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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白色的梦

2004-04-29

滇池 2004年2期
关键词:白龙哈尼族哈尼

阿 罗

哀牢山中,红河南岸,云雾深处是我梦牵萦绕的故乡。白雾深处那时隐时现,星罗棋布的寨子是我的哈尼山寨。我从云雾山中走来,今天我又回到了云雾山中。

太阳有太阳的追求,月亮有月亮的向往。我童年的梦是一个银白色的梦。童年的梦已经留在了银白色的云雾里,留在了这白雾缭绕的哈尼山寨里。留在了童年快乐的时光里:手拉手跳着《小蜜蜂舞》,寨头寨尾田头地脚去玩耍,太阳出来玩到日头落山坡。拿来粗糠学开沟,拿来灶灰堆梯田。木头头当娃娃背在背上,木头娃儿没有眼睛鼻子,不会听话不会开腔,竹片片当砍刀插在腰上,竹片刀儿没有刀刃没有刀背,不会切菜不会砍柴。手握横笛倒骑牛背的日子多么快活,凤尾草儿盖起窝棚,棚里传出草笛声声,草笛声声响遍山坡。

听哈尼老人们说,白云是白龙姑娘用来遮住森林的白纱,云海是白龙姑娘挂在山梁上的衣裙。

相传,红河岸边住着一位美丽的龙女,她的黑发像轻纱一样垂在肩上,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牙齿像珍珠一样闪光,浑身上下像玉石一样光亮——人们亲切地称她为白龙姑娘。她的美名像一阵风似的传遍了红河两岸,传到了魔怪黑沙的耳朵里。魔怪黑沙妄想霸占白龙姑娘,它通过野蜂、野兔去说媒不成,妄想动用武力抢走白龙姑娘,这时,森林里有一只善良的布谷鸟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白龙姑娘。白龙姑娘率领着虾兵虾将,和魔怪展开了殊死的战斗,直杀得魔怪们尸横遍野,血流满山,血水染红了的河水,从此,一条清幽幽的河水变成了混浊的红河。从那以后,为了遮住森林中魔怪们贪婪的眼睛,白龙姑娘把脖子上的纱巾抛上山坡,纱巾变成了遮住森林的云雾,把衣裙挂在山梁上,衣裙变成了盖住山梁的云海。

啊!又喝到家乡的水啦!最难忘的是家乡龙潭井水。古话说得好,“吃水不忘挖井人”,家乡的水井没有人挖过,是天生龙王爷给的,清幽幽的泉水汩汩有声地从山肚子里涌出来。人们为了感谢龙王的恩德,才用青石雕刻成了龙嘴,让泉水从龙嘴里奔流出来,在每年农历二月要杀两只鸡来祭祀龙潭水井,慰劳龙王爷,聪敏的祖先们真是一举两得,既可以取悦了龙王爷,又可以给自己接水用水带来方便,杀了鸡自己吃了还可以补补身子。

家乡的龙潭水井要数甲寅的两眼龙潭水和他散的九眼龙潭水最有名了。每次回家都要先到龙潭水井来斗着嘴美美的贪婪的喝个够,每次离开家乡前也要跑到水井来喝个够。这么甘甜的龙泉水,千百年来从不干枯过,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父老乡亲,是真的要感谢龙王爷吗?真的会有龙王爷吗?我不好去明确回答这个问题,只要去看一看乡亲们的生活就不难找到答案,你瞧,乡亲们热爱自己的家园,他们把甲寅后山的树林保护得这么好,有了茂密的树林才会有这么旺的泉眼。他们懂得怎样去呵护好自己赖以生存的树林和环境,知道怎样与自然界和睦相处,不管有没有龙王爷,他们还是愿意与龙王爷和树林和睦相处下去。记得小时候,经常跟着阿爷到红河县甲寅后山放羊。有一天,我们家的那头牯子牛让我给放丢了,我和阿爷找牛一直找到镰刀月亮挂得老高老高的时候才下山。

弯弯的新月挂在树梢上,月光很温柔的洒落在弯弯曲曲的下山小路上,月光白得清凉。哈尼山高,蓝天低低,星星离我们很近很近,就像挂在我们头顶上。我突然看到西北方向,离我们甲寅寨隔河相望的地方,有一大片银白色的灯光,灯光在白雾山中时隐时现,忽明忽暗。一时间,灯光、天上的星星和镰刀样的月亮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阿爷告诉我,那个地方叫迤萨,那是赶马人在的地方。那地方有高墙大院的房子,那里有白花花的银子,那白花花的银子只有像大山一样刚强的人才能拿到啊。当时,我小小的年纪是不会懂得这些话的。

从那时起,我经常跑到山坡上遥望着那赶马人在的地方。

清晨,每当红河谷的白雾升起来的时候,那赶马人在的地方离我真近,就一步之遥啊!白天,当河谷的白雾飘向山顶的时候,我让山上的白云去和河谷白雾对话;午后,一场阵雨刚过,一道彩虹划破了天空,一座彩虹桥把山这边和山那边紧紧相连,我与赶马人在的地方更近啦!可是,我始终没能够到达那个赶马人在的地方。到赶马人在的地方去的想法也只能是一种愿望,一个银白色的梦幻。

山里的孩子,只要有“山间铃响马帮来”,都要跟在马屁股后面跑。我心里痴痴地想,山里的娃娃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够跟随马帮,揪着马尾巴走在赶马人中间,走出山谷走出大山。

在我八岁那年,终于等到那么一个早上,表哥带着我跟随一队马帮,去找一直在外县工作的父亲,走上了离开故乡甲寅寨子的路。

走出山寨的路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虽然说是要离开山寨了,可是在当时我的心里一点都不激动,我不想走上去绿春县城的路而是想去迤萨,我心里有一个愿望,要到赶马人在的地方去。因为在我的西北方向,是我的梦想世界,而现在走上的这条路是一条与我的梦想背道而驰的路。

吃来吃去仍要吃酸竹笋,走来走去仍要转回井边。想当年,我就是从这条马道上走出山寨的。山还是这座山,路还是这条路,井还是这口井,水还是这样清凉甘甜。记得当时,有一个赶马哥哥告诉我,“快喝点水吧,过了这架山就喝不到家乡的水了。”

1978年1月,我来到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学习。

每当新月升起来的时候,我开始想家啦!挂在天边的那弯弯的镰刀月和眨着一只眼睛的星星离我们是那样的遥远,没有我们山上的月亮那样明亮那样亲近。有一天,记得家乡的十月年刚过,阿贝从家乡带回来六个糯米粑粑,当时把我高兴得,那薄薄的、圆溜溜的、白生生的糯米粑粑,像是挂在甲寅后山上的白生生的月亮。我太想家了,我想到家乡过年舂糯米粑粑时的热闹情景。

在北京学习期间,我查遍了学校和北京市所有的图书馆,馆内藏书中居然没有一本公开出版的关于哈尼族的书籍,我感到很吃惊,同时感到很遗憾!我们哈尼族历史上虽然没有文字,但是,我们家乡流传着那么多优美的传说故事、民歌和歌舞,有《白云的传说》、《红河的传说》、《太阳、月亮和星星的传说》、《秋千的来历》,以及儿歌《月亮歌》、《阿咪策》,还有《乐作舞》、《钅芒鼓舞》、《棕扇舞》等作品,说起来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只要地上长有青草的地方,都会有我们民族的歌手在歌唱。我发誓,一定要把流传在家乡的那些散见于民间的优秀作品整理出来,介绍到祖国各地、世界各地,介绍给我们的朋友们。我要去写无文字民族的“无字书”。

后来,我回到了家乡,开始举办民间文学讲习班,组织力量调查哈尼族民间文学作品。终于在1984年11月编辑出版了哈尼族有史以来的第一本文学集子《哈尼族民间故事》。人世间的事情是,万事开头难,自那以后,哈尼族的民间文学书籍像雨后春笋般地一本接一本地出版了,先后有《哈尼族神话传说集成》、《哈尼族民间故事选》、《哈尼族古歌》、《木人克沙》,其他同志也出版了《哈尼阿培聪坡坡》(迁徙史诗)、《雅尼雅嘎赞嘎》(迁徙史诗)、《斯批黑遮》(祭词)等数十部。这些书籍从不同角度宣传和传播了哈尼族历史文化,使哈尼山寨不再寂寞,使哈尼族不再陌生,哈尼族的美名,开始走出山寨,传向四方。

山还是这座山,路已经不是弯弯的马道,弯弯的马道已经被弯弯的盘山公路覆盖,乘坐的铁马也有打滑的时候,150多马力的铁马也难驮动山里人思乡的情结。哈尼人离家的时候,有火塘上的三脚扯着大腿,回家的时候,有火塘上的三脚帮着走路。

眼前的作夫寨子沸腾了,整个山寨沉浸在一派节日的气氛之中,男女老少个个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所有人的目光都一致的注视着“乐作舞”群和荡秋场上。我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解读《秋千的来历》的传说:

相传,在人们刚刚学会种庄稼的时候,曾经伤害过田里的泥鳅黄鳝。后来,泥鳅黄鳝们到天神摩咪的家里告状,他们要求天神摩咪惩罚人类。泥鳅黄鳝们在天神摩咪那里闹了整整三天三夜,闹得天神摩咪实在没有办法了。天神摩咪终于想出了一个妙计,说道:“好啦!好啦!泥鳅黄鳝听着,每年到了五荒六月,我用藤子把人吊起来,一个一个地轮流吊他们三天三夜,你们该满意了吧?”泥鳅黄鳝们听了一个个高兴地走了。天神韦咀骑着大白马,下凡人间,传下了摩咪的旨意:每年过苦扎扎节,要架荡秋、磨秋尽情地玩乐。从此,哈尼山寨就兴下了荡秋千的习俗。

是的,少数民族有关《谷种的起源》、《秋千的来历》等神话传说,较详细的记载了人类在发展原始农业的过程中的阵痛,反映了人类在开发自然开垦农田的过程中与自然界产生的矛盾和冲突,是关于人类原始农业文明的赞歌,神话史诗是以大型“歌剧”的形式再现了“神话时代”的文明之果,农耕祭祀、习俗活动是传承农业文明之果活动的载体和剧场。是我们各民族的祭师和歌手世世代代在这个舞台上传播了人类农业文明的花朵,让我们生活在现代文明社会的人们能够欣赏到原始农业文明的果实,清晰地看到人类自己所走过的漫长而艰辛的历程。

小伙子小姑娘们在抢着打荡秋。荡秋千的小姑娘飞上天空,如同鹞鹰翻身多利落。撵磨秋的人像春燕一样快活。磨秋不停地转在年轮线上,荡秋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地来回的荡着。小姑娘们身上白花花的银泡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好像是镶嵌在蓝天上的星星。荡秋来来回回的荡着,从白天一直荡到黄昏,不断地来回重复着。不断地重复着昨天,重复着历史,重复着人们的某种记忆,是否是对自己艰辛的生活经历的一种追记,也荡着人们充满希望的未来。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哈尼山寨,山寨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弯弯的镰刀月挂在天空上,游荡在淡淡的白云里,星光闪烁辉映着山寨不夜的灯火。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节日的歌声和笑声在红河谷上空回荡、在云雾山中回荡。

再见了!我梦中遥远的山寨!再见了!再见!我亲爱的小朋友们!走出山寨,走出山谷,建设家乡,是我们山里人共同的梦想。但是,每一个人的机遇和生活的道路不尽相同,走出去的人要去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留下来的人们也要守望好梯田,呵护好树林,还要传承好祖先留下来的“梯田文化”,保护好自家的“无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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