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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树下的悲剧

2005-04-29胡晨钟

长江文艺 2005年7期
关键词:椿树枝杈大洋

胡晨钟

民国十三年,一场洪灾降临了。

椿树镇被淹没在浊黄的洪水中,这官道上繁华的店铺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只剩下一些屋顶和房屋的残骸。

绸缎铺的商老板跌跌撞撞地奔走在乡间小路上,在一场洪峰涌来之前,商老板伤佛有神灵指点,他抓起平日珍藏的一袋大洋跑了出来,房子轰然坍塌,一家老小葬身于洪水中。水还在漫延,商老板高一脚低一脚地拼命往前奔跑,他拉锯一样地呼呼直喘粗气,泥点子糊满了全身全脸,与平日那个光鲜、体面的老板判若两人。在逃命中他听到身后有涉水的响声,商老板回头一看,发现骤急的雨丝中裹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稍近才认出,是平日在绸缎铺门口卖荞麦粑的韩青山。

韩青山家境贫穷,靠卖荞麦粑糊口度日,对于这种又黑又粗的粑粑,商老板是不屑于品尝的,他在撩起长衫进店时,有时顺便也给韩青山一个微笑,但两人不是一个层次的,绝无交往。

小路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棵两丈余高粗大的椿树,极为醒目,椿树镇因此而得名。水,还在一个劲地往上涨,到了脚部,到了腰部,环顾四周,除了水还是水,商老板无奈,只好抖抖地勉力爬到椿树的枝杈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抚了抚那袋大洋,欲哭无泪,大洋限制着他再爬高的愿望,也宽慰着他那颗惊慌失措的心。

韩青山也随后爬到椿树上来,也许是负重较轻,韩青山爬到了商老板头顶上的那股枝杈上坐下来,两人在洪水的包围中成了生死邻居。

浑浊的一望无际的洪水缓缓地往前流淌,不时有死尸、木料、耕牛等牲畜漂浮而过。光阴在死神的威胁中一寸寸往前捱动。

韩青山不知什么时候从背上包袱中拿出一个荞麦粑说:“商老板,肚子该饿了,吃一个吧。”

商老板望着韩青山那脏兮兮的手,满是污垢的黑指甲,摇了摇头,但韩青山那极香甜的咀嚼声勾起了他的食欲,他这才记起已有好半天没吃东西了。

商老板忍住饥饿,出神地望着洪水,水没有退的迹象,还在往上涨,像这样涨上去,再过两天,就要淹到他的脖子了。由于饥饿,他攀在树上的手没有力气,肚里空荡荡,他犹豫了许久,朝韩青山喊:“青山,给我一个粑。”

“好咧。”韩青山好像往日做生意一样脆生生地答应,又接着说:“一块大洋一个。”

“什么?”商老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韩青山,真是黑了心啊,要知道,一块大洋一担白米,可以把他那一锅荞麦粑全部买光还绰绰有余的。

不吃,坚决不吃。然而接下去的光阴分外难熬,而韩青山背上那荞麦粑诱人的香味竟直往他鼻孔里钻。

商老板终于一咬牙说:“好,一块大洋一个就一个,拿五个来。”

说罢他去包裹里数银洋。

“又涨价了,我的粑不多,要买,十块大洋一个。”韩青山在头顶上不慌不忙地说。

商老板气昏了,这个韩青山不是买粑,分明是乘难打劫,商老板仰着脸,恶狠狠地盯住青山:使劲地咽了口水,铁心不买他的粑。

天黑了又天亮,洪水没有再上涨,但也没有退。商老板饿得眼前金星迸现,人酥软无力,他想只要坚持住,洪水退了山珍海味任他吃,那时首先就要把韩青山撵走,不许这个奸商在他店前卖粑。

又一阵荞麦粑的香味传来,是可恶的韩青山又在吃耙,他“吧嗒吧嗒”地吃得有滋有味,韩青山见商老板出神地望着他,便得意地大喊:“商老板,吃粑不?五十块大洋一个,耙只剩下几个了!”

商老板气得七窍生烟,这个黑心的家伙,说不定下回要说一袋大洋换一个粑呢,不吃,宁死也不吃。为了稳妥,商老板特意将大洋包裹牢牢地拴在枝杈上。

洪水流着,一分一分地退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饥饿的商老板终于支持不住,一失手,从树上掉进洪水中,随即被洪水卷走,只剩下那装大洋的包裹挂在树上。

过了一日,洪水退了,韩青山蹒跚着平安回家,背上背着商老板的那大洋包裹。

几个月后,韩青山不再卖荞麦粑,他在椿树镇开了一家“青山粮行”当起二老板。

韩青山当粮行老板,大斗买,小斗卖,发水掺沙,以劣充好,样样做绝,囤集了十多个囤子的大米、小麦,成为椿树镇首屈一指的富老板。

民国二十五年,伏旱连秋旱,庄稼歉收,粮价飞涨,庄稼人被逼得卖儿鬻女,饿殍时在路中可见,田里山上树上凡能吃的都被挖光摘光,家人劝韩青山发售粮食,或以物易粮,韩青山坚决不听,他要再等一段时间抛出粮食,图得更大的赚头。未料不过三日,一伙饥民被逼无奈,深夜放火烧韩青山的住宅,然后众人以救火为由,全来抢粮食,周围村子一传再传,到天亮时抢粮已近千人,整个韩家偌大粮仓积存的粮食顿时一抢而空,人们边抢边骂韩青山狼心狗肺。韩青山一家眼望着房屋烧毁,粮食无存,全都嚎啕大哭,韩家大儿子忽然醒悟过来,忙寻找父亲韩青山,找来找去,发现韩青山在大椿树上用一根带子结束了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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