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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馆情人

2005-04-29陈宏伟

广州文艺 2005年7期
关键词:云天凌云科长

陈宏伟

夏北是通过他妹妹夏雁认识李艳丽的。事实上,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夏北就被她深深地迷住了。那是几年前的一个下午,夏北正穿着裤衩光着膀子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夏雁领着李艳丽走了进来。夏北一看到她几乎呆住了,她的身材秀丽修长,自上而下都散发着动人的光彩。她的乳房丰满外凸,似乎欲脱离胸部振翅飞翔,使她的胸脯充满着勾人心魄的魔力。与她的身体相比,她的脸蛋更是惊世脱俗,美丽绝伦,啊,那真是不可言状的美。她的出现像一个突然发光的电灯泡,夏北只觉得眼前一亮,家里顿时蓬荜生辉。夏雁说李艳丽是和她同在南湖宾馆上班的姐妹。夏北当时很不理解妹妹,长相并不算难看的她怎么跟娇美动人的李艳丽搞在一起,在如此夺目的光辉面前,她难免会黯然失色。

夏北连忙趿着拖鞋冲回他的房间,急速套上汗衫和长裤。在一个美人面前,谁也不会愿意自己的衣着邋遢不堪。夏北听见她们两个哧哧地笑了起来,在他不慌不忙地走出来的时候夏雁的笑声甚至还没有结束,李艳丽的笑却嘎然而止,她明显是在克制着自己,脸都要涨红了。她们买回来一些桃子和甜瓜,在洗脸池边淘洗。从背后看李艳丽,她柔美的身躯在连衣裙里面显得那么匀称,那应该是造物主赋予人间最杰出和完美的身体了,没有什么东西比她的身体更能让夏北一见倾心。

夏北从夏雁那儿知道,李艳丽和她一样,也在南湖宾馆的客房部做服务员。李艳丽是本市人,在家里是独生女,但她并不是一个幸福的女孩。她的父母仿佛是一对天生的冤家,几十年一直在相互仇视与打骂中度过。他们现在都是下岗职工,而父亲却又是个酒鬼,一家人生活比较窘迫。夏北当时对夏雁说:“把她介绍给我吧,我喜欢这样的灰姑娘。”夏雁嘴角一撇说:“你别痴心妄想,人家才不是灰姑娘,我们高总喜欢她,她迟早是高总的人,说不定还能在南湖宾馆转正呢。”

夏雁这个人像只烂嘴乌鸦,每天一回到家里就会聒噪个不停,这使得夏北对南湖宾馆里的很多事情早己耳熟能详。宾馆的总经理高云天是个大色魔,他的猎艳故事多年来在宾馆的服务员中间口口相传绵延不绝。凡是和他相好的女服务员,大都能被他转为宾馆的正式职工。他在这家隶属于市政府的宾馆已经任职总经理10几年了,以身相许倾情奉献于他的姑娘不下百余人,其中50多人比较幸运,先后从一个个人见人欺地位卑贱的服务员变成了颐指气使指手划脚的正式职工。按夏北的理解,那些没有被转正的姑娘一定全都是破烂货,她们没有把纯洁的身体交付给高云天,因此就不能带来命运的改变也不足为奇,只能是白忙活一场。要想改变命运是要付出代价的,先天的资本和后天的努力都少不了。夏北不知道妹妹夏雁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或许也春心萌发蠢蠢欲动,因为像她这样做一个临时的客房服务员和失业没有什么根本上的区别,吃几年青春饭以后终究还是要走入社会的,而一旦走入社会她就将陷入无可依靠的可怕境地。女人不同于男人,她们喜欢安定,喜欢一成不变。她们如同一种懒惰的寄生动物,渴望过上终生衣食无忧的安逸生活。但夏北相信夏雁就算有那样的想法也仅仅是想想而已,她没有勇气和胆量去身体力行地付诸实践,这并不是说她有多么的纯洁和高尚,是一个懂得洁身自好的好女孩,而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凶猛而残暴的父亲,夏雁若是做了丢人现眼的事情,他们的父亲不用砍刀把她剁成肉泥才怪,这比后半生的无依无靠更让她感到害怕。

几年以后,夏北回想这件事情,他如果能在首次见到李艳丽之后,紧接着对她发动爱情攻势,向她大献殷勤,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去赞美她,不知羞耻地天天追随着她,软硬兼施,软磨硬泡,最终以暴风骤雨般的进攻把她变成自己的人,那样的话事情在今天完全可能是另外一种局面。可惜夏北虽然是个喜欢追逐美色的人,骨子里却胆小如鼠,有贼心没有贼胆,而且外强中干,爱慕虚荣。夏北以前曾谈过一个女朋友,他们情投意合如胶似漆,每天在一起缠绵不已,难舍难分。有一天晚上,他们在公园里散步时,一伙凶神恶煞的年轻人围了过来,他们全然无视夏北的存在,用不堪入耳的下流语言调戏他的女友,夏北见情势不妙,一时头脑发昏竟然弃女友而逃。如果不是女友的尖声喊叫引来了公园的看护员,那天晚上她可就惨透了,非被按在黑乎乎的树丛里奸污了不可。从那天以后,他的女友就销声匿迹了,她没有挥一挥衣袖,更没有带走一片云彩。因此,见到李艳丽以后,夏北虽然被她深深地迷醉,却只是在心里想像和赞叹她美丽动人的身体,白白浪费大好时光,错失机遇,最终未能做一个拯救她的英雄。不过,事情也可能向相反的方向发展,像夏北这种人,就算当初得到她,说不定今天也已经厌烦透顶而将她无情的抛弃,或者再经历一次公园事件,她也同夏北的前任女友一样轻轻地离他而去。事情有时候是不可琢磨的。

南湖宾馆有着30余年的历史,是本市旅游服务行业的窗口,曾经接待过很多重要领导人和文艺界知名人士,是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双高企业。高云天总经理事业心强,视馆如家,每天工作到深夜,然后就在宾馆的套房里睡觉,10几年如一日,风雨无阻。不了解内情的人说他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他讨厌和自己的老婆在一起睡觉,因此才每天夜不归宿。说这种话的人其实是不负责任的,不是有这样一句名言吗?成功的男人背后必定有一个不平凡的女人。高云天的太太为他的事业付出了很多,青春,汗水,一切的一切,高总定然会对他的太太疼爱有加,当然这并不妨碍他爱其她的女人,一个又一个的年青而貌美的女人。谁不喜欢天生丽质的尤物,上帝也会喜欢。

在夏北最初认识李艳丽的那一段时间,高总一直都是在李艳丽值班的八楼的套房里睡觉。每次路过服务台的时候他都会风度翩翩而又温情脉脉地跟李艳丽说几句话,对她的工作、生活各方面都比较关心,有时也开几句玩笑,然后李艳丽就会跟随高总到房间里给他泡上一杯香茶,并打开电视机,高总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边喝茶边看电视。有时候,高总喝多了酒,也会暂时不让她离开,让她把自己又痛又胀的脑壳按摩一会儿。作为一名服务员,工作的内容包含很多方面,给高总按摩他那肥硕的脑壳也是一项工作,甚至是一项更重要的工作。其实从那最初的那一刻开始,李艳丽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已经明白自己将要面临人生的巨大机遇。纵然不是她,换成一个别的姑娘,当这种机遇降临的时候,也同样会身不由己。

尤其是看到几十名资色并不如自己的姑娘,向高云天奉献了自己的身体以后,都能够摇身一变成为南湖宾馆正式职工大家庭的一员,身处窘迫困境的李艳丽不可能丝毫不为所动。人们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何况有几十个榜样每天在李艳丽的眼前晃来晃去,她仔细分析百余名姑娘成功与失败的经验,客观地比照自身的情况,她对自己有着坚定的信心。作为一名20岁的年轻姑娘,出身贫贱的寒门,没有显赫的社会背景,没有资深的学历,她唯一的武器就是她美丽动人的身体。身体的质地是柔软的,但如果作为武器来使用却是凌厉的,比以上各种因素都强大,都具有杀伤力,甚至无坚不摧,屡试不爽。经过缜密的思考和周全的准备,李艳丽完全相信自己可以一招制胜,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一个充满暧昧意味的晚上,李艳丽在八楼值夜班,高云天总经理幽灵一样的走了上来。奇怪的是,似乎不需要言语,她同他已经达到了心灵上的默契。她跟随他走进一间套房里,高总的脸上荡漾着深情的微笑,入神地看着她。她知道,令她身不由己的时刻马上将要到来,从今以后,她将无法摆脱地付出一些,但同时像一棵脆弱的小草,历经风霜雨露的同时,也必将感受到阳光的明媚多姿。

高总是一个深情的男人。他对李艳丽说,他很孤独,因为他爱她,从一见到她的时候就爱上了她,所以这种孤独感对他来说就更加残酷。李艳丽说,她也是孤独的,一种飘零无所依的孤独。李艳丽讲起了她那支离破碎的家庭。她的整个少女时代都是在不幸中度过的,父母的吵骂声一直伴随着她的成长,而他们只有一点微薄的收入,生活非常困难,甚至连吃饭、穿衣都成问题。由于经济困窘,她中学毕业就辍学了,其实她的学习成绩是非常优秀的,她的理想是读清华或北大。她越说越难过,流下了哀怨的泪水。

高总轻轻拍打着李艳丽的后背,他把她的长发撩至耳际,温情地亲吻她的脸。他的吻可能使李艳丽感到安慰,她哭得愈加伤心,泪流满脸。李艳丽在家里是从来不哭的,现在却泪如泉涌,止都止不住。

他脱下了她的短裙,接着就是她那条从未被男人碰过的小三角裤,然后把她洁白的裸体抱到床上。高总动情地亲吻了她,他像一只在辛勤采蜜的小蜜蜂,痴迷地亲吻着她平坦的小腹,他像一个贪吃的孩子,吸吮着她那自然耸起的乳房。他吻遍了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他动作轻柔,怜香惜玉,似乎是为了不惊动她。

李艳丽发现,随着高总将他的衣服一件件地脱下来抛到地毯上,他的身体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像揭开了一个丑陋的谜底,原来是那样令人恶心。他肥胖硕大的肚子向前凸着,像一头即将分娩的母猪,他的下身萎琐而短小,不堪入目,没有一点男人的风采。但是他的动作很熟练,不愧为风月高手,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他伏在她的身体上,一下子就深入了核心。短暂的尖锐刺痛并没有李艳丽事前想像的那么痛苦,或者说还没有高总丑陋的身体带给她的厌恶更让她难以忍受。高总先是呻吟,当看到李艳丽在洁白的床单上洒下了片片梅花状的红色印迹的时候,他竟然激动得流下了眼泪。他喃喃道:“我终于得到你了,啊……艳丽!”他几乎是哭着和她在一起尽兴的……李艳丽觉得自己不自觉地慢慢被他带动了起来,合上了他的节拍,被带到了一个云雾中的世界……欢乐,没有形状,因为它无可比拟。

让李艳丽没有想到的是,她和高总的苟合之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南湖宾馆。她短裙的下摆自屁股后面翻卷上来,被裙子的腰口夹住了,甚至还露出了她那白色的血污斑斑的内裤。她就这样粗心地走出了高总的房间,其后果自然可想而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祖国古老而神秘的定律,总是能在某些时候显现它神奇的威力,仿佛它能够控制一切。

李艳丽转正了。这几年事业单位的编制控制得很严,但神通广大的高云天还是在劳动局给李艳丽办好了录用手续。尽管成为正式职工还要经历一年的学徒期,李艳丽的工资待遇却已经和普通服务员不一样了。夏雁在家里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神情里饱含着无限的向往。夏北觉得她的向往里更多的是鄙视与不屑,痛苦来自比较之中,她的内心一定涌动着强烈的嫉妒之火。因为她亲口说:“李艳丽这个小骚货时来运转了!”夏北听了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女人的悲哀,夏雁和李艳丽是亲密无间的好姐妹,连她都这样污辱李艳丽,其她女服务员会用怎样更恶毒的言辞去鞭挞和抨击她,真是不可想像了。

应该说,李艳丽是有点心计的。虽然她可以跟高云天上床,但跟其他男人,她绝对是不苟言笑的,小心地维持着一个矜持而文静的形象。这或许是因为她自己还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的丑事已经传遍了南湖宾馆的角角落落,甚至连烧锅炉的老头和后厨白案上的糕点师傅都已经知道了。在人们眼里,她已经是一个卖身求荣、臭名昭著的女人了。况且,就算她不这样故作镇静,也是没有男人敢招惹她的。试问南湖宾馆诸位衣冠楚楚的男士,谁敢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上拔毛,去泡总经理的姘头呢?

李艳丽转正的消息,过了很久她的父母才知道。她的母亲尖酸刻薄,把1分钱看得都跟命似的,一个典型的小市民,父亲是有酒即神仙,每天只知道醉生梦死。他们如果呆在一起,要不了半个小时就会爆发一场战争。她早已厌倦了那个家,当临时工的时候她就喜欢住在宾馆的女服务员宿舍里,转正了以后她仍然很少回家。她自认为今天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流血流泪地争取来的,但究竟如何争取来的她却自有苦衷,无法向父母大人言明。因此,每次回家她都少不了扔下一些钞票,好像那些钞票在作为一种回报,证明着她是从那个灰暗的家庭走出来的,除此以外,她觉得自己和家庭实在没有多大关系。

大约不到一年时间,竟传来了李艳丽要结婚的消息。夏雁在家里说:“婚姻是女人的坟墓,李艳丽和她的男朋友才认识两三个月,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急着结婚,她不了解那个男人,她的婚姻是维持不了多久的!”夏北懒得跟妹妹就此问题进行探讨,但却暗暗佩服李艳丽的聪明和智慧。鲜桃烂在心里,李艳丽一定是基于对自身情况的清醒认识,才做出如此果敢的决定的。

由于夏雁的原因,夏北也作为一个不太沾边的朋友参加了李艳丽的婚礼。她的婚礼是在南湖宾馆的大宴会厅里举行的,男方有不少来宾,整个大厅人头攒动,挤成一片。李艳丽身着一身鲜红的旗袍,开衩处露出了她那白皙而秀美的长腿,李艳丽的腿不像有些女人那样大腿处猛地一粗,显得粗笨不堪,而是从小腿往上到大腿的深处一直很柔滑细致,非常迷人。夏北坐在宴会厅的角落里,独自喝着啤酒,时不时地打量着李艳丽。应该说,对于她的美妙身体,夏北是一直恋恋不忘的。

主持婚礼的司仪很有专业水平,妙语连珠,出口成章,他一个又一个幽默的玩笑把现场气氛搞得很热烈。在他的促使下,夏北看见李艳丽和新郎开始接吻。新郎的个子不算高,甚至比李艳丽还矮一点。因此他们接吻的时候,李艳丽不得不低着头。她充满无限诱惑的红唇和新郎的嘴巴贴在了一起,他们深情地吻着,久久没有分开。尽管李艳丽已经是一个破烂货,看到这样的情景,夏北心里还是酸溜溜的。

对于李艳丽,夏北觉得玩玩可以,如果结婚的话,他宁可娶一个栖身于发廊出卖色相的小姐也不会娶她的。死猪不怕开水烫,虱子多了不怕痒。小姐怎么啦?小姐也是人,流落风尘皆因生活所迫,小姐的悲剧不是女人的过错而恰恰是男人的罪恶。李艳丽则不同,她被一个确定的男人搞过,这比被无数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男人搞过更让人难以接受。

听参加宴会的人讲,新郎官是市文物局的干部。夏北觉得他真是冤枉,甚至让人同情。作为一名令人尊敬的文物工作者,他应该有着博学高深的鉴定知识,应该有一双火眼金睛般的眼睛,可他竟然连一个女人是新是旧都分辨不出来!果真如此,他的专业水准完全值得怀疑,在文物局里充其量是一个只会滥竽充数浑水摸鱼的小角色,一个混饭吃的家伙。如果他是胸襟广阔、故作糊涂,爱的是李艳丽美丽善良的心灵而非其纯洁无瑕的身体,一顶绿帽子有何妨,古今中外不知天下有多少人戴过呢,我不戴绿帽子谁戴绿帽子!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那么夏北会由衷地钦佩他,真是一只忍者神龟!

热闹了一阵,宴会终于开始了。新郎新娘挨着桌子向来宾一个个地敬酒,他们敬到夏北的身边时,夏北站起来握着新郎的手说:“祝你们早生贵子,永结同心,白头偕老!”说完他先喝了一杯,然后和新郎碰了一杯,但新郎只喝了一点点,他可能不胜酒力,脸早已红得跟猪肝一样。他喷着浓重的酒气摇着夏北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李艳丽端着葡萄美酒站在一边,她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夏北暗中发力使劲握了握新郎麻木的手,可是显然他并不明白夏北这个动作里蕴含的深意。夏北真想抡起巴掌送给他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醒他这个梦中人!

聪明的李艳丽所做的事情渐渐地让人不能理解,她结婚以后,竟然仍与高云天保持着暧昧的关系。这实在是对她夫君的严重背叛和不忠。如果仅仅是隔一段时间偷偷陪高云天睡一觉,应付一下差事,那么可以将其理解为人在宾馆,身不由己,人们甚至可以原谅她,一个可怜的小女人,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上天赐予她那样一具美妙的躯体呢?然而事实上,她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在她结婚以后,高云天很快就破例提拔她当上了客房部经理,这是南湖宾馆从未有过的提拔速度。作为一家具有行政级别的政府宾馆,其人员任用方面仍然有着浓重的论资排辈色彩,其中层管理人员都是曾在服务一线磨练多年以后才慢慢提拔起来的。李艳丽年仅21岁,而且刚转正不久,已经当上了部门经理,应该说是如鱼得水,令人羡慕。但作为一个进取心强的女人,她当然渴望取得更大的进步。

高云天的传统观念很强,他梦想自己能够多子多福,儿孙满堂,但遗憾的是,她的老婆却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以他狭隘的眼光来看,随着他不可阻挡地渐渐老去,他创下的雄厚家业将会被两个女儿正大光明的瓜分,从而沦落到被改名换姓的境地。这显然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他在南湖宾馆任职总经理的10余年来,一直过着攀柳折花的生活,可以说无时无刻不是在芳香迷醉的花丛中度过的。他内心深处认为自己的艳福不比中国历代的皇帝逊色。一个个不谙世事青春美丽的少女,由他给她们上了人生的第一课,也是经过他的悉心栽培,成长为一个个成熟而擅风情的女人。如果每一个女人都能为他生一个儿子的话,他早就打破康熙爷创造的记录了。然而,很多个吉庆的日子里,他只能无奈而伤感地看到别人的儿子在自己管理的酒店里举行盛大的婚礼,迎娶一个个如花似玉的新娘。这种场面时时提醒着他,不断刺痛着他,自己是一个没有儿子的人。不管今天是多么地春风得意,却总有离开领导岗位养老赋闲的那一天。一想起自己的余生他就会倍感辛酸。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在经历无数次的幽会之后,某一天他们终于在生活上找到了交汇点。那天晚上天下着雨,李艳丽和高总相会在宾馆八楼的套房里,身为客房部经理的她现在开一个房间真是太轻松平常了,再也不会发生当初那样急急忙忙短裙都没有整理好就走出房间的事情了。他们像一对情深似海的老夫妻,互相依偎着靠在窗前,静静地聆听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可能是这种雨打梧桐使人平添惆怅的意境引发了高总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他忽然用异样的声音说:“丽丽,你帮我生个儿子吧!”李艳丽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但高总直视着她,他显然是说真的。“明年我就可以提拔你当副总经理,以后南湖宾馆就是我们的了,但最终却是属于你的,我们需要一个儿子啊!”高总的话情真意切,他真是动情了,简直跪了下来,他抱住李艳丽的双腿痛哭流涕:“丽丽,我是多么深爱你呀,你没有必要一定怀上你男人的孩子吧,你怀上我的儿子他也不会知道的,我会好好地善待我们的儿子,我要给他留下丰厚的家业,让他留学欧洲,接受良好的西方教育,让他周游世界,过上王子一般的生活,让他一生荣华富贵安裕无忧,成为我们生命的延续,而我却不需要他承担任何义务,我只要一个儿子啊……”

高总的话挺能打动人的。他们相互看着,不知不觉间李艳丽的眼神变了,她无语凝咽,竟然也流下了两行清泪。他们再也不需要言语,已经达到心灵上的默契。他突然变得粗鲁起来,他的感情极端冲动,站起来一下子将李艳丽扔在了床上。他扑上去扒掉她的衣服,吸吮着她那丰满的乳房,他大声叫喊,痛苦呻吟。李艳丽闭着眼睛,承受着他那慌乱而强烈的动作。

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掩盖住了一切声音。

上天再次跟高云天开了个玩笑,李艳丽经过十月怀胎后的艰苦分娩,竟然产下一个千金。李艳丽听到女儿的第一声啼哭,当时就昏厥了过去。但她的夫君、医院的医生们并不知道其中更深层次的原因,只当她是产后身体虚弱所致。高云天得知这个消息,唉,怎么形容呢,比阉割了他还痛苦!伤心和失望已经不能代表他的心情,欲哭无泪的他就差从南湖宾馆的楼顶上跳下去,双眼一闭了此一生。

高云天知道,生男生女的决定因素在于男人,撒下什么籽,生出什么芽;长出什么枝,开出什么花。女人相当于肥沃的土地,而土地在任何时候都是无辜的,农民就从不埋怨土地。高云天怨谁呢?只能怨他自己。他原本计划要送儿子留学欧洲,周游世界,过上王子一般的生活的,而现在眨眼间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李艳丽的丈夫是个卑琐而凶狠的男人,他的本性在结婚以后才露出真面目。尤其是在生了女儿以后,更是变本加厉。他在文物局混得并不如意,他和几个同他一样倒霉的家伙的工作就是整天在全市各个建筑工地上转悠,拿着市政府的红头文件征收文物勘探费,其实他们只管收费并不勘探,文物算什么,真挖出来了再说。他们文物局不同于建设委员会,不同于规划管理局,牌子硬朗可以勒令施工方停工。他们没有这个权力,只好一遍遍地催要。所以走到哪里他们遇到的都是冷脸色,建设方将他们视作政府豢养的几条狗,几条讨饭吃的狗。很多时候他们在工地上口干舌燥地讲半天话,却连一瓶矿泉水也喝不到。回到单位,那些漂亮而风骚的女同事却正坐在装着空调的办公室里陪领导打扑克,欢声浪语一阵高过一阵,把领导伺候得摇头晃脑爽快至极。每月完不成征收任务,他的工资将会被克扣,而那些女士们却一分也不会少。领导见到他就像见到了苍蝇,立即皱起了眉头,见到女人就像见到了可口的美味,两眼放光口水直流。巨大的反差使他的内心充满了忿恨,而下班回家后看到的是动辄哇哇啼哭的女儿,面对的是一大堆脏兮兮骚烘烘的尿布,使他内心的忿恨进一步加剧,最后就以拳脚的形式发泄给他的女人李艳丽。

他不能喝酒,也从不喝醉,却并不缺乏收拾李艳丽的机会。他不需要理由,只要他不痛快,可以随时将李艳丽当作沙袋子演练一番,而他的父母对儿子的行径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如果李艳丽有个哥哥就好了,像她丈夫那种卑琐而无能的男人,三拳两脚给他点颜色瞧瞧就老实了。可是,没有人能够帮助她。

在李艳丽产后休养期间,由于身体上的原因不能行房事。他竟然无耻地要求李艳丽用嘴帮他解决,李艳丽不从,他就抡起巴掌啪啪地打她的耳光,将她的脸打得如同发酵后的面团。公公要来管管儿子,却被婆婆拉住了,婆婆低声说:“小两口的事儿你一个老头子瞎掺乎什么,也不怕别人笑话!”

李艳丽终于无法忍受,她决定和她的夫君,那个卑鄙而无耻的小人离婚。

李艳丽找到高云天,向他展示自己身体上片片乌紫的伤痕,哭诉着表达自己想离婚的意愿。高云天看到自己疼爱的女人却正在遭受别人无情的蹂躏和摧残,自然气愤不已。他当即掏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他甚至不用详细介绍李艳丽的情况,一个法院民事庭的庭长就满口答应办妥此事,并且一口承诺将会把女儿洁儿判给李艳丽。

那么离婚就仅仅剩下程序和时间问题了。

李艳丽的丈夫听说她要跟自己离婚的时候惊呆了。他可以打她,可以骂她,但他绝没有想过要和她离婚。他认为自己还深爱着她,同她离婚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他当着父母的面就“扑通”一声给李艳丽跪下了,他噼里啪啦地扇着自己耳光,骂自己混蛋,自己不是人,自己是狗娘养的,他甚至还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李艳丽的婆婆抓起鸡毛掸子啪啪地抽打着儿子的嘴,她觉得儿子骂什么都可以,怎么骂自己是狗娘养的呢,真是个不争气的忤逆子!养子不孝,真是让人寒心呀!婆婆也流下了眼泪,她说:“离婚怕什么,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她又不是什么好货色,离婚了以后立即给我娶个漂亮的大姑娘回来,然后再给我生一个大胖孙子!那样我和老头子也就可以闭眼啦!”

事实证明高云天实力的强大。

李艳丽的丈夫在法庭上哭得肝肠寸断,他说自己还挚爱着李艳丽,他的爱一点也没有变,他们的感情基础是牢固的,是坚不可摧的,并没有像李艳丽说的那样已经破裂。他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不顾一切地从被告席上跑到法庭的中央,他跪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给主审法官和人民陪审员磕头作揖,乞求不要判决他们离婚。他说李艳丽是他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人,如果同她离婚他将变得一无所有,失去活下去的意义。他保证今后一定痛改前非,好好爱李艳丽,再也不动她一个手指头。他发誓说:“如果我旧性复发,再打李艳丽的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的鼻涕、眼泪和口水流在一起,形成长条状的透明体在下巴上悬挂着,摇摇欲坠。哭到动情处,他双眼紧闭,咧开着嘴,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忽然,他的头往后一仰,后脑壳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昏迷了过去,法庭乱作一团。女书记员被他的情真意切所感染,流下同情的热泪,将她面前桌子上的卷宗都打湿了。

但是,法律是无情的,法律也是庄严和神圣的,在法律面前人的眼泪是那么渺小,一文不值。

李艳丽顺利地抱着女儿洁儿从那个留给她无限辛酸和悲伤的家庭走了出来,她的神态很决绝,简直是义无反顾。她并不用担心栖身之地,高云天此前在欧洲经典小区购有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甚至已经装修完毕,只差一个女主人了。小洁儿也真是争气,几个月时间,眉毛眼睛就使她长得如同一个活脱脱的小高云天。这于高总而言,多多少少也算是一点安慰吧。

听说了李艳丽离婚的消息,夏北想起夏雁当初关于李艳丽的婚姻维持不了多久的论断,不得不佩服妹妹的眼光。虽然夏雁没有结过婚,甚至还没有谈过男朋友,但是她对婚姻却有着不同一般的理解,作为一名年青的姑娘,这是不容易的。

事实上,如果就这样风平浪静的终老一生,那对高云天来说真是莫大的福分。

可是,深秋的一天,高云天突然被市纪委的工作组“双规”了。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接着市检察院就下达了逮捕令,并且将其秘密带到另外一个城市羁押,用检察机关的话说,排除干扰,异地审查。

命运之神好像是会打瞌睡的。在高云天的前半生,命运之神垂青于他,接着就打了瞌睡,让他凌驾于南湖宾馆勤劳善良的职工头顶之上,作威作福,如同一只肥硕的老鼠,贪婪地偷食着全体职工流血流汗创造的财富。让他身边美女如云,阅尽了人间春色,享尽了人民不可想像的纸醉金迷繁华锦簇的生活。忽然间,命运之神一觉醒来,猛地一拍大腿说,他奶奶的,我迷糊10分钟,人间已10年,高云天这个臭小子的宿命到了!这样,命运之神一睁开眼睛,高云天就戴上了锃亮的手铐。

最先是一家工程装饰公司的老板出了事。在被提审期间,老板刚开始还能坚持得住,声称自己的公司是本市工程装饰界规模最大的民营企业,行业的排头兵,承接过多项大型装饰工程,一贯诚实守信,合法经营,是市工商行政管理局重点表彰的重合同守信誉企业。但检察官们不理他那一套,他们采用了熬鹰战术,用一个大功率的电灯泡照着他,检察官们两人一班,轮番轰炸,五天五夜没让他合眼。老板终于崩溃了,他扯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说:“我交待!我一切都交待!我坦白以后你们就让我睡上一觉吧!”检察官们对视了一下眼神,他们知道老鹰终于熬驯服了,赶忙揿灭了灼目刺眼的电灯泡,递上一支香烟,甚至还殷勤地用打火机帮助点着火。装饰公司的老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重重吐了出来,然后他开始交待,他每吐一口烟雾就报出一个官位显赫的人名,犹如吐出一个个重磅炸弹,让检察官们兴奋不已。据他交待,他的公司曾先后两次承担南湖宾馆的改造和装修任务,总造价500多万元,而他两次送给高云天的回扣就高达100万元。检察官狐疑地说:“你的回扣高得太离谱了吧?”他说:“我不敢讲一句假话的,我做的都有记录,你们不知道,高云天那个王八蛋黑呀,每次没有50万元搞不掂他呀!”

高云天精明能干,作风沉稳,在社会上树立了一个良好的企业家的形象。在他担任南湖宾馆总经理期间,因工作表现突出,曾多次被有关部门和机构评为全市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优秀共产党员、新长征突击手、一等功臣、十大杰出青年,等等,不一而足,就差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了!他所获得的各类荣誉证书、奖杯和奖状简直可以开一个盛大的展览会。如果一份荣誉证书可以抵销几个月罪行的话,那么计算下来高云天不仅无罪,而且还应该大大的褒奖和表扬。然而,人一旦身陷囹圄,那些豪华气派的荣誉证书全他妈的一文不值了,连一张擦屁股纸都不如。

如果说高云天被拘捕起来,面临着庄严的审判,甚至余生都要在高墙内度过是罪有应得的话,那么李艳丽是何其悲惨呀!她不知道应该去市房产局将她和女儿居住的房子重新登记为她的名字。由于房子是以高云天的名字买的,检察机关依法予以查封。在李艳丽没有丝毫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人民检察院的干警身着制服,手拿浆糊和封条,砰砰地敲开了她的家门。她、还有她可爱的女儿洁儿,被勒令立即搬出。可怜小洁儿才七八个月呀,还在哺乳期内,李艳丽不敢同威严的干警多做理论,她怕惊吓着洁儿,而她的眼泪,却像开了闸的洪水,哗哗啦啦地往下淌。

在那个清冷的深秋,李艳丽流着悲伤的泪水抱着洁儿搬出了欧洲经典小区。她在大街上一路走,一路哭,泪水横流,一直走到街道的尽头,租居进了一间残破不堪的铁皮屋里。就是这样一间破屋,每月房租还要30元。她还在休产假,每月只能领取百分之六十的工资,刚刚400元,由于洁儿尚小,现在的每一分钱都那么弥足珍贵。那天晚上,天下起了雨,不一会儿,那间破败的铁皮屋在风雨飘摇中也开始漏雨,她们连个接水的盆儿也没有,其实就算有也接不住,因为雨水无处不在。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呼呼作响,似乎不将铁皮屋掀翻在地誓不罢休。李艳丽撑开一把雨伞,抱着洁儿坐在伞下面。洁儿浑身发抖,但她却好像已经懂事了,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李艳丽,似乎在无声地问,妈妈,我们怎么住在这里呀?忽然,屋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肆虐的风刮断了铁皮屋的电线,原本就只能发出淡黄色微弱亮光的电灯泡也熄灭了。李艳丽紧紧地抱着女儿,无声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洁儿,你要终身铭记这个雨夜,都是你牵挂着妈妈的心呀,要不是你,妈妈真不愿意继续活下去呀!洁儿……”

李艳丽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她将女儿送回父母家里,央求他们代为看管,而她,是要回南湖宾馆上班的。作为父母亲,纵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对子女却是没有坏心的。虽然李艳丽曾经一度摆出要走出家庭誓不回头的样子,但她的父母还是毫无怨言地接纳了小洁儿。此时,南湖宾馆的经营管理工作由市政府的一个科长暂时负责,科长姓苏,叫苏凌云,30多岁,脸白白的,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南湖宾馆的人说,刚刚送走一片云,却又迎来一片云,不知是不是此云非彼云。苏凌云年轻有为,做事情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当他听说客房部经理在休产假,现职位竟然空缺时,立即提拔了一名同志补上了。“这么重要的岗位怎么能空缺呢,纯粹是瞎胡闹嘛!”苏科长说。这样,李艳丽回到宾馆上班时,又成了一名客房部服务员。

检察机关对高云天的收审终于告一段落。

让高云天感动不已的是,首先到看守所看望他的,不是他共同生活30年的结发妻子,也不是他那两个快20岁的女儿,而是形色略见憔悴的李艳丽以及她怀抱着的洁儿。李艳丽尽管生活艰难,却还给高云天买了两套内衣裤,两条香烟,还有一兜水果。短短半年的时间,高云天整个变了个人,好像一下子老了10多岁,头发都变得花白了。看到李艳丽买来的东西,见到自己刚满一岁的女儿,高云天流下了两行凄惨的浊泪。他哽咽着说:“丽丽,我对不起你,我……我的财产全部被冻结,我没有给你们留下什么……我对不起洁儿啊!”他悲怆地嚎哭了起来。

受他的感染,李艳丽也哭了起来。她已经习惯把高云天当作她的支柱,当作她的全部依靠。高云天像茫茫大海中的灯塔,给予她希望;像暴风雪中的茅草屋,供她躲避人生的风雨;像一棵根深叶茂的参天大树,使她充满力量和信心。尽管高云天是别人的老公,另外两个女孩的爸爸,但她毫不介意,她愿意与她们一起分享着高云天的爱。如果说起初她是被动地接受着高云天的爱的话,但经历了一次婚姻变故,尤其是有了他们共同的女儿之后,她已经变被动为主动了,她愿意付出她的爱,并且终生追随这个男人。然而,仅此这个愿望也不能实现,命运还要给予她这样毁灭性的一击,将那并不是奢求的愿望击得粉碎。李艳丽泪如雨下,她对怀里的洁儿说:“喊爸爸,洁儿,快喊爸爸,这是你的爸爸呀!”小洁儿看了看李艳丽,又看了看高云天,然后童稚的声音响起:“爸——爸!”高云天尖利地狂啸起来,他将自己的额头狠命地磕向面前的桌面,直磕得鲜血直流。他不可抑制地痛哭流涕起来,他的嘴不停地抽噎着,一顿一顿的。他说,其实他预感到会有这一天的,他迟早会和李艳丽分离的,并且同时失去他至爱的洁儿,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快得他来不及采取丝毫应对措施。李艳丽擦拭着他额头的血迹,两人相拥而泣,看见他们哭,小洁儿也哭了起来……

在那一天,在那间屋子里,泪水既安慰了过去,也安慰着未来。过去的是历史,是无可留恋的一页。为了洁儿,李艳丽要开始新的生活。她决定给洁儿取一个正式的名字,姓李名洁,李洁,李艳丽的女儿。她将竭尽所能,抚育李洁一天天长大。她要让李洁成长得健康活泼,聪明伶俐,接受最好的教育,完成她耿耿于怀未能到名牌学府深造的心愿,她要让女儿的天空下没有一丝阴影。

应该说,李艳丽是一个讲感情的人。高云天对她虽然有知遇之恩,但其动因是基于她的美色,而她对于高云天,则已经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南湖宾馆的服务员发现新来的苏科长很让人吃不透。他不像高云天那样轻薄,见到漂亮的女服务员就不知道自重。苏科长恰恰相反,对于宾馆的服务员,他是不苟言笑的。他在楼上偶尔发现服务员工作中的问题,也不向服务员提出来,如同没有看见一样,而过后却将问题转达给部门管理人员。他的这种政府官员作派实在令服务员们难以接受,她们宁愿被苏科长正颜厉色地暴吵一顿,也不愿意被那些靠身体混上管理人员职位的女人们装腔作势地批评一番。她们骨子里看不起南湖宾馆的女管理人员,一群厚颜无耻的女人而已,并不比街上的小姐光荣多少,这样的女人对着她们指手划脚,实在不能让她们感到服气。

苏科长的妻子到南湖宾馆来过,她年轻漂亮,风姿绰约,让服务员们眼前一亮。有如此美貌的娘子相伴,苏科长是从来不在宾馆的客房里睡觉的,他应酬再晚也一定会回家。李艳丽曾几次试图接近他,但苏科长的脸色很冷,李艳丽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几乎连眉毛都不抬一下,只是鼻子含糊地哼一声。是呀,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朝君子一朝臣,一朝皇帝自然一朝嫔妃,有谁愿意去嚼前人吃剩下的馒头呢!

李艳丽并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女人,一个产假把她从客房部经理变回一名服务员,但她并没有自暴自弃,暗自消沉。相反,她比以前工作更认真,简直是全身心地投入了。她清理的房间一尘不染,处处光洁如镜。她对客人的服务细致周到,落落大方,彬彬有礼,经常光顾的客人甚至刻意向总服务台要求住她所在楼层的房间。经历过耸入云端的喜悦,也品尝过跌入谷底的悲伤,之后的李艳丽变得安静而淡然,她的脸上天天一副温柔沉静的表情,像水一样澄净。李艳丽更加漂亮迷人了,她美丽端庄,气质优雅,24岁的她是一个真正成熟的女人。虽然生育过,却没有给她的身体留下一丝痕迹,她的身上焕发着女人的另一种美丽和光彩。

一天晚上,大约是市长夫人过生日,市长秘书在南湖宾馆的豪华包厢安排了一桌盛宴,赴宴的没有一个政府官员,清一色的工商企业界大老板,都是市长私底下的好朋友。那天市长公务繁忙,姗姗来迟,老板们就提议陪市长夫人打几圈麻将,市长夫人的手气非常好,连坐了几个庄,一会儿工夫赢了20多万元,老板们依旧笑容满面,眉头都不皱一下,牌桌上的气氛非常好。苏科长在机关大院里呆惯了,如此壮阔的牌局让他大开眼界。那天晚上,苏科长是除市长以外唯一的政府公务人员,这让他受宠若惊,倍感荣幸。一个老板说:“市长夫人的生日,今夜我们要不醉无归!”大家分别敬酒给市长夫人和市长,敬一杯自己喝两杯,而且强调对方可随意,自己则一仰脖滴酒不剩。大家使出浑身解数,比着说美妙动听的敬酒词,恭维话说得天花乱坠而面不改色,就差赞叹市长夫人比17岁的小姑娘还漂亮了!哄得市长夫人,那个肥胖的老娘们开心不已,笑得脖子上的赘肉一抖一颤的。敬罢了,实在找不到由头了,老板们就开始你敬我我敬你,当着市长的面骂,不喝是鳖孙。这种难得的放肆机会让大家非常兴奋,欢快地与市长大人打成一片。

苏科长原本酒量有限,可是这种场合,舍命陪市长,岂敢言不喝?因此不知不觉就醉了。真正醉了。那天晚上宴席散场,苏科长没能够坚持他新好男人的形象,他的头晕得天昏地转,再也不能回家啦!

苏科长乘上电梯,随便按下一个键,电梯轿厢门自动打开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身处几楼。他跌跌撞撞地走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李艳丽。苏科长真是醉透了,他看着李艳丽,已经不能说话,冲着走廊挥一下手,李艳丽知道苏科长是要她开房间。她连忙拿起套房的磁卡钥匙,扶着苏科长的胳膊将他送进套房。

刚走进房间,苏科长靠在卫生间门口就站着吐了起来,他不知道低头,直挺挺地站着满嘴的秽物就一泄而下,汪洋漫溢,从领口顺着衬衣、裤子一直淋到地上,像牛拉稀屎一般噼噼啪啪砸在地毯上,整个房间立刻陷入了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中。李艳丽经过短暂的犹豫,决定脱下苏科长的衣服。她扶苏科长到床上仰面躺下,先扒下他的衬衣,在解他的皮带的时候,由于皮带襻上粘满了黏黏的污物,解了几次才解开,她差点就要吐了出来。

她将苏科长脱得只剩下内裤了,就从卫生间里拿来热毛巾,一遍遍地给他擦净下巴和胸前的残留物,倒来开水让他漱了漱口,还给他搭上了一条薄毛毯。安顿好苏科长,李艳丽忍着难闻的气息清除了地毯上的污物,将苏科长的裤子和衬衣拿到卫生间里洗了洗,拧干晾了起来。做完这一切,李艳丽又从值班室里拿来自己的香水,在房间里喷洒了一遍。看到终于有些样子的房间,她才算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苏科长忽然叫起了李艳丽的名字。他的嘴里含糊不清:“李……艳丽……艳丽……”李艳丽走了过去,她用手试了试苏科长的额头,依然灼热烫人,就拿湿毛巾搭在他的头上。李艳丽说:“我得去值班室了,过一会儿我再过来。”苏科长醉眼朦胧,手却有力地抓着李艳丽,说“艳丽,别走,陪陪我……”李艳丽没有说话,她只当苏科长的确是醉了,醉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忽然,烂醉如泥的苏科长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他一下子将李艳丽拉倒在床上,一翻身压了上去……

那个春天的晚上,苏凌云领略了李艳丽美妙动人的身体的魔力,那种巨大的快感让他飘飘然不知所以,陶醉于一片慵倦迷离之中,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凌云而起,羽化而成仙了。苏凌云对自己当初提拔别人顶替了李艳丽客房部经理职务的行为感到万分懊悔,对自己在不知就里的情况下,做出如此轻率而武断的举动感到无限内疚。他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要补偿你,艳丽,该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李艳丽哀怨地看着苏凌云,眼里却流淌着欢欣的泪水,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人生路上的新希望。

苏凌云科长受过大学高等教育,在机关的时候他是一个行为处事谨小慎微的人,处处显得低调而有涵养。他的仕途可以说一帆风顺,前程是不可限量的,然而在对待女人这个问题上,他仍然落入大多数男人一样的窠臼。他同李艳丽有了第一次以后,如同一只品尝到荤腥美味的馋猫,他再也忘不了啦!但苏凌云身上同样具有知识分子的劣根性,胆小怕事,小心过度,却又色心不浅。他日思夜想同李艳丽再次幽会,但却没有胆量像高云天那样随便在南湖宾馆开个房间,他甚至不敢当着其她服务员的面跟李艳丽说话,好像是一张口就显得形色可疑,就会暴露出许多蛛丝马迹。

苏凌云经过细致周密的考虑,他将幽会地点选择在了远离市区的林海宾馆。市内的各大型星级宾馆热闹繁华,很容易碰见熟人,他是不敢去的。他也没有经济能力到各种名目繁多的住宅小区去购置房产,从而金屋藏娇。林海宾馆是本市最具特色的民营宾馆,地处郊区,坐落在一片山坳里,周围环绕着蓊郁葱翠的树木丛林,环境幽静,无疑是苏凌云的理想选择,他相信李艳丽也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

那天晚上,苏凌云终于和李艳丽单独在一起了。虽然他们每天都可以在宾馆里互相照面,然而此刻却好像分开了很久。虽然他们此前的交往那么少,并不甚了解,然而此刻却像一对爱久弥深的恋人。苏凌云拥抱着李艳丽在房间里不停地转圈,直至转得天昏地暗,两人都瘫倒在床上。苏凌云深情地吻着她,吻她的脸,她的嘴唇,她的耳朵和脖子,尽情地发泄着自己喷薄而出难以抑制的情感。苏凌云轻轻抚摸着李艳丽的身体,他像一个盲人,通过一遍一遍地抚摸来认识世界。他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仿佛要把平时他对李艳丽深藏不露的柔情爱意,在这一刻统统揉进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去。

遗憾的是,命运有时候并不以你付出多少殚精竭虑患得患失的脑力劳动而泛起同情之心,再圆满的计划在命运之神看来也是破绽百出、不堪一击。它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有时候是喜欢捉弄人的。而事实上,年轻有为的苏凌云科长处心积虑的安排,从一开始就显示出他在冒着更大的风险。林海宾馆作为一家私营宾馆,在经营上较为灵活,为了留住客人,有时候没有身份证也是可以入住的,因为这一点,多次遭到公安部门的批评,也常常成为公安人员的重点检查对象。恰逢当时东北发生一起抢劫银行的大案,数名持抢歹徒均成功逃脱,公安部下达了一号通缉令,市公安局决定在那天晚上搞一次突击检查。对于政府和各行业单位举办的大型宾馆,公安人员只查阅总台的电脑记录就可以的,而对于林海宾馆,则是每个房间都要查的。就这样,苏凌云科长正在凌云驾雾的时候,房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苏凌云像被电击了一般,一下子从李艳丽的身上跳了下来。他赤身裸体地跑到门边从猫眼朝外看了看,几名身着制服的公安人员正在一边敲门一边高声叫嚷。苏科长赶忙跑回来抓起内裤,他的小脸吓得惨白,两腿发颤,套了几次才将内裤套上去。“坏、坏了,公安来、来查房了……”苏科长哆嗦得话都说不顺畅。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跑到窗户跟前,拉开一扇窗户伸头朝外看了看,他恨不得自己真有凌云驾雾的本领,踏一片祥云忽悠悠地飘落下去,或者化作一只小鸟,振翅一飞消失在茫茫的夜空里,然而很快他又关上了窗户,他拍打着两腿,简直要哭了。

李艳丽竟然很冷静,她有条不紊地穿上衣服,不慌不忙地打开门,公安人员一下子涌了进来。可怜的苏科长,吓得躲在床角的窗帘布下,他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屁股却高高的向上撅起。一个领头的公安走过去喝道:“起来!”苏科长猛地一哆嗦,屁股晃了晃,他将头往下埋得更深了,如果不是地面太过坚硬的话,他一定会将头插进地缝里去。公安朝他的屁股踢了一脚,说:“起来吧你!”苏科长就起来了,他油亮的头发此刻完全乱了,有几绺散在额前,眼镜架上粘满了灰尘。他可怜巴巴地说:“我们不是嫖娼……”公安说:“你不是嫖娼是干什么,是在吃饭吗?”苏科长嘴巴动了动,说不出话来,其他几个公安都笑了起来。公安说:“把证件掏出来!”苏科长慌忙去拾地上的裤子,他在裤兜里摸索了半天,说:“证件没、没带。”公安说:“你叫什么名字,哪里的?”苏科长脸上泛起了讨好的笑容,说:“我是南湖宾馆的总经理,请兄弟们高抬贵手,以后到我那里去玩……”公安说:“你说什么?你是南湖宾馆的总经理?”苏科长说:“是、是的。”公安突然抡起一个大耳巴子,“啪”地一声打在苏科长的脸上。苏科长晃了几晃,嘴角渗出了血,他鼻梁上的眼镜也被打飞到了地上。“他妈的巴子,你敢冒充南湖宾馆的经理,知道高云天跟我是什么关系吗?”公安骂道。

李艳丽站在一边说:“他是南湖宾馆的总经理。”

公安走过来,看了看李艳丽,脸上荡起一丝狰狞地笑,他猛地伸手一下子抓住李艳丽的乳房,狠狠地捏了一把。李艳丽立即尖声叫了起来,痛苦使她弯下了腰,眼角还涌出了泪花,但公安并没有松手,他使劲地揉捏着李艳丽的乳房,骂道:“你个臭婊子,当心老子打你的白炮!”

第二天,由一名副市长给市公安局长打电话,苏凌云才给放了出来。公安局长此时才知道消息,他气得大骂手下的兄弟全他妈的是饭桶,一群有眼无珠的狗东西,把事情搞成了这样,他恨不能用皮腰带赏给每个弟兄脸上两耳光。市长是个爱兵爱才的人,几个月前是他建议让苏凌云科长到南湖宾馆历练历练的,今天的结局让他疼惜不已。他在办公室里踱了几圈,摔碎了茶杯,踢翻了凳子,最后毅然痛下决心,要苏凌云立即停职,召开常委会的时候再商议如何处理。干部出了这样的问题,市长认为大原则是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苏凌云科长知道自己酿成了大错,说不定经过10年寒窗苦读、10年勤勉工作换来的美好前程就此一朝葬送。他躲在家里深刻反思自己的问题。他写道,自己受党教育多年,犯下今天这样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作为一名党的干部,在时代浪潮的冲击下迷昏了头脑,忽视了对党的理论知识的学习,忽视了对世界观的改造,造成今天思想麻痹,意志薄弱,最终没能抵御灯红酒绿的诱惑,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辜负了党组织的重托,辜负了人民的希望,等等,等等,苏科长的反思材料写了一页又一页。最后,为了证明自己是有决心为党工作的,是实实在在地做了一些工作的,他决定全面如实地向市政府汇报南湖宾馆的问题。

事实上,高云天被拘捕的事件,只是有着几十年辉煌办馆历史的南湖宾馆大厦将倾的开始。以暂时负责的身份到南湖宾馆工作的苏凌云科长,通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摸底,发现南湖宾馆的问题严重得出乎他的想像,他认为也是出乎市政府对局面的估计的。近些年,随着本市改革开放和引进外资的力度不断加大,旅游市场进一步搞活,一座座设计新颖造型美观的星级宾馆如同雨后春笋,不知不觉间先后拔地而起。它们为市政府的二次创业富民强市工程注入了新的活力,然而对于南湖宾馆来说打击却是致命的。南湖宾馆是一家市政府的老牌招待所,由于没有统一的规划和布局,几十年间先后建起了四幢接待楼,最高的主体接待楼只有八层,其余的三四层而已,而且整体格调不和谐,如同几只灰暗而丑陋的动物拥挤地趴在一起,外观上就不给人以好感。他们的人员思想老化,经营策略不灵活,餐厅的菜谱10几年如一日,一成不变,客房的服务员服务水平低下,见到客人脸呆得跟屁股似的。唉,怎么说呢,南湖宾馆如同一个没落的王朝,到处散发着萧条衰败的气息,还有谁愿意光顾呢!

苏凌云发现,高云天还真是挺让他佩服的。以近两年南湖宾馆的经营局面,早就没办法发工资了,他竟然还能撑得下来。宾馆每月的经营收入少得可怜,应付必要的开支之后,税金和水电费都很难支付了。高云天的做法是对各种原料的供应商一律先打欠条,包括卖煤的卖油的,卖鱼的卖鸭的,卖酱油卖味精的,还有卖客房和餐厅用的低值易耗品的,货款一律先欠着。商人们图的是大客户,也只好如此,只是将价钱开得很高,比市场零售价还贵。这样,南湖宾馆就陷入了恶性循环不能自拔的境地,两三年间已经累计欠款400多万元,每月亏损近20万元。苏凌云觉得,南湖宾馆像个贼窝,检察机关将高云天拘捕起来,无异于擒贼先擒王,把全体南湖人往绝路上逼呀!

苏凌云将南湖宾馆的经营情况写成详实客观的汇报材料。他认为,南湖宾馆的硬件条件落后,设备设施老化,已经没有重新崛起的希望,如果拆除重建,少说也得投资三四千万元,而市政府下属有三家宾馆,另外两家宾馆都是新建成的,一个三星一个四星,很具市场竞争实力。因此,他建议市政府将南湖宾馆整体出售。他特别强调,现在宾馆每个月都在亏损,政府越早下决心越能减少损失!

应该说,苏凌云的态度是好的,反思是深刻的。市长在常委会上说:“苏凌云同志在经济上光明磊落,两袖清风,在工作上脚踏实地,勤政务实,从本质上说仍然是一名好同志嘛!我看,这样的同志没有必要一板子拍死嘛!”最后,经过常委们认真而严肃的讨论,认为苏凌云同志大学中文系毕业,文字功底好,决定因材施用,将其调到市史志办工作,保留原有的正科级待遇。

有改革就必然有阵痛,有改革就必然有牺牲。市委、市政府深刻研究了苏凌云同志关于南湖宾馆问题的汇报材料,终于痛定思痛,决定整体拍卖南湖宾馆。并且抽调监察、财政、税务和审计等有关部门人员组成清算小组,立即进驻南湖宾馆开展清算工作。

在拍卖大会上,一个主管城建的副市长说:“拍卖一个南湖宾馆不算什么,我们要不断推陈出新,对于解困无望的企业政府能甩掉一个就甩掉一个,决不含糊。今后,我们要积极与闻名世界的香格里拉酒店集团联络,争取让他们出资在我市兴建一座五星级的香格里拉大酒店,我们要给予他们最优惠的条件,给他们划批最繁华的地段,让未来的香格里拉大酒店为我市争光添彩,为我们的对外交往和旅游接待工作做出新的更大的贡献!”

在副市长热情洋溢的讲话的鼓舞下,本市一个房地产大鳄向全市人民展示了他那令人惊叹的雄厚财力和宽阔胸怀,以2600万元拔得头筹,成功收购南湖宾馆。接着是190多名正式职工安置问题,经过清算小组成员多次磋商,最后形成决议,依照工龄,每名职工每年补偿2000元,一次性买断,从此与南湖宾馆脱离关系。李艳丽进馆4年多一点,而自转正算起工龄只有3年,虽然说她曾经差一点当上副总经理,但也只领到油污污皱巴巴的6000元,离开了那曾经给她无限希望又带给她无限痛苦的南湖宾馆。又一次经历岁月无情的锤炼,铅华洗尽,李艳丽已是欲哭无泪。

十一

与李艳丽相比,夏雁真是比她厉害得多。美人无智,可能是自古红颜多薄命的原因。夏雁虽然没有李艳丽漂亮,但她会动脑子,同样是用身体当作武器,她的使用方法和使用对象都不一样,自然效果也就不一样。一年多以前,夏雁还在南湖宾馆当客房服务员期间,竟然勾搭上了一个福建的阔佬。那个阔佬60多岁了,在本市做房地产开发生意,据说有几千万资产。

夏师傅听说夏雁的男朋友竟然比他的年龄还大10多岁,气得简直要疯掉了,他立即跳起来到厨房里拿砍刀,但在刚跳起来一半的时候,夏雁就开始往家里的茶几上扔一捆一捆的钞票。她一共扔了10捆,其中有两捆从桌子上跌落下来滚进了沙发脚下。夏师傅被那些钞票砸得两腿发软,他再也跳不起来啦!不仅如此,夏雁发现父亲变得笑逐颜开,还不辞辛苦地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将沙发下面的两捆钞票掏了出来。他那么大年纪,又有高血压,又有冠心病,做那样的高难度动作真是难为他了。夏师傅将10捆钞票整整齐齐地码在茶几上,然后开始一捆一捆地清点起来,他大约是怕其中的某一捆不够数吧!夏师傅数得全神贯注,津津有味。他的手指已经不太灵敏,因此他时不时地朝指尖呸呸地吐着唾沫。如果某一张钞票的边角皱了,他会细心地将其抻开展平:如果感觉某一张钞票的纸张有些可疑,他会将其抽出来,使劲抖一抖听听声响,确信没有问题后再放回去;他甚至还时不时地将一些放反了的钞票抽出来翻个面,然后再插进去,从而使钞票一律正面朝上,整齐划一。夏师傅真是个既有耐心又很讲究的人。他数得口干舌燥,已经吐不出唾沫,只好隔一会儿把手指尖往下嘴唇上划拉一下,这使得他的下嘴唇往下翻卷得越来越厉害,其状难看极了。夏雁用鄙夷的眼神看着父亲,但夏师傅显然并没有注意到,他连头也顾不得抬一下,自言自语地对夏雁说:“你谈了男朋友是吧,这是好事情嘛,你老大不小的了,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嘛,约个时间,将他带回来我们认识一下,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好朋友呢!”

失业以后的李艳丽竟然去工农兵大舞台当上了一名流浪的夜莺。称她为流浪的夜莺应该是比较合适的,因为她和真正意义上的坐台小姐不同,她背后没有老板,而是散兵游勇般地孤军作战。粗俗一点说,像她这样的人其实就是野鸡。这可能是因为说到底李艳丽还是爱点面子的,还是有一点羞耻心的,她实在没有勇气找一个做色情业务的老板,对他说我是一名小姐,在你这里坐台吧!她还不至于堕落成那样没有思想和感情,甚至连肉体也已经麻木了的小姐。走上这条不光彩的道路实在是她所不情愿的,但为了女儿的将来她不得不如此。她觉得母亲只要是真正为了女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是令人尊敬的。她甚至幻想把她昼伏夜出的生活当作内心深处一个隐蔽的秘密。

工农兵大舞台是市文化局下属的一家老牌舞厅,同样具有悠久的历史,如今破败不堪,承包给一个私人老板开舞场,每晚7时30分开放,在昏暗的灯光下,舞曲一首接着一首,直至晚上11时。舞场的门票2元钱一张,里面通风不好,大多数男人都抽烟,女的抽烟的也不少,这使得空气非常污浊,厕所里的臭气有时也一股一股地弥漫到舞场里来,令人窒息。

在舞场的四周坐有很多野鸡,她们大多数都是下岗女工,年老色衰,皱纹满面,只好拼命地涂抹一层一层的脂粉去遮掩。稍不提防,她们猛烈地笑起来的时候那厚厚的脂粉就像头皮屑一样一片一片地簌簌往下掉。她们去当坐台小姐都没有老板肯收留,只好聚集在这里做最下等的妓女。她们与一个个穷困而好色的男人就是在这令人恶心的环境里谈妥了条件,然后跟着他们出去过夜。李艳丽与她们不同,虽然岁月给予她一连串无情的打击,但她的容颜依旧,她宛如一只高贵华美的孔雀,遗世独立。岁月啊,你带不走李艳丽那美丽的面容。李艳丽孤身一人,她常常喜欢静静地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但这并不影响她成为众多男人竞相追逐的目标。很多个晚上,往往跳不了几曲,就有男人凑过来表达想跟她过夜的意愿。李艳丽并不是那种婊子无情的人,她的要价并不算太高,因此没几天她就声名远扬,一大群男人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生意好极了。

一个夏夜,李艳丽呆呆地坐在舞场边的竹排椅上,在或凄婉或悠扬的舞曲声中,心思缥缈。这时一个年青男孩走了过来,男孩大约十八九岁,染着黄头发,很瘦削单薄的样子。男孩沉沉地说:“跟我走吧!”说完转身就往舞场外面走。李艳丽淡淡地笑了一下,她觉得小男孩还有些害羞的意思,这是她不常看到的。作为一名25岁的女人,她骨子里还是希望跟这样的小男孩在一起的。

男孩骑着一辆太子式摩托车,载着李艳丽穿过市区,穿过沿河大道,往郊区驶去,李艳丽想问他要到哪里去,但男孩将摩托开得飞快,只听到耳边风呼呼地响,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很快,男孩在一个黑灯瞎火的建筑工地边停了下来。李艳丽跟随男孩走往工地的深处,七拐八转地到了一处小工棚前。一推开门,李艳丽惊呆了,工棚里点着一根蜡烛,只有一点昏黄的亮光,里面竟然挤着七八个相貌丑陋的男人,一律光着膀子穿着裤衩,身上污脏不堪,地上铺着几张破烂的凉席,几个男人或站着或坐着,目光淫邪,脸上都荡开着色迷迷的笑。李艳丽情知不妙,转身就要跑,那个男孩似乎早有防备,他一把抓住她,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将她打倒在地上,转身将铁皮门“嘭!”地关住了。

几个男人见到这样一个绝色美女,一个个馋得口水直流。他们淫笑着,喧闹着,七手八脚扒光李艳丽的衣服,将她按在地上,肆意地揉捏着她的身体。李艳丽还没来得及喊救命,就被人用一团臭气熏天的破袜子堵住了嘴。他们一个个轮番上阵,将李艳丽折磨得痛不欲生。即将结束的时候,李艳丽忽然发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她直盯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似乎被李艳丽的目光所惊慑,他猛然目露凶光,紧紧掐住了李艳丽的脖子,另几个男人分别将燃着的烟头摁在她的乳房上、小腹上和大腿的根部。烟头接触到身体以后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快要窒息的李艳丽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臭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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