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缘

新　话

有人说，不幸的机遇也是缘分。可这种缘分对当事人来讲，就像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花开，美丽，又残忍。

No.1

萧冰生在重庆，大学里学的是建筑工程，毕业后在上海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因为认真踏实技术过硬，3年后就当上了部门经理。也许是因为他业余喜欢读书写作吧，情感上比较浪漫，一直没有找到女朋友。曾经有几个很不错的女孩子，包括两个大学在校生，都因为他发表的诗文慕名来看过他。她们有那意思，她们都是勇敢的女孩，很主动，很热烈。萧冰能感觉到她们各有可爱之处，但也很清醒：她们并不能激动他。这更坚定了他要等待一位让他100%动心的女朋友的决心。

那年春天，萧冰在上海浦东建楼。

有一天，他收到一封从家乡寄来的信，信封上的字迹龙飞凤舞特别帅气，深得他的好感。打开一看，是一个名叫吴欣的女子寄来的，信中说他和她的文章发表在同一个杂志上，她喜欢他写的那首“温暖的等待”。她还说她最近要来上海出差，可对上海不熟悉，有一点点害怕，希望萧冰帮帮她，去机场接她。她最后写道：“请原谅我如此冒昧，可我读了你的诗歌，对你就有了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就这么不请自来地打扰了，敬请原谅吧。”

这封内容简单的信，居然令萧冰焦躁不安了26年的心灵，一下子安静下来。他预感到，那个100%的女孩子，正在向他走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想，为何不看到人再作判断？

那年初夏，在上海虹桥机场，萧冰手里拿着那本刊有他和吴欣作品的文学杂志，站在国内到达出口处等待吴欣的到来。他目光急切地扫过旅客的脸，想凭第一眼直觉找到吴欣，从而判断自己和吴欣之间的某种感情缘分。

一个爽朗的重庆女子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小萧，让你等急了吧？”

萧冰看一眼那个女子，不仅有姣好的容颜和身材，气质也非常的舒服，白衬衣和水洗牛仔裤，显出她的简洁；短发刘海上挑染了几缕酒红，显出她的亮丽。萧冰顿时有一种触电的感觉，他傻傻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吴欣笑起来，指指他手上的“暗号”。萧冰摇摇头，也笑，一会儿才想起伸手接过了吴欣手上的旅行箱拉杆。他对吴欣说：“今天听我的安排，让我尽地主之谊好不好？”他小心地看她的脸色，生怕她拒绝，生怕她像一阵风一样，出现，消失，像一个轻飘飘的梦。

吴欣倒是一点也没有陌生感，很爽快地答应了他：“好啊！我正想去你们工地看看呢，看看那些老乡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回去也许又可以写一篇好文章呢！只是，会不会太打扰你工作啊？”

No.2

萧冰请了假，陪吴欣逛南京路和外滩，他给她拍照，为她买上海零食，两个人闲逛着说笑着，非常快乐也非常融洽。萧冰告诉吴欣，离开大学他就没有这么玩过了，吴欣理解地说：“你的工作太辛苦了，总这样是不行的，还是要想办法轻松自己的业余生活才好。”萧冰急不可待地问吴欣对他和他的工作印象如何。吴欣听了，狡猾地笑笑，说拒绝回答这类问题。

萧冰感觉到吴欣挺调皮的，觉得与她谈话很有意思。他也笑笑，逼她说：“总有不应该拒绝的问题吧，比如我陪了你大半天，总该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来上海做什么呢？”

吴欣好像在考虑怎么说才好似的，歪着脑袋闷了几分钟。萧冰十分耐心，盯着她，一副不听到答案不闭上眼睛的架势。她最终投降了，有点伤感地告诉萧冰，她在一个小镇的政府办公室打杂，工作和生活都是灰头土脸的，不值一提，只有写作和旅行才让她有一点点喜悦。她说这次来上海，要待3个月，是到华东师大进修的。说到这件事，她的情绪好起来，有点天真地笑道：“这恐怕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惟一一件好事，公费旅行！做梦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很傻吧？”

萧冰大胆地猜起了吴欣的年龄。他说：“你比我小，不到24岁，对不对？”

吴欣脸红了，娇笑着说：“真的呀？我看上去有那么年轻吗？真是太高兴了。”随后，吴欣又带几分轻佻地笑道：“这么说，我还可以骗骗男生罗？”萧冰不懂她为何这么说，但他很喜欢她这么说话时的表情，娇媚如阳光下的湖水，金沙银沙般耀眼，撩动男人的心。

在上海人家餐馆，萧冰点了几样上海名菜，要了三瓶纯生啤酒。吴欣只肯喝半杯，说自己不会喝酒，怕醉了出洋相。

萧冰感觉吴欣性格倔强，很有主见，便不敢像平时跟男人们在一起那样大大咧咧地劝酒。他自斟自饮，借着三分酒劲装出七分醉意，说了许多话，甚至对吴欣讲起了埋藏心底多年的初恋故事。

在上中学的时候，萧冰和一个女同学情投意合。可是，父母看不惯那个女孩，硬说她有狐媚相命不好会毁了他，硬逼他跟她一刀两断。后来，那个女孩没考上大学，匆匆嫁了人，而他考上大学以后就跟家里断了联系。讲到动情处，萧冰泪眼迷蒙，试探着对吴欣说：“我已经有8年没回去了，心伤透了，也好像失去了再恋爱的能力。你来找我，我很高兴，好像你帮我恢复了一点点生命的热情。”

吴欣的眼睛，躲过萧冰的目光，看着别处。萧冰没有察觉，也许是故意不理会这个明显的细节。

夜晚，萧冰把吴欣送到大学门口。吴欣伸手跟他道别，他趁机握住她的纤手，再一次试探道：“吴欣，我怎么觉得你一旦进了校门，好像就会把我的心也带进去了？我忽然觉得好怕，怕你从此消失，怕再也见不到你。”

吴欣也再一次回避了萧冰的表情。她装傻，十分果断地下了逐客令：“我在这里学习，不想受到不必要的干扰，请你千万不要来找我。好吗？结业以后我会来看你的，我保证不会玩消失，请相信我。”

No.3

萧冰体验到了一见钟情的甜蜜，也再一次体验到了爱一个人却不能相见的痛苦。因为不敢去找吴欣，他就把满腔的思念倾泻到纸上，3个月，他为吴欣写了三十几首诗，准备再见到吴欣时，用它发动一场猛烈的爱情攻势。他了解女人，她们都抗拒不了诗意的浪漫。

可是，当吴欣真的来到萧冰面前，他自己却怯场了。

那天，吴欣到工地看萧冰。她穿着合身的白色连衣裙，裙摆宽大轻盈，犹如纯洁的百合花，飘然而至。在建筑工地上，她显得格外明亮，工友们都盯着她看。一开始萧冰觉得颇为得意，后来发现工友看看她又看看他，就觉得不是滋味了。他，穿着脏兮兮的粗布工作服，脸黑黑的，手也黑黑的，他觉得自己的笑容恐怕也是黑黑的，怎么可能和吴欣相配呢？

吴欣一点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她亲切地和工友们打招呼，问他们想不想家或者每月给家里寄多少钱之类的问题，分别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他们注意安全保重身体。是她的善良，重新燃起了萧冰的希望。

她送给他一支派克笔，说：“多多写信。”他接过笔，温柔地抚摩了3秒钟，又递给她。她不解，用眼神问他。他说：“给我写一个你的电话号码吧。”

她显出了犹豫的表情，说：“我不喜欢打电话。”萧冰坚持，说：“都什么年代了，干吗不喜欢电话交流呢？给我写一个吧，我保证你会变得喜欢的。知道我为何如此自信吗？因为我的声音，在电话里特别有磁性。”这一大段话显然让吴欣动摇了心意，最后，她摇着头说：“真拿你没办法。这样吧，你得找个理由，我服了，就答应你。”萧冰笑容满面，说：“就看在你比我小的份上，给我号码，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事情，我好在电话里教你，相信我，是个又有学问又很耐心的老师，还免费。”

吴欣笑得花枝乱颤，情不自禁地举起纤手拍了他一下。

那一天阳光特别柔和，空气中隐约有玫瑰的芳香，隐约有恋爱的味道。

分手的时候，她对他说：“你是一个好人，多多联系！”他对她说：“我会想念这几次见面的天空的，风卷云丝，幡动心动，菩提树开满了紫色的花，花期有限，人情无限。我会一直怀念你的。”

No.4

接下来，是漫长的3年。

萧冰给吴欣写信打电话。他把那三十几首诗，如涓涓细流般寄给她。在回信中，她告诉他，很用心地读了那些诗歌，觉得很美。除此之外，她不多说什么。

萧冰对她的情感生活一概不知，又不敢去问，只是非常耐心地陪她聊一些读书和写作的话题，还常常寄一些《上海文学》《萌芽》杂志给她，鼓励她勇敢地投稿。他感觉到，只有这样，她才显得愉快活泼，对他的态度也十分亲切。

两年后，萧冰觉得时机成熟了，开始了旁敲侧击的求爱攻势。

有一次，萧冰在电话里说：“单位新分来了一位女大学生，对我挺关心的，可我还是无心谈恋爱。”吴欣听了，十分热情地劝萧冰：“应该接触一段时间看看嘛，你一个人在外生活了这么多年，太不容易了，早就该找个女朋友，没有爱情，能互相安慰互相照顾一下也好。”

萧冰很不喜欢这种说法，觉得这说法太现实了，不浪漫不能激动他。那天，他借着酒劲儿，大胆对吴欣表白了自己的爱慕之情。吴欣的反应是被吓了一跳，她说：“小萧，我们怎么可能？！”萧冰问她怎么不可能。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十分诚恳地说：“我比你大，还是个单身妈妈！”萧冰激动地说：“我猜到了，我不在乎这些，我就是放不下你，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也曾经想忘掉你，结果还是做不到。我知道你心性高傲，这两年，我玩命地工作，拼命提升自己，是想让自己配得上你。而且，我一直克制忍耐，也是想让你多了解我，打消不必要的顾虑，接受我的感情。这一分感情真的很不容易，希望得到你的珍惜。”

吴欣在电话另一头哭了，她也动情地说：“我离婚以后，的确很想重新寻找幸福。但是和你的感情，我从没有往这方面去想，我把你当好朋友好兄弟，这种关系和爱情是不一样的，也不可能往那个方向发展，你明白吗？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让你误会了，请你一定要原谅我，我一直回避你的爱情，是为了保持和你的友情呵。”

那一个电话打得很长也很缠绵，萧冰从此却陷得更深。

No.5

又是一年的春天，吴欣打电话给萧冰，突然说要借5000元钱。

追求萧冰的女孩子知道了，就对萧冰说：“看看，这个女人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她接近你，就是为了骗钱！”萧冰气得打了她一巴掌。

尽管如此，那女孩子还是粘着萧冰，为他做饭洗衣知冷知热地疼他。

有一天，萧冰还没下班，女孩子正在烧菜，电话响了，她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好奇，接了电话，听见对方是吴欣，她忍不住为萧冰打抱不平，气呼呼地说：“大姐，请你不要折磨萧哥了，要么你来上海跟他结婚，要么就别再打电话给他，让他像个正常男人过日子，好不好？！”

萧冰知道后很生气，不吃女孩子做的饭了。女孩子哭道：“我难道不是为你好吗?你要被那个女人拖到死才甘心吗？“

萧冰无言。

那段时间，萧冰情绪低落脾气粗暴，遇到某个领导工作不负责，他忍不住公开进行批评指责，于是很快领导就让他下了岗。各种各样的焦虑与毛病一起来报到似的，摧毁了他的免疫系统，他住进医院。医生下病危通知的时候，只有那个小女孩在他身边，恍惚中他想起吴欣，觉得浑身冰冷。

女孩日夜守护在他的床边。她对萧冰说了许多安慰和鼓励的话：“下岗没有什么，你正好可以在这一段时间学一点外语和管理方面的课程，等以后东山再起的时候好用。”

病床上的萧冰，冷静地反思了自己和吴欣的交往，发现吴欣很可能就是不爱自己，只是不说出来，怕伤他面子。在一个微风沉醉的夜晚，他让女孩子打开窗户，问她：“我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还要喜欢我？”女孩子说：“这也是我想问你的话呢。”两个人相视而笑。他把自己的体会都告诉了身边的女孩子，女孩子很高兴，调皮地问他：“哎，你都这样了，那个吴欣怎么不来关心一下？”萧冰苦笑道：“人家不知道嘛。”女孩子叹了口气，说：“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呀！”

No.6

新年元旦过后，萧冰又恢复了项目经理的职位。春节时，他带新婚太太回重庆看望父母。火车快到站了，好太太——也就是那位好女孩——看到萧冰渐渐不安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想那个人了吧？哎——去见见她吧。”看见萧冰意外的神情，她又调皮地命令道：“见最后一面！”

萧冰脸红了，问她：“你不和我一起去？”太太打了他一下，笑道：“我才不当电灯泡呢！我相信你，也相信她。”

坐在一家茶坊的落地玻璃窗旁，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吴欣和萧冰一时无言。吴欣许久没有听到萧冰的消息了，她问他：“你过得好吗？”他犹豫了几秒钟，最后还是下决心告诉了她：“我结婚了。”她听了，一下子开朗地笑了：“这是好消息呀，恭喜你！”她从手袋里取出一只粉色信封，里面是5000元钱。她把信封放到萧冰面前，轻轻对他说：“谢谢雪中送炭！你这样的朋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他不敢多看她，虽然她的样子开始变形，但他的心灵深处，依然为这个女人不爱自己而疼痛。他明白，是到了自己下定决心跟她告别的时候了。他了解她，需要他这个兄弟，时常挂念时常宠爱时常帮助。他也了解自己，需要她这个远方的红颜知己，时常怀念时常爱护时常闲聊。可是，一切只能到此为止。因为他还爱她。他做不到同时去爱两个女人。两个人路过花店，他见她满眼的百合花，便进去挑了六枝香水百合，说：“给你和你女儿的，我不会说好听的话，花儿替我说了。”

吴欣听了，闷了几秒钟。她甩甩头，伸出手。

萧冰轻轻碰了一下，说：“谢谢你。”

吴欣笑了：“这话该我说才对呀。谢谢你，只有你对我这么耐心，只有你为我写过诗，只有你送我最美丽的花。别怪我，只有我了解，那个好女孩比我更适合你。我祝福你们。”

好太太挽着丈夫的手臂回家，一路上都在笑吟吟地打听两个人见面的细节。萧冰笑着逗她，“就是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好太太佯装哭了，萧冰便伸手搂住她，笑道：“小傻瓜，一切都过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呀！”

萧冰心想，不错，这种爱情，味道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