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谷(组诗)
2005-04-29南鸥
南 鸥
断碑
像祖先久久不愿消失的身影
你一生站在命定的位置
日月浸染,粗糙的肌肤是百年恩典
像—位孤独的哑巴,昼夜歌唱
记忆在记忆的屋檐下死去
而日渐模糊的汉字依然讲述着家事
一件博物馆的文物
总是被时间和命运反复追踪
你渴望意志,渴望山峰一样站立
渴望木乃伊突然醒来
与之举杯、倾诉。你渴望
在升级的病毒中发现消失的故乡
祖先裹身的树皮已如一种道具
但残留的余温依然留在手心
一根神经,牵着一台破旧的风车
而一滴鲜血无法改变河流的方向
如同古老的文字被刻在一支箭上
死者的神经连接着历史
我知道,一支箭穿透小鹿的肢体
同样穿透时间,穿透雨水和树皮
此刻,好像有一根断弦在寻找旋律
好像木乃伊又在断弦上站立
众神消逝的夜晚又突然浮现
一根断弦留下的空白,彩蝶翻飞
此刻,肯定有一只手
在历史学中打开颅骨,在废墟上
刻下最后的经文
滑动的笔端像手术刀飒飒作响
此刻,一辆马车正穿过迷失的村庄
用鲜血梦想,用梦想穿越
睁开眼皮,大海突然像情人的眼睛
依稀的涛声已洗净天空和旧梦
也许,黑夜依然如饥似渴
但你的身体静如山峰
而内心的火焰像一匹颠狂的野马
灰烬渴望火焰。你拒绝重生
没有惊心动魄的故事。就像
黑色的鹅卵石总是站在时间外面
总是被反复践踏和遗忘
而一片树叶的飘落,正被重新解读
我看见公牛高耸的骨架
在云端,我看见公牛高耸的骨架
看见褐色的肌肉起伏着群山
岩石主宰山寨,一只鸟是呼吸的器官
而家乡的木屋是你肺叶上的黑字
我梦见鹰。梦见鹰撞击岩石的胸脯
鲜血溅出的小路是你脸上的皱纹
而黑山羊揽食的荒坡
如你黑色的额头,青筋暴露
季节,像阴影一样惊过你的肺叶
而山峰依然如死的额头一动不动
你嚼草的声音缭绕群山
粗糙的手指好像编织来世的花篮
一千碗米酒从天空飞流直泻
成排的唢呐,一下子吹开两边的山峰
岩石受孕山坡上的野花受孕
当落日滚过脸颊,岩石泪流满面
骨架和关节像季节一样断裂
漏出寒风。除了在你的脚下匍匐
除了守着你死去
我怎样才能偿还一生的债务
香车和美女,打扮我的白天和黑夜
晶亮的葡萄酒燃起神秘的体香
而—只空空的酒杯
永远无法浮现祖先的笑容
我曾经说过,我的胸脯是华北平原
而高原是我举到太阳的头颅
我知道,山寨如沉默的石头一生无语
我注定一生负债。一生受伤
怒放的野菊
没有姓氏,或者已经被剥夺
但依然昂着头颅
细小的根茎依然把血液输向天空
你依然像向日葵一生怒放
没有出生的地方,没有居所
你依然躲在秋天的边缘偷偷歌唱
金黄色的小脸
是荒坡唯一的语言
暗香扑面。你总是在暗夜悄悄燃烧
像一位表情古典而又风情的女子
一张典雅的脸,隐藏了太阳的光芒
你的表情是秋天与生俱来的暗伤
沉默,如一位被遗忘的哑女
朴素和卑微,注定你—生的荣耀
时间总是在你的脸上断裂
我看见荒凉的目光,再—次荒凉
我知道,无言也是另一种诉说
是向黑暗索讨被割让的阳光
你的血液是属于天空
而你怒放的脸,再次让我无地自容
看到你,我才知道时间还在流淌
知道洞穴里的蚂蚁还在歌唱
天空的飞鸟、群山
以及河流,正等待着你重新命名
我内心的暗伤如火焰缭绕
正越过荒坡,越过你怒放的脸
谁在眺望暗伤密布的秋天
这是山坡,黄昏一片片涂在脸上
涂在刚刚收割的玉米秆上
而那些饱满的果实经过人们的胃
已经变成另一种物质
此刻,落日的阴影在地上移动
谁拉断你的腰肢,取走了你的孩子?
那些嫩绿色的内衣烂在地里
你躬着背,眺望暗伤密布的秋天
这是一种来自命运根部的剥夺
可是你依然要穿过农历的月份
飞鸟刚刚停落,又飞走
你说这是一种归属。是另一种抒情
现在是盛夏,可你要站到秋天
你要穿过土地空旷的胃
带领你的家族,成片地倒下
一片火焰,带走你最后的孤独
弯曲的身体立着季节的问号
你说:这是命。是归宿。是存在
作者简介:
南鸥,男,1964年生于贵阳。作品散见于《星星》诗刊、《山花》、《诗歌月刊》等。著有诗集《火浴》。现居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