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一棵苹果树
2004-06-12刘学刚
刘学刚
他是我们同学中最爱唱歌的一个。总是一到教学楼的走廊,他的嗓子就发痒,好像也只有走廊让他如此动情。“走廊歌星”,因此得名。
那时,学校里男生多女生少,男生的眼长得格外大,女生的头仰得特别高。我们只是一群从田野里蹦出来的蚂蚱,在霓虹灯的闪烁下乱了方寸,惟独他,像一棵开花的向日葵,立于绿叶之上,昂首向天。那时,学校里男生爱金庸,女生迷琼瑶,一边是刀光剑影,一边是佳期如梦。惟独他,蓄着长发,造型酷似江湖游侠,唇边却飘出绵绵软软的“在水一方”,专找女生如梦似雾的眼睛。
他越来越像走廊了。走廊眉清目秀却一览无余、直自无味。不过,走廊大都出身名门,在高楼大厦的心腹中伸展自如。他,只是大山的褶皱里飞出的一只鸟,渴望走廊成为绿树,留住他的歌声。
师范三年,他最生动最真实的歌唱,是毕业时他在走廊里的哭声。他,被分回山村教书,女友要跟他“拜拜”,城里小姐的高跟鞋拒绝山路的蜿蜒。那一刻,我们没有幸灾乐祸。离开走廊,于他也许是一件幸事。
许是山太高太高的缘故吧,从此挡住了关于他的一切消息。突然有一天,他像是从山洞里钻出来似的,说是请我们这些同学吃喜酒,新娘是学校里敲钟的女工。酒席上,我们一脸的问号。“创世纪时,只有一个夏娃,亚当不娶她娶谁去?”他耸了耸肩,很幽默的样子。我们却笑不出来。
他说,刚去那会儿,实在呆够了,生活太沉闷、太单调、太乏味了。终于在一个只有露珠醒来的早晨,他留了一封信,他不敢面对山伢子们满是崇拜的眼睛。走出大山,回头望时,却见一条大黄狗不顾一切地追来。那条狗很凶的,他一阵恐慌。当看到它嘴里叼着他扔掉的一双破袜子时,他惊呆地停下了脚步。直到学校里的钟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借着喝喜酒,我们把那家酒楼“灌醉”了,酒楼摇摇晃晃的,我们却非常清醒。
绵延起伏的群山,消解着急躁肤浅,沉淀着平和塌实。为了亲眼所见,为了完成灵魂的洗礼,在一次城乡学校手拉手活动中,我们几个同学相约去了大山。远远就听见学校的钟声响了,四下扩散的音符,一下子攫住了心,牵扯着魂。沐浴着钟声,山枣一个劲儿地红,核桃憋足劲儿地圆。钟声,是大山同心灵撞击的对语,我们体会得远远不如他深刻。他有时也放开喉咙,他的歌声如山顶的白云飘出很远很远。大山,辽阔的音箱,厚重的回响,让他的嗓子发痒。
我們打心眼儿里觉得他不简单。他干教导主任时,学校安装上了电铃,妻子失业了。铃声清脆欢快,像活泼的山溪水,潺潺流淌,滋润着野草枯了又荣的大山。他,用脚步歌唱,留给大山的是一个忙碌的背影。
一个优秀的歌手,是用心灵歌唱的。他荣任校长后,忙着在大山之上建第一座教学楼,高高的教学楼,坚固的大山是楼的地基。这么说,大山里也有了走廊。
只是他,不再是走廊歌星,不再是向日葵。他,长成了山里的一棵苹果树。山里的条件恶劣,可山里的果树生命力顽强,枝叶茂盛。它把果实藏于绿叶之下,把饱满与光泽藏于绿叶之中,并且果叶同色,远远望去,只是翠绿的一片。
到了秋后,红苹果满山欲燃,果香四溢。那一天,很快的,浓绿也遮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