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雏军的“失落”与亟待救赎的“五失”
2005-04-29顾纪生
顾纪生
不管是刑事拘留也好还是正式逮捕也罢,也不论是遭天谴报应还是因作科自毙,总之,去年“郎顾之争”的强势人物——一脸憨厚且满口“诚信”的顾雏军终于“从天上掉下来,掉到地上最不干净”且自己最不愿意去的地方。顾氏的彻底“失落”意味着什么?管理层在中国股市信心殆尽之时重拳出击此案,给出的“信号”寓意何在?笔者认为,屡遭非议的证监会此次义无返顾地顺民意、护市场之举,为其日后功能定位与民望重塑投下了关键的一注!顾之败枝“落叶”为监管“秋风”所扫即其彻底“失落”,既是法制建设走上正规之标志,也是市场经济健康发展之必然;换言之,如若顾雏军的“失落”多少能换回社会“五失”的救赎,何乐不为!具体来说,以下“五失”现象也许在此案后会被些许救赎:
其一,“失严”法律开始寻回尊严
在去年夏天的“郎顾之争”中,身躯魁梧的郎咸平其实扮演的仅是文弱书生的角色,其虽有“我笔似刀”的底气和“舍我其谁”的豪气,但对具有强大资本作支撑、法律化身作外衣、主流学者作帮腔和“一切手段”作保障的顾氏而言,其实只损毫毛不伤筋骨,可见郎氏的“学术”在顾氏的“法律”面前显得有“痒”无“痛”,以致今日身陷囹圄的顾氏仍在记者面前痛骂挠了他痒处的郎氏“只是一个小丑”;“倒顾”先锋严义明律师的闪亮出场,也许才使郎氏以卵击石式游戏出现惊天逆转并宣告顾氏牢狱之灾的真正开始——顾氏口中的“法律桃符”立马被严氏手中的“法律利剑”击得粉碎:虽然顾氏仍在坚称“我没有什么反省的地方,我没有错,科龙公司没有错”,但严氏那句掷地有声的“一定要让他们的违法违规行为付出代价”之语,足令言必称法律的顾氏胆寒心颤!这正好从一个侧面说明,在法律秩序和市场环境亟待完善的今天,“朗氏学说”固然重要,但“严氏法律”更为稀缺,没有完善的法律体系作保障,社会经济活动无望顺畅运行不说,连起码的法律尊严也会遭到公然的亵渎!
说到法律尊严不能不提及法律放纵——法律放纵是对法律尊严的公然挑战!我国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以来,基于经济改革的市场经济发展十分迅猛,成就令世界瞩目;但基于政治改革的民主法制建设虽取得相当进步,但远远不能适应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有的学者据此认为,制约当今中国股市和市场经济发展的最大障碍之一,是事实上存在着的“法律放纵”现象!以上市公司为例,控股股东利用关联交易,大量占用、转移乃至侵吞上市公司资财属普遍现象,“法不责众”的结果,使解决此问题的“方法”主要乞助于大股东们的良心发现和自觉纠正,并未上升到凭籍法律手段来“刚性”解决的层面;而在香港等境外市场如发生同样的问题(如创维集团),便会受到相应的有罪指控。科龙也是这样,如若其只有A股而没有H股,严义明律师就不能到境外征集到所需的投票代理权或必要的起诉委托权以“倒顾”,而在境内要通过起诉方式既向其讨得说法又让其回吐嗟食,不是无法无例可依,也多少会网开一面不了了之。从这个意义上说,是科龙的H股“害”了顾雏军而“利”了中国社会寻回法律尊严!此次大陆以“虚假信息披露”、“涉嫌侵占科龙利益”和“其他违法犯罪行为”等为由率先刑事拘捕顾氏,开了个与国际法律接轨的好头;否则,如若让香港法律抢得逮捕先机,说轻了会使大陆法律再次蒙羞,说重了会给顾氏“后人”继续钻“法律放纵”空子留下放虎后患。
其二,“失信”股市强制召回信用
市场经济是信用经济,股票市场是信用市场。信用,是股票市场立市之本,兴市之基,旺市之源;缺失信用、毁损信用和不讲信用,作为“信用市场”之一的股票市场必会被边缘化、式微化、衰亡化!我国股市存在的几乎所有问题无不与信用缺失相关——造假成风是不讲信用,圈钱无度是不讲信用,法律放纵更是不讲信用:当法律这根“底线”不能保障起码信用的情况下,全社会信用状况必会处于无序、无效和失控状态。
国内股市虽然缺失真实信用,但顾雏军等“企业家”并不缺乏口头信用——虽然在顾氏巧取豪夺的七个招术中,招招不讲信用,但他抓住一切机会给自己或科龙脸上贴上的恰恰是“诚信”的金字标签。去年10月底,顾在“科龙20年改革成果报告会”上“意味深长”地说,“虽然我说的实话经常有人不相信,但我确实是个诚实之人。科龙在我手中近三年时间,我向政府交了一份应该说是合格的答卷。”那么,他究竟是一个如何诚实之人呢?面对空手套白狼式的“连锁并购”所需的资金质疑,这位“资本运作大师”口口声声说他惟一不缺的就是钱,也多次表白诚实是他最看重的品质;甚至因缺钱还债而急如蚂蚁、身陷囹圄的他,仍在记者面前表露是何等的不缺钱,“我1.7亿美元的存款利息一年也有300多万美元,我不是穷人啊,根本就不想掏上市公司的钱”,言下之意是中国证监会查实其大量转移公司资金“不属实”,而真要其限期交回所“借”资金时,他极为缺钱的狼狈相便一览无余——先是急着转让美菱的控股权,继而兜售科龙45%的控股份额,当这一切无望快速变现以“烫平”孽债时,虽心有不甘也只得自入牢门。不禁想问,国内上市公司的老总如都像他那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地讲“诚信”,股票市场则会沦落到何等境地?!
顾氏被捕是个强烈信号,他昭示企业家诚信不再是块任意拿捏的“橡皮泥”,不讲信用不仅是道德问题,更可能是触及法律高压线的自毁之举。由此开始,多少已经“失信”的股市正在借助法律之剑强制召回上市公司的信用:今后财务造假也好,恶意圈钱也罢;通过关联交易以金价买进废铁也好,以铁价卖出公司真金也罢,只要有害于公司诚信或有损于信用根基之举,最终既要遭到道德的谴责更会受到法律的惩处!
其三,“失序”市场重新捡回秩序
市场竞争是拼搏也是游戏。市场竞争靠什么?竞争取胜靠什么?取胜称霸又靠什么?惟靠规则的遵守和秩序的约束才能活而不乱!在成熟市场、有序竞争态势下,企业称霸主要依靠资本的实力,技术的领先,产品的创新即内涵的发展;而失序市场更多凭借胆量的惊人,“财技”的乖巧,垄断的保护即外延的膨胀。近年来顾雏军俨然成了“整合国内家电行业”的“教父”,言必称“打造国际级家电王国”,有些人曾在民族自尊心的眩晕之下为其或明或暗、或多或少地“称道”过,但他们是否深思过如下问题:海尔等“老牌”企业尚且在国际化道路上举步维艰,格林柯尔等“新秀”有何资格一跃而起全球称雄?说穿了,顾氏“兼并”国际市场的图谋,一开始就是建立在想通过施展“财技”而非产业领先的“捷径”这个沙滩之上;而在有序市场上,财技的作用并不是万能的,如果没有国际级的资本实力、技术力量和营销网络作为支撑,所谓称霸世界的口号只是套取银行等社会资本的一种藉口而已。
这里不能不提及同样要建立金融王国的德隆集团。格林柯尔在轰然倒塌之前,其发展战略、行业构架、运作方式和潜藏危机几乎“克隆”了整个“德隆模式”。它们两家甚至更多“系”为何一再表演同一出剧情稍有不同但路数几乎完全相同的活闹剧?说到底是为了要钻失序市场的空子。市场失序常常表现为信用失序和竞争失序,两者互为因果互为传导:信用失序为“财技家”恶意套取社会资金大开方便之门,而资金成本的软约束无约束又使竞争成本变得似有却无,反过来推进不讲竞争秩序、不顾竞争效率的无序竞争充斥于市。可见,格林柯尔与德隆的倒掉,与其说是对民族工业旗帜的一次冲击,不如说是对我国失序的银行金融业的一场拯救。
其四,“失道”老板自掀“民进”盛宴
去年由“郎顾之争”引发、涉及整个理论界、企业界关于“国退民进”产权改革方向的大讨论余音犹在,顾氏及其格林柯尔便在其“啦啦队”的喝彩声中黯然谢幕。简单回顾论战过程也许不无裨益:郎咸平首先以《格林柯尔:在“国退民进”的盛宴中狂欢》为题在复旦大学发表演讲,挑起郎顾纷争和引发国企改革大方向论战;顾雏军报以采用“诉讼”以外的“其他一切手段”相回应,郎氏稍作“抗争”便转入沉默;顾氏得到某些政界人士、“主流”学者力挺而渐占上风,但民间仍然认同郎氏质疑观点;10月末由地方政府主办的“科龙20年改革成果报告会”召开,著名机构和学者的长篇研究报告《科龙20年发展与中国企业改革路径》出笼,郎氏反败为胜。据报载,“到会的中央统战部经济局领导、广东省委、佛山市顺德区领导及中国家电协会的专家均对科龙改革的经验给予了充分肯定”;并认为“今天的科龙既是国家发展大环境、企业家的作用、独特的地域政治经济文化等多种因素的产物,更是中国企业改革路径的缩影。科龙的多轮产权改革,反映了中国企业改革的艰苦历程,而科龙抓住机会所实施的每一次产权改革,都为科龙注入了同行业其他许多企业都不具有的制度活力”;今年8月,中国证监会正式宣布对顾雏军及科龙公司诸多违法违规行为的调查结果和处理意见,并旋即传出顾雏军被刑事拘捕的消息……
尽管在“国退民进”的产权改革进程中,我们可以不认同郎氏所言的“安营扎寨、乘虚而入、反客为主、投桃报李、洗个大澡、相貌迎人及借鸡生蛋”七大招属民企老板的普遍手段,也可以继续在理论上承认国有企业产权改革的大方向正确,但我们同样不能否认在此领域确实发生了相当一批“巧借”国企改革之名“狂吞”民财盛宴的“失道并购”。在市场经济的起步阶段和法制诚信的初级阶段,不得不承认在目前的民企老板队伍中,事实上形成了一种很不正常的风气:即社会财富的获取与占有,希冀不由新财富的“吃力”创造来达到,而设法寻求他人财富的“轻松”转移来完成;而要达到这一目标,最为有效的“路径”之一便是实施有空子可钻的打着“国退民进”旗号的收购兼并。这次,顾雏军一不小心既自揭了“民进”的隐秘路径,又掀翻了开食不久的狂欢盛宴,不知改革决策层和社会监督方能否从中汲取到有益启示?!
其五,“失身”学者被剥“主流”外衣
国内经济学界的“神奇”之处在于:虽不存在主流经济学,却出现了一大批“主流经济学家”,他们把握着学术界和舆论界的双重“话语权”:或论证中国股市连赌场都不如,或声称中国房地产市场价格将连涨二十年,或预测2030年中国经济总量可以超过美国,或批评舆论环境正在“妖魔化”中国企业家群体……“郎顾之争”一发生,张维迎教授便适时出现在深圳企业家峰会上并“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以为现在中国企业家面临的舆论环境是1992年以来最不好的。最近在社会上、舆论界又兴起了一股妖魔化、丑化整个中国企业家队伍的言论。很多人将民营企业的发展看作是民营企业家盗窃国有资产的过程,还有一部分言论甚至认为过去十年涉及到中国企业产权制度的改革全都错了……现在这样的舆论环境,是由学者与大众媒体结合在一起营造的,这些教授打着学术自由、保护国有资产、保护中小股东权益的旗号,在不遗余力地否定过去十年国有企业化改革、产权制度改革,否定我们的企业家队伍,这是非常非常值得我们注意的”。而当科龙自刮耳光、主流学者再次失语之时,张教授轻嚅一声“我对科龙不太了解”而意欲撇净干系。
甚至为了“清除”妖魔化的影响,主流经济学家们既出招又出手地予以相助,除了直接撰写洋洋数万言的调研报告《科龙20年发展与中国企业改革路径》外,还“领衔”组织一系列企业或企业家评选活动,不仅将顾雏军评为杰出改革家和最为尊敬的企业家之一,还将2004年“海量”圈钱后立马变脸的TCL供上“2003-2004年度最受尊敬企业”的神坛……在主流学者的渲染下,一些学者型官员也亢奋起来,纷纷为科龙等民企“请功示爱”,如“科龙精神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科学决策、科学管理、科技领先的精神;二是龙的精神,龙是中华民族向上、不惧困难、永远奋斗的精神”等等,不一而足。
但是,无论主流学者如何标榜自己的学术良心和如炬目光,铁的事实再一次证实他们大错特错了。郎顾之争发生后,笔者面对自身队伍中的诸多怪象,曾发表《从郎咸平现象看经济学风的五大“失纯”》一文,对主流学者的失语、失聪、失范、失信、失身等现象进行了剖析,并认为靠学术人格之“失”去迎资本人格之“需”,已异化为某些主流学者的主事专能(当然也不排斥某些非主流学者),这不能不引起经济理论界的高度警惕!顾雏军案是帖警醒剂,它让某些“学者”经褪去主流外衣后站立于阳光之下露露失身之状和晒晒不洁之身,无论对其本人还是对整个学术界是何等的急需有利?!
一言以蔽之,如果顾雏军的彻底“失落”能够些许救赎整个社会的“五失”现象,除了“诚实”有加、虽“富可敌国”但不愿或无力“还债”的顾老板会感到莫名惆怅外,笔者等“不仇富只仇腐”之辈定会大呼快哉快哉!
(作者系江南大学金融研究所副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