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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因不明

2005-04-29

青年作家 2005年4期
关键词:绑匪小雪滋润

玩 玩

警察敲门的时候,我晕糊得像一摊烂泥,睡在床上等待永垂不朽。门口就劈里啪啦响起来,如山崩地裂。我想,不是强盗打劫,就是警察上门抓人。没错,是后者。警察甲和警察乙来了。警察乙将门板打得山响,警察甲没有动手,他只是动口,说:“开门,开门,我们是警察。”

我的门不堪一击,警察乙一踹就冲破了它的最后防线,它就豁了门牙似的张开大嘴巴。警察鱼贯而入,警察乙一把拎起我,像老鹰抓小鸡。起来,跟我们走一趟!警察乙严厉得让我瑟瑟发抖。警察甲却说:“外面冷,穿上衣服。”他还把我的衣服从椅子上抓来扔给我。虽然他也让我跟他们走,但他让我穿衣服,怕我冻着。

中北派出所在河堤旁边。警察甲和警察乙一左一右挟着我走在河堤上,我看到穿城而过的臭水沟像一个浪荡的女人,不知羞耻地涂抹着城市的五光十色,顾自喘息着起伏着。我这才想起现在可能是夜晚,果然街灯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站在一旁暧昧地笑。警察甲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他说:“很好的夜晚,你怎么舍得早早就睡了?”我无法向他们解释,只好保持沉默。警察乙却凶巴巴地搭腔:“对呀,你早早就睡下,白天一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吓了一跳,我怕他们追查我白天的事。不可能吧?不可能被他们发现的,不会那么巧。我自我安慰,像每一个干了坏事的人一样心存侥幸。

来到中北派出所,警察甲客气地请我坐下,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但警察乙的问话却让我紧张不已。

警察乙问:“你老实交代,你今天干了些什么?”

我慌了神,豆大的汗珠往外冒。不说,不说,打死也不说。我告诫自己。

“没干,我今天什么也没干。”

“没干?你还敢说你没干?”警察乙暴跳如雷,屁股像装有弹簧,弹起来又坐下去。

我确实吓坏了。我害怕我会尿湿了裤子。因为我同样坐立不安,像警察乙一样上下颠动。

“我真的没干,我真的什么也没干……”我嗷嗷叫唤,声浪大得可以掀翻瓦顶。

“好啦,好啦,你回去吧。”噪音令警察不堪忍受,警察甲摆摆手,让我走。

我走出了中北派出所,警察甲还跟着,警察乙已经不见了。警察甲说:“苦瓜死了,所以我们找你来问话,不是拘留你,只是请你来协助调查。”

我这才清楚我被警察传讯的原因。这与白天的事无关,我放下心来。但苦瓜的死讯却让我无法轻松。更吓人的是,警察甲说:“苦瓜是他杀,有人谋杀了她。你想想,有谁会去杀害她呢?”警察甲凝视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脸上看出答案。

“我不知道,我一样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捂着脸,沿着河堤奔跑。苦瓜的死讯已让我看到了世界的尽头,她死于谋杀,我更觉得整个宇宙已经塌陷了。我怎么能知道这一切的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苦瓜死了,你知道吗?苦瓜死了,她死了!”我拨通夏小雪的手机,对她声嘶力竭地喊,“你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吗?你告诉我她为什么会死呢?”

“我知道了,这事一时说不清楚,你到千色咖啡屋来,我们慢慢说。”夏小雪不愧为夏小雪,她平静如常,任何人的死讯都不能对她产生震撼,除非上帝死了。她是学理工的,一贯理智。我曾经吻过她一次,我的嘴唇火辣辣的,像电熨斗,可她冰冷如初,让我一直弄不懂她的沸点到底是多少。

千色咖啡屋是我和夏小雪分手的地方,我发过誓再不来此,但因为苦瓜的死,我又在这里见到了夏小雪。

我的心刺刺地痛,我说:“小雪,你好时髦,也玩起姐弟恋。”

夏小雪避开我的眼光,喝咖啡的姿势一如往常。她说:“别这样,我跟你说过,我们做夫妻不合适。”

“你把他放在天平上称过了,他的分量比我重,然后你就选择了他?”我不顾咖啡屋的静谧,大声喊出心中的郁闷。我恨死那个跟她搞姐弟恋的小男人,据说是她的助手。

夏小雪小口小口抿着咖啡,优雅如往日。“得啦,得啦,我们不谈这些。我们是来谈苦瓜的。”她已不屑和我谈论爱情。

我更来气。我冲着夏小雪吼:“是啊,苦瓜死了。当初我们为什么要把她接来呢?我们那时真是昏了头,如果让她继续留在塘红乡那个山旮旯,她就算活得艰难些,但起码可以保住一条小命。现在好了,她连命也没有了。她死了!死了!”

夏小雪仰起脸,说:“我们当初接她来,是真心诚意想帮助她。她无爹无娘,一身重病。在那个山旮旯里不能耕不能种,连吃水也要到遥远的山沟沟去挑。她在那里根本活不下去,这你是知道的。你为什么要后悔把她接出来呢?她现在是死了,但这是意外。我们一直在拯救她,我知道你为了给她治病,到处去筹款。我们都是为了她好,现在事与愿违,并不是我们的初衷。”

我一蹿一蹿升起的怒火终于没有到达极限。我听见萨克斯在忧伤地哭泣。我说:“夏小雪,如果我们一直高举爱情的伟大旗帜,也许苦瓜不会死。”

夏小雪低下头,没有回答,萨克斯慢慢渗透,我终于看到她的眸子里有泪光闪烁。夏小雪以往可是从来不流泪的呵。

“苦瓜住的那家医院是我亲自选定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应该不会发生医生操作失误的情况。据警察介绍,苦瓜戴着的氧气罩被人摘下,她因为窒息而死。可我前一天去探望她时,她精神还不错。和我说了很久的话,当时并没戴氧气罩。我认为苦瓜决不是因为缺氧而死的,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你说这些干什么呀?你真的以为还能找出一个凶手来吗?苦瓜是贫下中农,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会有谁去害她呢?你就别枉费心思去揣测别人吧,凶手就在眼前。”

夏小雪疑惑地看着我,“你在说什么呀?凶手就在眼前?谁是凶手?”

“不是你就是我,或者我们干脆就是合谋。我们还是去向警察自首吧。”我说。

“你疯啦?”夏小雪惊叫。

“你不去,我去!“说着,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像醉酒。可我清楚记得,那夜我滴酒未沾。

夏小雪显得很尴尬,从来临危不惧的她此刻不知所措。我似乎听见她在说,不是我们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我还没来得及去自首,警察已经又一次找到我,还是警察甲和警察乙。

警察乙咄咄逼人,锋芒依旧。他说:“我警告过你,老实交代。现在,问题的性质已经不同了,告诉你吧,苦瓜在塘红乡的一个远房表亲来报案说,苦瓜身上有颗宝石不见了,据说她身上那颗宝石价值百万。所以,她的死不是简单的死,是谋财害命。我们已经分析过了,除了你知道她身上有宝石以外,没有人知道的。所以,你有重大嫌疑。”

我听了就笑了起来。苦瓜身上居然会有价值百万的宝石?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我并不想反驳,我只是笑。

警察甲解释说:“苦瓜所在的塘红乡出产宝石,虽然那里的宝石产量低质量差,但偶然有一两颗名贵的。苦瓜在塘红乡时曾经在一家宝石加工场打过工,她身上有一两颗宝石并不奇怪。但偏偏她身上的那颗宝石非常名贵,据说价值连城。如果她仅仅是死了,也许可以不立案,因为她浑身是病,死是可能随时发生的。但现在她身上带着的那颗宝石不见了,这就使得她的死变得扑朔迷离了。一定是有人知道了她身上藏着的那颗宝石,害死了她,把宝石据为己有。熟悉她的情况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其他的我们已经排除了,没有作案的时间。所以,你必须告诉我们,苦瓜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有谁可以证明?当然,凭我的经验和直觉,几乎可以肯定你不会是凶手。但你还是得给我们拿出证据,证明你的清白。否则,你的麻烦就大了。这个案子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而我觉得,你要回答这个问题并不特别困难。你还是和我们合作吧。”

警察甲已经把我排除在作案嫌疑人之外了,但他仍坚持要我说出昨天的去向。这恰恰是我无法说出口的。我不能回答他,尽管他是为我好。

我说:“警察叔叔,苦瓜死了,你们可以把我认定为杀手、窃贼,但我不能告诉你们我昨天的去向,这是我的隐私,和苦瓜的死无关。”

警察乙体内的弹簧似乎又上紧了发条,他暴跳如雷说:“你快把宝石交出来,交出来。”

“没有宝石。苦瓜生前没有宝石,死后更没有宝石。宝石之说根本是无稽之谈。”

“没有宝石?不可能!告诉你吧,这是重大财产失窃案,是重案,我们准备对你采取强制措施。”警察乙跳动的频率加快了一倍,就像他把案子的分量加重了一倍一样。

“人命关天,有什么比死了人更严重?您别费心扯出什么宝石奇案来了,凭苦瓜的命案你们已经就可以把我毙了。”我满不在乎地说。

警察甲替我着急,他说:“你为什么就不能把你昨天的去向告诉我们呢?其实,这并不困难。”

“不说,打死也不说!”我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令警察无计可施。

“我们走吧,回去给他办手续。”警察乙累了,他的弹簧已经回复原状。“我们准备批捕你!”弹簧静止的那一刻,他抛出这颗重型炮弹。

警察甲温和得近乎亲切,他说:“你准备办取保候审吧。”

警察走后,我就开始收拾行李。连警察甲都已经确认我必须被捕,可见我是躲不过这场牢狱之灾了。我不想办什么取保候审,我下决心去把那牢底坐穿,为苦瓜的死赎罪。因此我收拾行装,准备上路。

深秋时节,寒意渐浓。我带上我的秋衣秋裤,羊绒背心,保暖内裤,还有棉大衣,加厚棉袜等等。我把所有能带的衣物都装进箱子里,准备着一去不再回头。就在我一心一意收拾衣物的时候,房间里的灯光仿佛黯淡了下来,似乎还吹过一阵冷风,夜晚突然变得阴森起来。这时,窗口伸出一只手扯住我的衣领。一个幽幽的声音传进来:“刘哥,你不能去投案,你是无罪的。”我头皮发麻,一股寒意自脊梁骨升起,一跤就跌到地上。“见鬼了!”我想。“苦瓜,你怎么回来啦?你不是死了吗?”我战战兢兢地说。

“刘哥,你不认识我啦?”一个人影已经站在我的面前,“我不是苦瓜,我是甜瓜呀。苦瓜的姐妹。”我懵了,半晌,我才敢抬起头看。灯影依稀,一个少女亭亭玉立,呈半透明状。我看清楚了她的额头,鼻子,嘴唇,那种光洁如玉的颜色让我感到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不是鬼,是人。我松了一口气。

“哦,甜瓜,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准备高考吗?”我终于记起了,她就是塘红乡宝石矿场老板的女儿,她和苦瓜同龄,平时以姐妹相称。孤苦无依的苦瓜经常得到甜瓜的照顾,甜瓜央求父亲,让苦瓜进到宝石矿场做工,每个月可以领到七八十元钱的工资。苦瓜病情恶化,卧床不起后,甜瓜给她送饭送水。我和夏小雪把苦瓜从塘红乡接出来后,甜瓜来看过苦瓜一次。那时的甜瓜留着齐耳的短发,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衣长裤,土得掉渣。我对她没有留下多少印象,只记得是一个未曾发育的山妹子。但眼前的甜瓜显然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少女该有的丰润她都有了。短发也变成了齐肩长发,原来怯生生的眼睛现在顾盼生辉,隐隐约约有一种勾摄人心的力量。

看到自己一副狼狈相,我想从地上爬起来,甜瓜却伏在我身上。她泪光盈盈,一副痛惜的样子。“刘哥,警察打你啦?”她的声音像丝丝绒线,柔柔地撩拨着我。如果我真的被警察打了该多好啊,这样甜瓜的温情就会像源源不断的泉水输送过来。可惜,警察并没有对我动粗,我只是自己吓破了胆跌倒在地上的。

我说:“甜瓜,没事,我没事。我只是心里难过。”甜瓜吁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我又说:“甜瓜,你变了,你变成一个大姑娘了。”我想说,你是个美丽的大姑娘了。可是我咽咽口水,没敢说出口。

甜瓜嫣然一笑说:“刘哥,你差点认不出我来了。可是我总记着你,忘不了你。”一面说着,一面又伸出那双白嫩嫩的小手来扶我。甜瓜热烘烘的体温就传过来,我浑身暖洋洋的。

我上了床,甜瓜紧挨着我坐。我看到甜瓜的脸、脖子还有所有露出来的皮肤都晶莹剔透。她在灯光下好像一个玻璃人儿,浑身微微泛光。我吓了一跳,想起苦瓜生前也是透明如雪人,但那是因为她患血液病的缘故。甜瓜是个健康的女孩,怎么也变得晶莹如雪了?我望着她惊疑不已。

我说:“甜瓜,你怎么变得越来越透明了?就像苦瓜一样。”甜瓜连忙扯了扯床上的毛巾遮住露出的身子。她惶惑地说:“我怎么透明啦?难道你看得见我的心?”我慌忙说:“不,不是,我是说你怎么变得越来越像苦瓜了?你瞧你的皮肤,像苦瓜一样透明……”甜瓜惊恐地看看自己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苦瓜死了我就觉得自己怪怪的……”“真的?”我大惊失色,一直以为只是我的幻觉,没想到甜瓜自己也这样想。“你快说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问。甜瓜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外,她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就是特别想你,好像欠了你什么似的。”我松了一口气,我原以为甜瓜会说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来的。“甜瓜,你胡说什么呀?你真的变得像苦瓜了……”甜瓜打断我的话,她撩开被子让我看到她裸露的肩膀说:“你瞧瞧,这哪像苦瓜呢?”我仔细看看,果然不像。甜瓜的皮肤虽然变白了,但白里透红,是健康的颜色。不像苦瓜,是重度贫血的苍白。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不像,可是,甜瓜你还是变化了,变得,变得……”我不知道怎么说。甜瓜接口:“变得总想见到你,心里有一种冲动,怪怪的。”我看着甜瓜,她脸儿红扑扑的,因为袒露心扉而一脸娇羞。这是真的吗?我不敢相信。苦瓜以前也总想见到我,她说夏小雪是她的妈妈,我是她的爸爸。每次我去看她,她总是像小女孩一样蹦蹦跳跳,脸儿粉红粉红的,像现在的甜瓜一样。我说:“甜瓜,一定是苦瓜的死对你刺激太大,你不知不觉把自己当成苦瓜了。你别胡思乱想。”甜瓜低着头,小声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见到你,和你在一起。”

我窘迫之极,无言以对。良久,想起宝石,便问:“甜瓜,你知道吗?苦瓜有一颗贵重的宝石。”甜瓜一愣,想了想说:“苦瓜怎么会有名贵的宝石?整个塘红乡都没有名贵的宝石,如果有,我们那里的人还会那么穷吗?”我想想也是。如果苦瓜真的有,她怎么会连活命、治病的钱都拿不出呢?“可是,甜瓜你知道吗?警察一口咬定苦瓜有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呢。”甜瓜又一愣,想了想又说:“塘红乡一直有一个传说,山上藏有五彩宝石,谁找到五彩宝石,就可以发大财。更玄乎的是,有人还说,五彩宝石还是神奇宝石,得到它的人想什么就会得什么。”“想什么得什么?”我重复这句话。“是啊,”甜瓜继续说,“比如,你爱谁就可以得到谁,你有难了,就会有人来助你。”我笑了起来,说:“那苦瓜肯定没有这颗宝石了,如果她有,她早就遇着帮她治病的人了。”甜瓜轻声说:“她不是遇上了你和小雪姐了吗?”我说:“甜瓜,就算苦瓜有那颗宝石,那颗宝石也不灵了。她死了,我们都救不了她。”甜瓜撇撇嘴说:“未必,据说那颗宝石神着呢。可以让人死而复生,活过来的生命会更美丽。”我吓了一跳说:“甜瓜,你怎么也变得怪怪的?尽说傻话。人死了怎么还能够复活呢?”甜瓜又撇撇嘴说:“死的只是躯体,你怎么知道灵魂不能复活呢?”我头有些痛,思维混沌不清,央求她:“甜瓜,别说这些好吗?我受不了啦!”甜瓜俯在我耳边说:“好啦,好啦。我不说这些。不过,你得答应我,明天就去找黄滋润作证,别让警察再怀疑你。”我又吓了一跳!我的妈啊,她连我昨天和黄滋润在一起的丑事都知道!我羞愧难当,汗如雨下,意识似乎溢出体外。

黄滋润是比特尔贸易公司的董事长。他原来是学英文的,喜欢洋名。记得我们一起参加自学考试的时候,黄滋润见了我就满口叽里咕噜。我说,我是考中文的,我听不懂呀。黄滋润说,你听不懂没关系,我能够说出来就行了。那时,黄滋润是糖果厂的工人,每天搬很多沉重的糖果箱在车间里翻滚。车间里多是女工,叽叽喳喳像麻雀一样烦人。黄滋润被吵得心烦,就用英语骂她们。女人们也不示弱,用各种方言和他对骂。黄滋润从此就变得极厌恶女人,见了女人就远远躲开,如避瘟疫。但那时黄滋润还没有表现出喜欢男人,我和他单独在一起时,他还规规矩矩,没有动手动脚。后来他说,那时他心里就很想要男人了,但他不敢。他害怕。

黄滋润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已经到了经济搞活的年代。他那上海籍的老爹头脑精明,率先下海经商,利用父子俩都在糖果厂的优势,办起了糖果批发经营生意,一炮打响,生意越做越大,已不局限于做糖果了,跨行业做起了其他五花八门的生意。做生意之后的黄滋润就很少和同学来往了,大家只知道他发达了,至于何等光鲜,就没有人知。

又过了很久,突然有人打电话给我,是一个嗲声嗲气的女人。我说,我不认识你呀。那人说,哪能呢?我们过去常在一起玩,是老同学。我就把所有的女同学通通想了一遍,都与这个声音对不上。我以为是个恶作剧,就说:“你不是女同学吧?你一定是男同学。”我当他是捏着鼻子说话,故意捉弄我。果然,他笑嘻嘻地说:“你真聪明,还能辨别得出我的真身。我是黄滋润,记得吧?”“黄滋润?记得,记得,怎么能不记得?”我说,“可是,你怎么像个女人一样说话呢?”我大惑不解。黄滋润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声音就是这样,我的第二次变声已经顺利成功了。”我心里觉得怪怪的,不是滋味。黄滋润又说:“我已经是女人了,我现在只喜欢男人,只和男人在一起。”“什么?”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黄滋润笑个不停:“你老土啦,现在还只知道跟女人玩,知道吗?男人更棒……”黄滋润说了一大堆不堪入耳的话,我无法与他交谈下去。黄滋润不勉强我,他说:“你记住我的电话号码,有需要的时候就打电话给我。”

我就记下来了,那时并没想到会有什么需要。后来,苦瓜来了,她的血液病越来越严重,医生说,必须骨髓移植,才能挽救她的生命。骨髓移植要用很多很多的钱,夏小雪没有,我也没有。我们就想到搞募捐。但钱岂是个好找的东西?它们都躺在有钱人的口袋里睡大觉,街上没见掉下一张毛票一个硬币来。

我和夏小雪的美好理想粉碎在钱的面前。现代人太多的悲剧都是因钱引起,不是因为钱太多就是因为钱太少。夏小雪说,平常心对待吧,慢慢来,筹到钱了再做手术。不久,她就去闹姐弟恋了。但苦瓜的病不能慢慢来,她的病在飞速发展。她躺在医院的病榻上迷糊,经常看见她死去的母亲,她母亲向她招手说,来啊,来,这边快乐……这显然是死亡的征兆。生命经不起等待啊,夏小雪不急,我急。我还在为苦瓜筹钱,那时我还没有灰心至极,我还在想做一件功德圆满的事。

我拨通了黄滋润的电话,他是大老板,他应该愿意为苦瓜捐款,做一件善事。我说,是黄董事长吗?我不敢称他黄同学了,因为有求于他。黄滋润听到我的声音就认出我来。女人声的吱吱喳喳灌满了我的耳朵,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在想着怎么开口向他要钱。黄滋润没给我开口的机会,他滔滔不绝地向我灌输和男人在一起的好处。我只想找他要钱,为苦瓜治病。我说:“有一个人就要死了,她和我非亲非故,但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可是现在我没有那么多的钱,我想请你帮个忙,救她一把。算我的账的话我将来有了钱就还你,你愿意自己买单的话,就当是你积德修阴功吧。”我害怕黄滋润又对我说男人的事,就一口气把要说的说完。黄滋润呵呵笑起来,似乎听明白了我的话,并且多少表现出男人的豪爽。他说:“她和你非亲非故,你还要帮她?难得难得,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我早就知道你与众不同。你来吧,不就是要几个小钱吗?我现在穷得只剩下钱了,你都拿去吧……”我喜出望外,黄滋润虽然对我说了一箩筐废话,但他肯给钱。苦瓜有救了,弄脏了耳朵能救一个人,值得。感谢黄董事长,黄董事长万岁。我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语无伦次。黄董事长乐呵呵,一个劲地叫我,快来,快来。

我很快就来到比特尔贸易总公司黄滋润门下。黄滋润,热情洋溢地接待了我。他一见到我,就张开双臂,口中大声喊着哈罗哈罗。不容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把我紧紧搂了过去。然后是脸贴脸两下,一个标准的西式亲吻。我闻到他身上一股浓浓的脂粉气息,像罂粟的香味,我头脑发晕,开始迷乱了。我听到黄滋润似乎在说,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黄滋润领着我穿过一个个门、一道道屏风,似乎还经过他那间装饰豪华的办公室,但却没有停下,而是再钻进一个椭圆形的小门,进了董事长休息室。这间小小的屋子一反豪华奢靡的格调,显得朴素简单。淡蓝色的墙,淡蓝色的帏幕,小小的空间漂浮着如烟似雾的淡蓝色,让人感觉好像置身于厚厚的云层里。此时,你再也不能自我作主,完全身不由己,有一只大手在操控着你。恍惚中,我赫然看到了床。大大的床像一只船,停泊在岸边,充满未知的诱惑。我悲哀地想,上了这只贼船,我不知要被黄滋润带到哪里。果然,黄滋润拥着我朝大床而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临上床他指着床边一个偌大的密码箱说:“这是刚刚上交来的货款,大概有二三十万吧,够你拿去救人啦。”说着说着,他一个饿虎扑食的动作,把我压在床上。我吓得魂飞魄散,一骨碌滚下床去,然后翻身而起,屁滚尿流跑出门外。

等我再次见到黄滋润的时候,已经不是为了要钱。苦瓜已死,他那个装有二三十万大钞的密码箱对我毫无意义了,我找他,是想让他为我证明苦瓜死时,我不在谋杀现场。这是我对甜瓜的一个承诺。

黄滋润一点没把我上次的不辞而别放在心上,见了我就嘟囔,上次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我说:“我现在成了嫌疑犯,来向你讨回清白的。”我说:“你真的想帮助我的话,就别像上次那样。”黄滋润小声嘀咕说:“像上次又怎样呢?”我拉下脸来说:“你再胡说我告你流氓罪。”黄滋润嘿嘿直笑,毫不在意地说:“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你不是来要钱吗?上次干吗不把那只密码箱带走?”我说:“我那时要拿了你的钱,就是卖淫了。”黄滋润乐不可支地说:“言重了,言重了。你需要钱,我会给你的,我马上叫人送来给你。谁叫我喜欢你呢?”我哭笑不得地说:“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的钱了。苦瓜死了,还要钱干什么?警察怀疑是我谋杀了苦瓜,窃走了她的宝石。但事发时我在你这里,你必须为我证明当时我不在谋杀现场。”黄滋润尖声高叫:“混蛋,他们怎么怀疑起你呢?你当时和我在床上……”我慌忙拦住他:“你别乱嚷嚷,谁在你的床上?这种事能说出去的吗?”黄滋润暧昧地笑:“就是,这种事怎么能说?我是本地最著名的同志,好几次在公厕里和人偷摸玩乐被警察逮过,我干这种事在警察那里是挂了号的。警察要是知道你在我这里,而且是在我的床上,肯定认为你也有这种爱好啦。你的嫌疑排除了,可你的名誉从此就有了洗刷不掉的污点,除非你像我一样不在乎。”轮到我高声尖叫了:“决不,我宁愿做嫌疑犯,也不做你的同志!”

我高高昂起头颅,赴死般地走出黄滋润的办公室,很有点仁人志士的模样。黄滋润在背后叹息:“唉……唉,你何必固执呢?”

警察甲和警察乙带着手铐来伺候我,警察乙凶巴巴地说:“给他铐上吧!”警察甲不同意:“不用吧?他还只是拘留,没有定罪呢。”但他的话没完,警察乙已经“咔嚓”一声把我铐上,又“咔嚓”一声把自己一只手也铐上,让我和他像一对连体兄弟。警察安慰我:“没关系,到了拘留所他会放了你的。”我说:“当然,难道他会和我一起蹲大牢?”警察乙吼:“放老实些,你被逮捕了!”一面说一面往外走,他力大无比,我被拉了一个踉跄,然后像一头牛,被他牵引着。

像警察甲说的那样,我并没有被定罪,只是被暂时拘留。我被关在拘留所的一间单人房里,没有和别的犯人在一起。我想,大概警察叔叔是想让我面壁思过吧?

有一天门开了,走进来警察甲和警察乙,我大喜过望,以为终于可以受审了。但不是。警察甲说:“你出去吧,有人替你办保释了。”我不相信:“你们不提审我啦?”警察乙凶巴巴盯着我喝道:“少啰嗦,需要放你的时候,你赖不了;需要抓你的时候,你跑不掉。”然后,警察乙双手叉着我的脖子,一个劲把我往外送。到了拘留所大门,警察乙狠狠一推,把我推出门外,“当啷”一声,大门关上,我被孤零零留在门外。

我一时不能适应,头脑一片昏花,竟不知该去往何方?正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听见有人叫我:“刘哥,你出来啦?”声音熟悉如故人,我大吃一惊,苦瓜?一个人影从旁边闪身而出,我倒退两步,人影却卷着一阵香风花雨裹入我怀中。我惊疑不定,“甜瓜?”我看清了是她。甜瓜的气息淹没我,馨香阵阵。她拉着我往前快步疾走。甜瓜身轻如燕、疾步如飞,我不知道俏丽如花的她哪来的体力,我们一直不停地走了几公里路程,我一路磕磕绊绊,几次摔倒,都被甜瓜拉起来又往前赶。

在一处修竹茂盛的纵深地带,甜瓜终于停了下来。我们互相对视,我看到甜瓜因剧烈奔跑而热气腾腾,浑身似笼罩着一层淡蓝色的氤氲,健康的肌肤微微泛红,像刚在海水里洗浴过的早晨的太阳。甜瓜抚摩着我蓬乱的头发和胡子,说:“刘哥,你真的像个囚犯啦。”我想起我是被保释出来的,惊问:“甜瓜,是你把我保出来的吗?”甜瓜点点头,眼里流露出无限的怜惜。我不解地说:“甜瓜,你是一个女学生,凭什么保我出来?”甜瓜说:“我知道你进了拘留所,心里着急得不得了。我去找警察要保你出来,可他们说要交2万元保金,我哪来这么多钱?我找到我老爸,死磨烂缠问他要2万元,他起先不给,说塘红乡的宝石越来越少了,都是吃老本啦,哪来的钱?我说,你不给我就不参加高考,他就只好给啦。今天刚得到钱,就来给你办保释,让你受苦啦。”我听了不知是悲是喜,“甜瓜,你何苦要对我那么好?”甜瓜不悦,怏怏地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对你好?我知道你心里就想着要夏小雪对你好。”嘻,甜瓜真是能看透我的心思,那时我正想为什么夏小雪不是甜瓜,要是夏小雪保我出来就好了。

甜瓜见我默不作声,知道被她猜中了,就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告诉你吧,夏小雪失踪了!”我吓一大跳:“什么?你说什么?小雪失踪了?这怎么可能?青天白日之下她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失踪?”我又惊又疑。甜瓜却“噗哧”一笑说:“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我正想告诉你呢,小雪姐被绑架了,不然,也许她会来保你出去。”“被绑架了?不可能,夏小雪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有谁会绑架她?”我不相信。甜瓜说:“是真的。你知道吗?苦瓜的哥哥从广东回来了……”我惊叫:“苦瓜还有哥哥?苦瓜不是孤儿吗?”甜瓜继续说:“苦瓜还有一个二哥,但早早就出外打工了,多年没回过家,村里人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苦瓜的父母、几个哥姐死光了以后,人们都认为她成了孤儿。苦瓜的二哥听说是做走私生意的,其实是个海盗,在公海上抢劫过往船只。现在这个二哥回来了,手下还有一帮凶恶的马仔呢。他回来找他的小妹苦瓜,听说苦瓜已经死于非命,还有一颗名贵宝石被窃走,他怒不可遏,发誓要替妹妹报仇,并且找回那颗宝石。你和夏小雪把苦瓜接出来,本想做好事,但苦瓜却死得不明不白。她二哥现在一口咬定是你们害死了苦瓜,窃走了宝石。夏小雪被绑架,估计是她二哥干的。”我听完甜瓜的话,一言不发就往竹林外走。甜瓜赶忙拉住我说:“你要去哪里?”我说去救小雪。甜瓜叹了一声说:“她甩了你,你还对她那么痴心不改。”我看着甜瓜,觉得她无所不知,像个小巫女。我说:“甜瓜,你帮帮我,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办?”甜瓜又叹了一声说:“我肯定会帮你啦。我也想救她,可是,我不知道苦瓜的二哥将她绑架到哪里去了,怎么救她呢?”我一下就蔫了说:“这可怎么办呢?救不出小雪,我还不如死……”甜瓜白了我一眼说:“你就知道死,你只有一条命,你能够死几回?”甜瓜想了想,计上心头,她说:“苦瓜的二哥索要宝石,夏小雪没有,他一定另索赎金,你说,他会找谁要?”我说:“小雪的父母都不在了,就她一个独女,苦瓜的二哥要赎金肯定会找她的男朋友要。”甜瓜面带揶揄地说:“找你要?”我说:“早换频道了,她现在闹姐弟恋,是另外一个。”甜瓜笑意甜甜地说:“我们去找她的那位小弟弟,问他知道不知道夏小雪的下落。”

见到夏小雪“姐弟恋”的对象,我大吃一惊,他竟是一个矮墩墩、肥嘟嘟的家伙。一见面甜瓜就叫他“肥肥”,我说:“甜瓜,你怎么叫他做肥肥呢?”甜瓜自信地说:“他就应该叫做肥肥!”肥肥却已鸡啄米似地点头说:“不错,不错,我的小名就叫做肥三。”我说:“肥三,小雪失踪了,你知道吗?”肥三愁眉苦脸地说:“我正到处找她呢。”我说:“小雪被绑架了,我们要想办法救她。”肥三一听就哭了,“我们到哪里找她呀?”肥三可怜巴巴望着甜瓜说。“哪里也不用去,我们就到你家去等。”甜瓜回答。

我们到了肥三的家,呆在他的房间里等。肥三的父母都是白领高知,搞课题研究项目开发赚了很多钱,家里富得流油。甜瓜说:“二黑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二黑是谁?”我们都问。“二黑就是你们说的绑匪,苦瓜的二哥。”甜瓜说。我听了就想笑:“甜瓜,你一定是警匪片看多了,以为绑匪一定会打电话来,一家人守在电话机旁等电话就行了?”甜瓜说:“不是我看警匪片多了,而是二黑看警匪片多了,他本来就是个西部牛仔,还能不这样玩法?”

我们守着肥三家的那部电话,如同守着一只死耗子,没有任何动静。大家都说:“守着死耗子还好,兴许还会引来一只瞎猫,现在这样子等下去,怕是我们都要烂掉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家越来越为夏小雪的安危担忧。肥三又呜呜呜地哭起来,鼻涕眼泪一大把。我不好意思哭,却坐立不安,四处走来走去。只有甜瓜不急不火,慢条斯理地在嗑瓜子。我想,甜瓜是不是巴望夏小雪遇到不测?她好像不喜欢夏小雪……正想着,电话铃响了,肥三拿起听筒,“是绑匪,不,二黑打来的!”他欢呼。

甜瓜料事如神。我刚想这样说,接电话的肥三却惨叫一声,像被人捅了一刀。我们赶紧扶住他,他的父母也从房间里奔出来,问出了什么事?大家问:“绑匪勒索多少钱?”肥三苦不能言,伸出手指头晃动。大家问:“十万?一百万?五百万?……”都不是。肥三的爹,一位著名的畜牧专家焦急万分地摇着儿子问:“你快说呀,到底他要多少?”肥三有气无力地回答:“他们有的是钱,一分也不要,只要我的一根手指。明晚一定要剁下来送到。”甜瓜说:“我一直以为二黑要不到宝石,就会另索赎金。没想到他要的竟是肥三的手指头。”连小巫女甜瓜也出乎意料,可见大事不妙。我无比牵挂夏小雪的安危,连声发问:“怎么办?怎么办?”

肥三的母亲,一位全国知名的肿瘤防治专家顾不得斯文,拽过畜牧专家劈头盖脸问:“你快想办法呀!”畜牧专家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他不慌不忙地说:“他们要手指头,这还不容易?给他就是了。”肿瘤专家戳着他的额头厉声说:“你疯了?小三的手指能砍下来给他?那个夏小雪还没过门呢!”畜牧专家胸有成竹,摆摆手说:“小二的手指头当然不能给他,但小雪也要救。”肿瘤专家不满地说:“那砍你的指头给他?”畜牧专家这才抖出了高招说:“很多动物的趾爪都与人的相似,我们找一个相似的来处理一下,就是小三的指头了,把它交给绑匪,不就救出小雪了吗?”肿瘤专家破涕为笑,责怪夫君:“有这么好的办法,你怎么不早说?”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都说:“好计策,英明!”连我也觉得姜还是老的辣,甜瓜太嫩了,不及畜牧专家。

离绑匪二黑定下的交货时间越来越近,可畜牧专家却没了音信,交不了货,夏小雪就十分危险。大家愁眉苦脸,想不出好法子就把眼光齐刷刷集中到肥三的指头上,用一根手指换一条人命值得啊。肥三却看出大家的心思,把手缩进衣袋,连连说:“使不得,使不得。”这时,我心念一动,跳起来大喝一声。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我已经从肥三家的厨房里抢出砧板和菜刀,然后把自己的一只手放在砧板上,一只手高高举起菜刀……甜瓜眼疾手快,抢上前来一把夺下菜刀,“你这是要干什么?”甜瓜眼泪汪汪地问。我瞪着血红的双眼说:“把我的手指砍下来,就当作肥三的吧,只要能救出小雪就行。”甜瓜抱着我说:“我不许你这样,我们另想办法。”

畜牧专家终于从他的实验室回来了。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白布袋,打开布袋,是一块纱布包着的物件,再解开纱布看时,大家吓了一跳,里面包着的是半截血糊糊的东西,乍看像人的指头,细看又像别的什么东西,大概是畜牧专家用什么稀有动物的趾丫加工处理出来的。大家惊魂甫定,都说:“足可以乱真了,就把它当作肥三的指头去交货吧。”

两位专家又小心翼翼地将那半截血糊糊的东西原样包好,交给肥三说:“收好啦,今晚到时间就拿这个交出去,一定能把夏小雪领回来。过了这场劫难你们就结婚吧。”

到了将要交货的时间,肿瘤专家还不忘给儿子肥三的左边拇指作了伪装包扎,以示肥三已经大义断指了。做完这一切,大家都认为天衣无缝了,只待肥三出征,就可以从绑匪手中把夏小雪救出来。

晚上,肥三不负众望,带着那半截假的断指单刀赴约去了。大家认为稳操胜券,都在家喝啤酒嚼牛肉准备庆贺肥三得胜归来。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啤酒喝了一扎又一扎,还没有看见肥三凯旋,大家就有些沉不住气了,都踱到门外观望。好不容易看到肥三远远地走过来了,大家欢呼,跑向前去迎接。但走近后却没见夏小雪,只看见肥三垂头丧气,一脸晦气地走回来。大家生疑,都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夏小雪呢?”肥三哭丧着脸回答:“没救出来,绑匪不放。”大家吃惊,又问:“你没把那半截断指交给他们?”肥三委屈地说:“交了,可绑匪说,经过DNA检验,发现那半截手指不仅不是我的,而且不是人类的。他们说,不能放了夏小雪,除非把我的十个指头都剁了下来送过去。”大家都惊呆了,没人敢出声。良久,畜牧专家才感叹道:“真没想到,现在的绑匪也懂得DNA技术了。”肥三翻白眼,似对他老爸的孤陋寡闻不满:“你懂不懂?现在的恐怖分子都有了核弹头了,可以摧毁全世界。”

小雪没救出来,大家都着急。绑匪要价更高了,原来只要肥三的一个指头,现在提高到要肥三的十个指头,而且必须三天内交货,否则就要撕票。不说肥三舍不得剁下自己的十个指头,就是舍得,他的两位高级知识分子的父母也不会允许。有人说,报警吧,由警察叔叔来处理。但绑匪威胁,只要报警,他们马上就撕票。所以,大家也不敢贸然行事。我想砍下我的一双手掌送给绑匪,救出夏小雪,但绑匪说了,只要夏小雪现任男朋友的十个手指,我是小雪前任的男朋友,肥三才是在职的。况且,绑匪已经掌握了DNA技术,冒充不得。我徒英雄有救美之心,但却没有用武之地。

我对甜瓜说:“甜瓜,快想办法呀,救出小雪要紧。”甜瓜愁眉苦脸说:“我想不出好办法。”我就绝望,连甜瓜都没有办法,可见真是没有办法了。但没办法也得想办法,否则,小雪就得死。我想了又想,终于有了。我说:“甜瓜,二黑不是想要宝石吗?只要给了他宝石,他就放了夏小雪。对吗?”甜瓜说:“对呀,可是我们没有宝石。”我说:“甜瓜,你能联系上二黑吗?”甜瓜说:“试试看,也许能。”我说:“你告诉他,我有宝石,让我去和他见面。”甜瓜瞪大眼睛说:“真的?”

甜瓜真的联系上了二黑,对他说我身上有宝石,想带去见他。二黑爽快答应说:“让他来吧,要是能够取回宝石,我就放了夏小雪。”我说:“甜瓜,我就要去见二黑了,也许一去再不回来。”甜瓜紧挨着我说:“我跟你去,你去哪我去哪。”我知道甜瓜的性格,拦她也没用。

我和甜瓜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按照约定的地点去找二黑。那时残阳如血,西边的山上喷薄出一卷卷殷红的云,在我们的头顶上燃烧起冲天的大火。我和甜瓜在一条新修的公路上不停地走着,天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我和甜瓜都被点燃了,我们浑身红彤彤的,像两个火球,朝着太阳坠落的地方滚去。甜瓜问:“刘哥,我知道你没有宝石,你为什么还要去呢?”我说:“我是没有宝石,但我有比宝石更加珍贵的东西。”甜瓜不解,又问:“比宝石更珍贵的会是什么呢?”我说:“是我的心。”

当夕阳终于烧红整个天空的时候,我和甜瓜来到了二黑指定的地点。那是一个废弃的工厂,面积很大,厂房林立,但渺无人烟,厂区四周长满了杂草,几台锈迹斑斑的机器被随意丢弃在草丛中,庞大得像沉睡的怪兽,我和甜瓜蹑手蹑脚走着,生怕怪兽猛然惊醒。

我们找到一处厂房,刚要推门进去,黑咕隆咚的传来回声很重的喝问:“是谁?”甜瓜答:“是我,甜瓜,我将刘哥带来了。宝石在他身上。”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又传来一字一顿的声音:“宝石带来了吗?”甜瓜望了我一下,我作了一个肯定的手势。甜瓜说:“带来了。”里面嗡嗡嗡地说:“掏出来,让我瞧瞧,我看着呢。”甜瓜又望望我,我大步上前说:“宝石已经被我咽到胃里面去了,你必须出来,我们谈判,然后我才能吐出来给你。”里面的人哈哈大笑,笑声让人毛骨悚然。笑毕,那人说:“你真是个聪明人,让我见识见识你。”我拉着甜瓜往后退,退到外面一块开阔的草坪上。那瞬间正是夕阳最辉煌的时候,天地间流光溢彩,我和甜瓜像站在一幅巨大的画卷里。二黑出来了,他身后跟着三五个凶神恶煞的打手。他摆摆手,他们又退了回去。二黑一个人向我们走来。

他走出了破败的厂房投下的暗影,走进了夕阳的余晖中。我们看到他是个很普通的人,普通得扎进人堆中你绝不会想到他会是海盗或绑匪。二黑在我们面前站住,稳稳地立了个马步,看得出他内功深厚。他冲着我们一个憨笑说:“宝石呢?”我说:“在肚子里。”他说:“你把它吐出来吧。”我说:“你先把夏小雪放了。”二黑拍拍手,厂房的门响了一声,有人把夏小雪推出门外。我和甜瓜迎上去,扶住夏小雪问:“小雪,你还好吗?”夏小雪衣冠整齐,鬓发不乱,看得出没受多少折磨,只是惊魂未定,好不容易她才说出话来:“我还好。”我让小雪后退,退到几十米开外。二黑开口:“该把宝石交出来了吧?”我对甜瓜说:“请你去取盆水来。”甜瓜迷惑不解,不动。我说:“去!”甜瓜不知从哪里捡来一个破面盆,从草丛泥坑的积水里兜来半盆水,放在我面前。我脱掉外衣,又脱掉内衣,赤膊,露出结实的胸脯。我把水拍在我的胸膛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二黑、甜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还有破厂房里的打手们也在偷窥,他们都不明白我要干什么。我从裤兜里拿出一把短刀,最后的时刻来到了,此时夕阳变成了一盏聚光灯,一团浓重的光影罩在我身上。短刀在我手上闪闪发光,我浑身上下亦通红透亮。我说:“我剖开我的胸膛,你们在里面寻找宝石吧!”说完,我把短刀指向胸膛……

这时,甜瓜发出一声怪叫,然后“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我和二黑“哎呀”一声冲过去看,甜瓜在地上叽里咕噜说起话来,声音却变成了死去的苦瓜。“苦瓜”用塘红乡的土语大声说刘哥是好人,你们不要为难他……

甜瓜又在捣鬼了!我在偷笑。但二黑却当成是“鬼魂附体”了,只见他大惊失色,朝我摆摆手说:“你走吧,我放了你。”话毕,他两眼却射出吓人的凶光,只听他对着厂房大喝一声:“带出来!”厂房里哐啷哐啷一阵响,三五个打手从里面扔出团黑乎乎的东西。我们细看,竟是黄滋润,二黑鄙夷地看着他,像看着一堆狗屎。黄滋润却扯着女人的嗓音说:“好一个美男子,帅哥!我玩了那么多男人,就是从没有玩过海盗。”他眼睛色迷迷地望着二黑。二黑呸了他一口,开口说道:“黄董事长,你腰缠万贯却一毛不拔,还乘人之危。”他从腰里掏出手枪,对着黄滋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警察甲和警察乙似乎从天而降,他们扑上去夺下了二黑手中的手枪,又三下两下制服了二黑,给他上了手铐。那几个打手见老大栽了,都不顾一切地四散而逃。警察甲冲着我笑说:“没你的事了。”警察乙凶巴巴地拍拍我肩膀:“小子,有种!”

血红的太阳变得淡了,光线渐渐收拢,我们每个人都被染上最后一道血色,在晚风中显得格外的凝重而苍凉。夏小雪走到我面前,怯生生地说:“我们一起走吧?”我说:“不了,我要到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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