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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山劫后余生记

2005-04-29孙艳婷

青年作家 2005年9期
关键词:成键蛇头

贾 兵 孙艳婷

滇缅公路东起云南昆明,西出边境重镇畹町,与仰光公路相接,中国境内全长963公里。公路沿途皆高山深壑,地形险峻。日军占领华北、华中和华南沿海之后,滇缅公路已经成为我国唯一一条与国际社会联系的陆路大通道,西方国家援助的所有战略物资都依赖这条公路辗转运进我国大后方。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占领东南亚越南、马来西亚、新加坡和泰国,紧接着进攻缅甸,企图一举切断我国最后一条通往外界的国际交通大动脉。在此危急关头,重庆政府组建十万中国远征军,计有第五、第六、第六十六三个军,大规模挺进缅甸,保卫滇缅公路。

当时缅甸是英国的殖民地,由于英国人的阻挠和自私自利,中国远征军入缅未能抢占先机,以至于第二百师同古首战失利。更可恨的是,英国人只顾自己逃跑,拿中国军队当掩护部队,把中国军队侧翼完全暴露给日本人,导致日本快速部队迂回至中国军队后方,以坦克开路攻陷畹町和密支那,完全切断中国大军的回国道路。

在此严重形势下,1942年5月14日,我所在的第五军新二十二师被迫翻越横隔在中、印、缅交界处面积达数万平方公里的野人山,开始了向印度境内转进的死亡之旅。

野人山其实就是喜马拉雅山东南麓余脉,这里几乎都是无人地带,原始森林密布,丛林藤蔓满山遍野,偶尔能见到的人类就是当地尚未开化的原始土著部落。由于前有先头部队劈藤开路,毒蛇猛兽因此并不常见,原始丛林中也硬捣出一条路来。但进山以后就断了补给,头几日尚可,半个多月后队伍就分成散兵游勇了。我同老乡成键、张寻同一批入伍又在同一个班,交情很深。一路上,我们三人一直同行。

毒蛇作干粮

第五军在当时从未实施过山地与丛林战以及野外求生训练。断粮后不久就有官兵误食有毒的野菜而丧生。我们的干粮也早就吃完了,好几天粒米未沾。一天傍晚,疲惫交加的我们再也走不动了,一屁股倒在一棵树下。坐了一会儿,我觉着越坐头越晕,便靠着树干试着站起来走动走动。这才发现,就在树的背后倒着一个死人,全身不仅浮肿,皮肤还发紫发青。成键刚要上前,张寻(他爷爷曾在大巴山一带学医)一把拉住了他,“小心!”话音刚落,从尸体下溜出一条红蛇,吐着信子。“毒蛇!”我吓得往后一跳,张寻却抽出匕首(重武器、装备等早在进山之时奉命毁掉,步枪也因弹绝而遗弃),“奶奶的,我们正愁没吃的,龟儿子送上门来了!”一刀下去,砍在七寸,踢开蛇头,抓起蛇身往树干上狠狠摔了几下。那蛇头仍在张口,我避过不敢看。找了一个干一点儿的地方生起了一堆火。心里想着那蛇头,亦不敢抬头看张寻剥蛇皮。“放心,蛇只是牙有毒,蛇身是无毒的!我爷爷还常拿来入药呢!”蛇肉还未烤熟就香气四溢,闻着胃一阵紧缩。也不去管那蛇头如何,分到一份不顾烫嘴,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那个香啊——真是救命的神仙!我们也舍不得就吃光,留了一半分成三份,藏在身上。

晚间,在一条小溪边,我们发现了前边的人搭的芭蕉棚。筋疲力尽地倒了进去。当时正是雨季,雨水特别多,山上的蚂蟥和毒蚊又会害人性命。虽则累却是睡得迷迷糊糊。半夜里,又进来两位战友,全身湿淋淋的,苍白的两张脸。他们向我们打听一个小老乡的消息。成键记起今早在路旁倒着的那个全身浮肿的人似乎很像。他们俩叹起气来,年长的那个敲着头不断说:“叫他忍一忍,他偏不听!野芋和野芭蕉根是吃不得的呀!”另一个则带着哭腔说:“大哥,我们都5天没吃东西了!光喝水能活下来么?”张寻同大家商量了一下,拿出了一份蛇肉给他们。他们抖着手接过去,也没有一下吃光,而是小口小口地慢慢咬着。“这可是肉啊!”年长的那个又抹起了眼泪:“兄弟,你要忍一忍不也就过了嘛!”

第二天一早我们起身时才发现,他二人都已患病。年长的有些发烧,年轻一点儿的那个脚肿得如气球一般,根本走不动。相互告别之后,我们先上路了。

夜宿死人堆

雨越下越大,溪边、路边、树下,随处可见死人。终日被雨水浸泡,胀得没了人形。有的还生了蛆,让人看了就反胃!我们饿了不敢吃野菜野果,怕误食中毒而死;渴了就用芭蕉叶接雨水来喝,不敢饮溪水。溪水中有许多死人,好些已经腐烂,发出恶臭!有时溪水暴涨,会冲来很多尸体;也有在溪边休息的同伴被卷进去的,又无力挣扎,岸上的人也无力救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淹死、被卷走!

蛇肉吃光后,我们又断了粮!原始森林里头到处是吱呀叫唤的猴子,三人捣到猴子窝,一股脑拿走了它们的野果。这野果在我们简直是续命丹!

日复一日,记不起入山几日,想不起今天是几月几日。只觉得进山已久,身上的衣服肮脏无比又无法换洗,简直成了虱子的大本营!活人身上的臭气也比死人好不了多少,活着的人普遍产生了极度绝望的情绪!

幸而我们三人年轻,身体也壮,没有得病。终日忙着赶路,想早一日逃离这地狱!一天,因念着赶路,天已黑得快看不见东西了,我们还未安顿下来。细雨蒙蒙中,成键发现了一间芭蕉棚。赶到棚前,见里面已睡满了人,却没生火。我提议叫醒他们(我们的火柴已在前一天用尽了,现在又是通身被雨水浸透),张寻不同意,大伙儿都很累,先睡一晚明日再说。于是轻悄悄地进去,找了个空地儿倒下便睡。

第二天天刚亮,我惦记着火柴的事,就起来推着旁边的人。但怎么叫也不醒,正觉着奇怪,又发现那人身上冰凉!这才闻到一股臭味,他们早已气绝!想到竟在死人堆里睡了一夜,顿感头皮发麻,手脚冰凉,直想吐!逃出棚外,在雨里冲了好久。

班长的肉被人割去

这下我们根本不敢住芭蕉棚,每日都用帆布和雨衣自己搭棚子睡。过了几日,望见一间茅草屋,赶紧跑了过去。进门就看见几个人倒在里边,都臭了!正准备离开,成键忽然叫了一声:“这不是李班长么!”仔细辨认,虽然尸体浮肿,但还是认得出是他!李班长是安徽人,家里穷被抓了壮丁。平日里对我们这些有点儿文化的学生兵都很客气、很照顾的。前几日,见我们仨饿得没了力气,还把身上仅剩的几块饼干给了我们!

伤心之余,我们砍了几片大芭蕉叶把其他人覆盖起来,又专门把李班长拉出来准备挖坑埋掉。搬动尸体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屁股上的肉全被削平了。当时十分不解,过后听说:有人已经开始吃人肉了!

死里逃生

过新平洋后,已有一座补给站。天气好时常有飞机空投补给品。虽说空投欠准,大多散落别处被土人拾去,但总算有了食品!后一日经过土人村落,他们见前边队伍很友好,也渐渐习惯了与外人接触,有一群孩子抱着老母鸡和熟鸡蛋比划着表示要与人换东西。正好我们在补给站分到一包香烟,便想去交换。但要两包烟才能换一只鸡!好容易与别人搭配换了一只鸡,分了一半,这便是我们入山以来吃到的最美味的东西!

晚间的食物是军部发给的,每人一把稻谷和两个包谷。我们三人的稻谷和在一起还不到半漱口缸!起先边烤火边用手剥谷壳,又回忆着米汤的滋味,哪知越讲越饿,不由自主地将稻谷往嘴里送。连米带壳一起嚼,越嚼越香!一口气吃了十多粒,大家都胃痛起来,也懒得剥壳了,一起下到锅里煮。水多、谷少,一漱口缸也就几粒谷!喝完之后还觉着不够,用手将漱口缸底上留着的一层也刮出来吃得一干二净。

最后到达过哈巴采约半里远的另一座补给站,每人领到两套新军服、鞋袜、毛巾、肥皂等日用品。又烧了热水洗澡,我洗完澡、刮了胡子、理了发,这才恢复了人样!经过这三个多月来一起同死亡搏斗,我们三人的交情更深了!

但张大哥与成键在一次丛林战中不幸战死,连尸骨也未留下!仅余我一人苟活人间,先岁安享晚年,却时时梦见他二人。战争的残酷,特别是丛林战,在我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如今我仍不能忘记,那一场大火,烧毁了一切,包括成、张二人的遗体……

贾 兵:四川眉山人,原名贾长乐,82岁。中央军校第十六期毕业,曾在新五军二十二师服役,1949年去台,现居台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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