨,与大自然的相偎相依,吴东泉真的有点找到了印象派大师的绘画的真谛。吴东泉在子弟中学除了教美术课外,还兼着音乐、体育课,音体美集于一身,正因为吴东泉多才多艺,才有了本文开头他在浙江大学学生俱乐部舞厅大放光彩的一幕。就连地质队的领导也称吴东泉善于享受生活,充满激情是个“玩”家。吴东泉这时就像是个捕食的章鱼,触角向四面八方伸展、收拢,伸展为了吸取,收拢为了消化,他参加了安徽省很活跃的“八五新潮艺术展”、“星星画展”,仿佛激情可以随时点燃,能画写实的油画,又能创作抽象的油画,他感觉到艺术天地真是太广阔了。随着一次次参加市里省里举办的画展,八一二地质队子弟中学的吴东泉渐渐有了名气,而促进这个名气不断升腾的是时任铜陵市美协主席的老师柳新生。柳新生是水彩画家,在水彩画研究上有很深的造诣,他对吴东泉这个年轻人可谓关怀备至,不断鼓励他勤奋创作,告诫他不要纠缠在世俗事务和人际关系里;并在创作构思上给了吴东泉诸多无私的指导。吴东泉的一组油画风景就是在柳新生担任主评委的市级美展中获得一等奖的。在众多好手的市级画展上拔得头筹也是不容易的。由此带来的反应就是铜陵市1986年成立书画院,作为惟一一名油画作者,吴东泉名列五位候选人之一。当由市长张润霞批复成立的铜陵市书画院文件上赫然印着吴东泉的名字时,吴东泉感到天空是那么的开阔、晴朗,他感到自己的人生搭上了顺风船。

吴东泉离开了执教六年的八一二地质队子弟中学,到市画院任职。

写到这里,我们不妨再重温一下吴东泉制造的一次校园风波。吴东泉认为,画油画的人不画人体模特就找不到艺术的北,只要能画好人体,其他的技法就不在话下了。可是怎样才能画到人体呢?他实施的方法就是用一包香烟说动和他一起住招待所的勘探队工人给自己做模特,这名工人很崇拜搞艺术的人,欣然同意。人体素描画好了两张,本来没什么,吴东泉不该把画好的裸体画挂到宿舍的墙上。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中学校园,在大山阻隔信息的地质勘探队,无疑引起了震动。校长和书记都找吴东泉谈话,认为这有伤风化,作为人民教师,怎么对学生说呢?为了解释这两张男裸体素描的合理性,吴东泉找来了徐悲鸿、刘海粟的素描人体画册给领导看,并说明裸体画是美术专业训练基本功的必修课,大学里都开设有这门课程。校长书记终于被说服了,没有处理吴东泉,但前提是以后画此类画时不要公开,自己关在屋子里画。吴东泉的本意是画好人体就能画好油画,而魂牵梦绕的油画技巧不是一两件裸体画就能解决的,它需要用生命的每一天,精进不息,才能换取进步的甘露。那么书画院的生活对吴东泉来说又是怎样的一种风景呢?

1986年左右,地级市都建起了画院。画院是国家财政拨款,画家为社会精神文明的开展深入进行专业创作。画院画家在同行中,时间充足,条件优越,本职工作就是画画,书画院从开始的在院长家里办公,到一个二层的办公室再到盖起了一栋六层办公楼,只用了两年的时间。每人一间大画室,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安徽,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事,此时还有不少地市的画院根本就没有房子办公。吴东泉又一次让自己的生命之舟驶向了广阔的大海,迎风破浪当然也需要停泊的港湾。这个迷人的温馨的港湾就是家。吴东泉爱上了一个大辫子的满族姑娘,打动吴东泉的还有她白皙的皮肤微微高挑的眼睛。社会上成功的画家中,家庭的和睦和妻子的支持占有很大的比例,她们从不计较丈夫能否成为名利双收的名人,她们腾出时间让丈夫没日没夜地在画架前探索追求,她们也许不去分享丈夫的成功,却时时关注丈夫的冷暖。生活中的大部分艰辛由她们赢弱的肩膀扛着,即使有点怨言也埋在心里,吴东泉的妻子就是这样的人。家庭永远是吴东泉的下一次扬帆远航的避风港。吴东泉在画院的最初几年,参加了去德国、新加坡、日本等国的艺术交流展,和画院画家们一起,把中国的艺术传播到异国他乡,也换来了不俗的声誉。

搞艺术的人大凡进入到一定的高度,就会重新审视自己走过的路,一方面是印证,另一方面是检查。有的人就举办画展,让朋友们评头论足,指点迷津;有的人则选择到高校进修,解决自己面临的探索困境;还有的沉浸到博物馆里或潜心于大自然中,而无论取何道,都是为了艺术生命的再生。吴东泉选择进修。吴东泉带着对美院和美术老师们的一种神秘感走进了浙江美院油画系学生宿舍的302房间,学习的方式是插班进修。插班生和本科生一起上课,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三个人一个房间,吴东泉小鸟归巢般地整理了自己的羽毛,落在艺术家的摇篮里。吴东泉开始画人体,从二下到三上,他体会到画人体是不容易的。人体艺术是绘画上难度最大的,优美的曲线和强健的肌肉,把女性美和男性美区别开来,吴东泉用一幅幅堆积起来的画框,寻找着艺术的伊甸园。指导老师作画的步骤,精湛的技术,不经意间流露的深厚的功力,吴东泉感慨之余也消除了压在心中的神秘感。吴东泉画得很快,别人画一幅他画两幅,吴东泉在画了几十张人体后油画技巧在循序渐进,量的积累是质的飞跃,吴东泉有了许多新的体会和感悟。班主任许江刚从德国学习归来,他在理论上的全新观念和对欧洲传统绘画的现代理解,恰逢其时地带给了同学们。他的两次精彩的讲座也让吴东泉获益匪浅,许江带回很多国外的原装画册,从斯坦约尔到捷柯梅蒂,从巴尔丢斯到佛络伊德,都拿出来让同学们观摩、赏析,并逐一讲解。吴东泉看得兴起,把这些画册用相机翻拍下来,放成照片装订成集,就等于把这些大师请到了家里。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初,原装进口的画册还很少看到。在浙美,油画系的研究生杨参军,雕塑系的研究生曾成钢,书法系的研究生韩天衡,都是吴东泉的朋友,

他们之间交流短长,切磋技艺,这也是吴东泉在浙美赏心悦目的事。吴东泉终于发现那些画得好的老师的秘诀,就是有一个高的起点,以平常心不倦地追求。吴东泉感觉到了与他们的接近。能否与这些老师比肩呢,吴东泉内心深处泛起了浪花,他必须找一条路,把自己变来变去的画风纳入到思想轨迹里,完全独立不受干扰地按照自己对自然对人生的观照,画出自己心中所想。

当局者迷,好多事回过头来想就比较清晰。吴东泉在进修时没有弄明白的事,在一年后想通了,在美院时对老师的一些指点,吴东泉有时并不能很快接受,现在回想起来是自己修养不够,思想深度没有跟上,也许就是身在此岸不在彼岸的原因吧。比如说整体的全方位把握,有的人就是用局部的精彩把其掩盖了,而艺术的真谛就是整体把握下的传神、象征、个性和独特,没有整体的把握,这些创作方面的深层次的东西就出不来。出不来你还能指望什么,艺术这壶老酒不好喝。吴东泉在明晰了自己的不足之后,他想能否让自己一身轻松地定居在一个地方,彻底地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而这个地方最好又是充满艺术氛围的和文化积淀深厚的。吴东泉的选择就是——北京。

北京,人才荟萃,京漂一族活跃在北京文艺界的各个层面,中关村、圆明园、郊区通县等的画家村里,从全国各地来淘金的美术从业者们,演绎着他们生存的活剧。吴东泉没有加入到这些群落,特立独行的在解放军艺术学院找了一间大房子作为工作室。在同学滕绍顺的帮助下,完成了他的又一次迁徙。勤奋耕作必然就会有收获,油画《地气》被澳大利亚驻华大使馆收藏,《石花魂》参加了第八届全国美展。在北京时,吴东泉没有去拜望任何一位老师,但中国美术馆每一次重要的展览他都没放过。他第一次真正地按着自己的意愿在画画。在北京不能给家里增添负担,吴东泉就卖些画,一张大风景以两万多元的人民币出手,一个星期给一家画廊画了几十张行画,老板高兴地说,你画多少我就收多少。这些为了缓解经济窘状的举动,都是为了更本质地潜心创作。从小就喜欢扎着小辫子的吴东泉,常给人以一点另类的感觉,实际上吴东泉是很传统的,他不但在古典主义的经典中寻找大师的踪迹,有些抽象画他也没有放弃形色等造型手段。生活中吴东泉细心周到,把艺术创作和追求高质量的生活方式处理得相得益彰。在北京表面上吴东泉是把自己封闭在只跟自己内心交流的空间,实则首都的文化潜移默化地浸润到他的思想里。《走近庄园》以理性的构思,把客观世界感知的东西幻化成了一个主观的空间。1977年获得安徽省油画大展最高奖的三联画《午夜站台》,就是把现实里实现不了的梦境,以女性人体寓意地表现出来。蛰伏北京三年后,带着满身的信息和创作激情,吴东泉回到铜陵。吴东泉没有被浮躁的世风吞没,也没有被同行们眼花缭乱的拍卖画价所迷乱。他深信,深度与时间共存的绘画艺术,是寂寞的不带任何功利的,是集技术和感性于一身的自然之作,它叙述着作者生命的意义和生存价值,并以蕴含巨大的时代信息量而存活在人们的精神世界里。一件好作品是对以往时代和现代生活某个层面的观照。吴东泉再一次艺途奔波后的停歇,已经练就了以一颗平常的心情面对他朝夕相处的家、画室、画院。艺术的灵感也相伴而栖。

也许,我们还要以一组数字来说明吴东泉的艺术之路。

1992年《银色天空》获第二届全国水粉画大展优秀奖。2000年《走近庄园》获第六届安徽省艺术节美术大展金奖。出版专著《吴东泉作品集》、《素描头像示范》。

热爱生活的吴东泉,正值艺术创作的最佳年龄,任何一个充满激情的画家,在这样的年龄都会生机勃勃,相信吴东泉也不会例外。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吴东泉大踏步地向艺术的纵深前行。淡妆浓抹调新色,玩绿痴红发古香。艺无止境,吴东泉在艺术之林中的大树浓阴待日可见。

责任编辑鲁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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