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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草

2005-04-29周仁聪

青年作家 2005年4期
关键词:星星疼痛母亲

周仁聪

家乡有一种草,叫星星草。这种草将翠绿细小的叶子匍匐在黄土上,春末开出一串串小米样银白的花朵,特别是在麦穗成熟的季节,翠绿银白相衬着铺天盖地于沟垄中空地上,让人目不暇接。

母亲常说,星星草最贱,随手丢一把,下年就是一大片。每每说这话的时候,母亲眼里就会闪着些许泪花。

我知道母亲的苦,更了解母亲的痛。因为生了九个女儿的母亲在父亲和村人眼中是不称职的。于是就有生了儿子且趾高气扬的村妇朝父亲和母亲指桑骂槐,母亲泪水涟涟,父亲喝了闷酒又哭又闹,说自己断了香火……

我们姐妹几个吓得大气不敢出,母亲将我揽在怀里对我们说,你们要为我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妈争口气。

我终于习惯了在外被小伙伴欺负除了哭也不敢多言语。因为其他伙伴们随时可以跳出一帮哥哥帮忙,而我却尽是姐姐。也终于习惯了在雨后的黄昏去屋背后看天边的彩霞,在稻穗飘香的季节去看蜻蜓在高粱苞谷的叶片上翩跹,或在春意盎然的氛围里看满山遍野油菜花黄,陶醉郁郁的芳香……

童年的记忆中,家里除了穷还是穷。

初中毕业后,我回到了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面对贫瘠和落后,忧郁寂寞的我开始写一些属于自己的伤感文字。眼看着一起长大的伙伴们都已早早地结婚生子,面对母亲忍无可忍的唠叨,我只有沉默,转身躲到一个人的角落里放声大哭,我有太多的不愿和不甘。我想挣脱这片我深爱的黄土地对我的束缚,向往外面的天空和世界,更爱畅想村外那条弯曲的羊肠小道延伸的地方……终于,在1997年3月16日,24岁的我背上行囊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那片给我灵感给我伤痛的土地,只身来到成都。

成都之行无疑是我人生的分水岭,是一生的转折,是质的飞跃。虽然在那段漫长而艰难的日子里,举目无亲的我找不到工作穷得经常吃了上顿不知下顿在哪里。在最最艰难的时候泪盈眼眶,我学会了对自己说这是命运的考验,不能做没有出息的人!于是揩干泪水,我想这或许就是坚强。在这期间,写作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于是就有无数的小小说飞向全国各地的报刊杂志,其中《青年作家》、《四川日报》、《百花园》、《小小说作家》、《小小说月刊》、《世界博览》还为我推出了专辑。《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里也频频出现我的名字。在这期间,我还找到了一份相对满意的工作,每天会收到全国各地读者的来信,他们中有老有少,上至7旬老人,下至花季少年。在这期间,著名小小说作家许行、凌鼎年、张记书、马宝山、赵禹宾等老师不断来信鼓励我,也让我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少了孤独的感觉。

后来,后来我认识了我的先生明。

中间弯来绕去一共六个介绍人,加上我和明在“八旗茶楼”轰轰烈烈地坐了一桌。明说,也就是在那一刻,他不顾一切地爱上了我,爱上了穿一袭黑裙、拖一条长辫子的我。再后来明的母亲见了我,她以我瘦得像灯草怕今后没有生育反对我和明来往。其实我更明白那是因为我没有成都市户口。明说,不管那么多!

我被明的不顾一切感动着。

1999年国庆节,明顶着压力和我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没有烛光、没有红酒、没有仪式,也没有人祝福,明说,只有一生一世爱你。

明开始像呵护婴儿一样呵护我,家里每一件事他都会亲自去做。只要听说什么对我身体有好处,他会费尽周折去弄,他会在冬天里用他那双宽大的手焐住我冰冷的双手说,我要将你焐热!

2000年9月9日凌晨2点59分,女儿雨叶降生了!这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甜蜜的时刻。也就是在这一刻,灾难偷偷向我袭来,那份温馨与甜蜜开始蒙上了阴影。

第二天,我从医院里回到家,接下来就是女儿的吃、穿、洗。几天后,我感觉腰部开始酸痛,开始没注意,渐渐地,疼痛越来越明显。快满月的时候,痛疼再度加重,我还是没有重视,满月后,我的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被强烈的酸痛噬咬着,全身沉重得像拖了几千斤的重担,整个背似一块木板没有弹性,不能弯曲,更不能蹲下,即使坐在矮凳子上也不能一下站起来。从此以后,我便开始了我漫长而艰辛的求医生涯……

阎王爷最终放了我一马,可疼痛和绝望却让我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曾经的辉煌、曾经的理想和抱负被这场排山倒海的病痛击得粉碎。于是,在一个起风的夜晚,明有事出去了,我做好了一切准备,拨通了远在几百里外的父亲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姐姐,我开始不停地哭,我要求和父亲说几句话,姐姐可能意识到了什么,在电话里拼命分散我的注意力,说80岁的父亲很担心我,幼小的女儿也需要我。我挂断了姐姐的电话,泪不断地汹涌。一会儿明打电话回来了,他说:“九妹(我的乳名)你等我,我有话给你说……”明在最快的时间里回来了,抱着哭哑了嗓子的我,他在拼命掩饰自己,可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还是得治病。有乡下的老人说:月子里的病要在月子里治。老早就有人这样对我说,可我不敢去冒那个险,也害怕再受那份罪。事已至此,我只有孤注一掷了。

2001年12月,身怀六甲的我再次走进了华西医大的产房,我要毁掉这个生命来换取我未知的健康。负责做引产的女医生朝我一阵劈头盖脸的“愚昧”、“无知”、“文盲”,我无言,只有叹气。引产针打下去了,第二天是星期六,只有实习值班的医生在,明一直守在我身边,比顺产痛十倍的感觉弥漫了我的全身,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啊!实习值班医生说,死胎和活胎不一样,活胎自身会有一股力量往外,而死胎只能靠大人本身,实习值班医生又说,我也没有经验啊。时间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过去了,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有一种被撕碎的感觉。我的嗓子哑了,渐渐地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就对明说,我可能不行了。迷糊中我听见明用手机在和谁通话,然后只觉耳旁一阵闹哄哄的,便没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那个在我体内存在了六个月的婴儿已离开了我的身体,明说,是一位朋友找来了一位医生朋友强行将那死婴剥离了我的身体。

这一次我却没有流泪,真没想到我还活着!

通过一个月的修养,我的疼痛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还越来越痛,我再一次跌进了痛苦的深渊。

整个背部无休止的痛,特别是遇到天气炎热气候潮湿,疼痛会让我难受得无法忍受,2002年这个夏天让我刻骨铭心,蒸笼一样的热气在整个城市升腾,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忙碌的明又要工作又要照顾我,保姆小杨守在我身边不离一步。我再一次走到绝望的边缘。

许行老师来信了,他给我寄来了一本他新出的书,并给我写了一封信,说这些年没有了我的消息,也不见我写作,他对我的写作潜力充满了信心……

我坐在王府井楼上的麦当劳里边哭边给许行老师回信,说我的病我的痛,说不知上天还要给我多少苦难……

很快,许老给我回了一封长长的信,许老要我跟病魔作斗争,要我做生活的强者,他说他一生也坎坷无数,如今,80岁的他写字的速度已不是太快,但他还是在坚持写作。

我震颤了!我才想起了已远离我多年的小小说,还有这位80岁高龄的老人对我的牵挂,还有女儿和一直在我身边任劳任怨无微不至的丈夫。多年来我只顾自己的感受,我看到了我的自私。

终于在网上查到我这种病是一种顽疾,名字就叫“产后身疼”。

我终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2004年11月初,我应邀参加了《微型小说选刊》组织的会议,见到了好多文学前辈,也结识了好多新文友,他们脸上都挂着友善的笑,我相信他们的笑对我的重新提笔充满了信心。

如今,病情虽有好转,可疼痛却每一天伴随着我,但我似乎已习惯了这种痛,不管从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习惯了承受。

我又想起了家乡的星星草,母亲常念的那种不管在任何环境都有着顽强生命力的星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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