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南京(外二篇)
2005-04-29吴晨骏
吴晨骏
在某种程度上,南京是一个自卑的城市,而不是一个伤感的或者脂粉气的城市。它在发展的过程中,有变胖的趋势,但那不是因为强壮,而是因为浮肿,向北它肿到大厂,向西肿到长江,向南肿向江宁,向东肿过紫金山。它的身体里流淌着肮脏的秦淮河。最近又听说南京要搞地铁了,我很兴奋,因为我家离规划图纸上的地铁不远。我整天对家人唠叨着地铁。我享受着乘地铁的美好幻觉,但不知我多大岁数能乘上地铁。
而十几年前南京给我的感觉,是相当新鲜、陌生和遥远的。那时候,南京比现在冷峻,具有活力,呈现着金属的外壳,像喘着粗气准备出发的火车一样。当时的我,一个20岁的青年,扛着行李,风尘仆仆地登上了这列火车,对目的地怀有美好的憧憬。可十几年过去之后,南京这列火车总也到不了目的地,而它的车厢在我眼中也变得有点破旧。一度我曾想过跳车,但终于还是下不了决心。不但下不了跳车决心,而且还把我的磨得油腻腻的座位重新装修了一番。看上去有与这列永远驶不到目的地的火车共存亡的意思。在此过程中,我渐渐变得麻木不仁,我甚至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是不是这列火车在行驶途中出了毛病,一停就停了十几年。
最近,发生在我身边的很多事都很奇怪,火车的服务员和驾驶员纷纷在车厢里晃来晃去,他们整天没事可干,就只好晃来晃去,打人打牌。有一个年纪老一点的驾驶员一边晃一边嘴里还胡乱喊“我们要吃饭”。有一个人马上跳出来说:“你的下岗证办好没有?没有下岗证,我们是不管饭的。”
南京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它是一列充塞着找不到活干的机组人员的火车。我从家乡出来,登上南京这列火车,本是要乘车去某个未知的目的地,却想不到这列火车就是我实际上的、难以摆脱的目的地。这是命运使然。我作为乘客当然希望它开得快一点,机车的性能更好一点,至少机组人员不必因为吃饭的问题发愁。我希望南京作为一个城市,像所有建设得较好的城市那样,有一个强壮的心脏和有魅力的灵魂。我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为这心脏和灵魂自豪。
痛苦
去年年底的一天,时间是下午,我洗完澡,从朝天宫浴室出来后不久,遇到了一件事,一件使我感到痛苦的事。现在当我回想起来,我的心仍会发紧。
是这样的,我把装脏衣服的塑料袋挂在自行车龙头上,机械地骑上车;然后又机械地沿着长长的堂子街往家骑。由于我刚在浴室泡了两个小时,此刻我浑身像卸去了几百斤的担子一样,格外轻松。我在座垫上左顾右盼。堂子街两边的喧闹声敲打着我的耳鼓,好像悦耳的音乐,轻拂着我红通通的脸。
我一路浏览着形形色色小店的门面,有卖旧自行车的、卖旧家具的、卖质量低劣的VCD机的,还有洗头房、游戏室以及一个个凌乱的地摊。那些工作着的小商贩,神情各不相同,或专注,或失落,或亢奋,或显得无所事事。他们头脑中转的惟一的念头大概就是“唉,谋生不易啊一”。
正当我这样观察的时候,我的右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号哭,我扭转头向哭声的方向看去,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倒在街中间,原先骑在车上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都被车子抛了出去,哭声自然是那小女孩发出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红底碎花的薄棉袄,额头和脸颊上布满泥污。她的两只小手扒在地面上,身子侧卧着,似乎整个人再不能动了。她的身体从自行车后的儿童座椅上凌空摔下,撞击地面的部位,一定仍然使她感到疼痛。何况还有惊吓,自她落地就将她幼小的心灵包裹。我因为靠他们很近的缘故,清楚地看见了小女孩眼底的泪水。
我的自行车从他们身边经过,保持着不变的速度,并没有被这个意外的事件所阻隔。只是在我越过他们近十米时,我才又回过头,那也只是一个猛然的回头,而那小女孩在我回头一瞥时所留给我的影像是:她站着,揉着摔疼的屁股,哭得依旧伤心。在我回头的一瞬间,哭声中蕴藏的痛苦一下子灌人我的胸腔,时至今日我仍能感到胸腔中那隐隐的难受。
我继续骑车回到家,打开门,坐在桌前,在我的笔记本上潦草地写下了几行字:
我明显地意识到——那个小女孩就是多年前被遗弃的我。“痛苦”,一个小女孩的痛苦既是我的、也是全体人的痛苦。
E-mail和幽灵
E-mail是通过电脑网络传递的。通常人们认为它可以代替通过邮局传递的信、代替电话和传真,然而这真是—“种误解。E-mail本质上是消息,而不是信、不是电话、不是传真,因为E-mail舍弃了笔迹、声音和时间,就像一个人舍弃了肉体、形象、气息,那他还是人吗?没有质感的事物只能是幽灵而已。当然相对于E—mail的母体Intemet网络,我对于E—mail尚存留着一丝好感。
我过去曾在网上遨游,几个小时下来,我将宝贵的时间浪费,而收获的只是沮丧。与北京的敬泽通电话谈到上网的问题,我说:“最好别上网,上网不但无用,而且会上瘾,就像吸烟一样。”一旦染上抽烟的恶习,就得想办法戒掉。这同样适用于上网
我之所以将E—mail和它的母体区别对待,是因打长途电话比较贵,不得已而求其次,有事时就放出一个E—mail幽灵给朋友,而那朋友也毫不客气地用一个E—mail幽灵射向我。我和他就这样相互不真实地射击,总有一天,我们之间的友谊也会变成像E—mail那样的幽灵,没有躯壳,没有实体,只剩下关于友谊的信息,比如经常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的那些宋体的字“想念你”和一些符号“:-)”、“:P”。当我们要与朋友进行更亲密的交流的时候,我们只有关掉电脑,而拿起笔和话筒。
对我来说,问题在于如何合理和有理智地使用E—mail。我力求让自己每个星期打开一次E—mail信箱,而不是一有空就很无聊地到E—mail信箱里张望一下。假如有人一天中打开他家楼下的信箱达十次之多,那这人不是神经有毛病就是有恋物癖。那么我们不妨对比这个例子,来检点我们自己的行为吧。与其惦记着信箱里的信,还不如出去到野外散个步,做些对身体有益的事情。电子世界必须参照日常的行为准则,才能不至于混乱和荒唐,电子世界必须成为人驯服的对象,而不是强加给人的一种力量,人才能获得由此而带来的好处,至少不是坏处。
责任编辑苗秀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