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重生的人是我

卓晶晶

这是记录我成长的作文簿。

在我高二忙碌而又单调的生活里，用对未来的憧憬和理想的渴望，我一笔一划地在浅薄的纸上，刻录下我的思想，一种无处传承的尖锐和忧伤。

那是一段将要和高三的炼狱熔为一体的时间区间：有风，却不见风筝飞舞；有蝉鸣，却不寻嬉戏人影；有歌，却不闻声……一切都在渐热的天气里，慢慢被遗忘。

除了升学……

我是一个游离在群体边缘的奇怪家伙，没有紧张，没有压力。用我年轻的每一个细胞，歇斯底里地释放莫名的骚动。我叛逆、张狂，却又脆弱。我不知道什么是“应该”，什么又是“不对”。我只会按自己的路不知拐弯地走下去。

在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岁月里，作文簿一一只有它无声地承载我的气盛、我的张狂。

直到我碰到了一块能让我头破血流的石头。

他只会无声地在我的作文簿上写下简单但却复杂的句子，不多说一句话。

在那个张狂的生命年代，一个还未长成智者的小孩，只看懂那些话，而根本不懂那留在本上的含义。

我管那石头叫老鱼头。

他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之所以以“语文”当头，是因为他的思想、他的深度和他的睿智。我喜欢聪明的老师，而不是狡黠的班主任。

因为在我的世界里，还不曾有收敛的意义，也不曾为谁收敛。我以自己的方式成长，一种无人承认的方式。

每段历史都是在弯曲中前进，每个弯曲的坐标都是一个背景、一个转折，更或许是一个升华!

当我在冷不丁的时候，那块敲我头的石头突然站在我的历史舞台上。仿佛要摒弃他怡然自得的角色，也许是不甘语文老师的寂寞，他换装成班主任的威严，恐吓心理仍然年幼的我。在我最跋扈的季节……只因为他顶着班主任的“光环”，我不愿低下高傲的头，屈服于传统儒家所谓的“道德”。

我选择无声的抗拒——唯命是从的神情和依然故我的行动。毕竟我已经“努力”了，您又能奈我何?

班主任不却步，但在进退维谷的挣扎中，放弃与坚持，实质又有怎样的区别?

就像高贵与鄙陋、尊荣与卑薄，早已不再是子日诗云里勤恳千年、絮絮叨叨的定义，

所以!

教化，已经不再适合具有独生血统的我们。我们是单独的，形体和心理上。

我们杂乱无章，但我们思维清晰得容不下“强权”；我们张狂，但又惧怕成绩的低谷，脆弱如一只薄壁如纱的瓷瓶……我们在矛盾中成长，就注定将矛盾烙在身上，就像我的尖锐和时常因莫名的“妥协”而滋长的忧伤。

一块超然的石头突然再一次出现，屹然挺立在我的面前。

在上次“征战”后，遗留的战火尘埃还依稀隐约的记忆下，这次的他显得如此单薄：褪去了拒人千里的班主任的“战袍”，单纯地只做我喜欢的语文老师。他似乎也明白，这个角色更适合他。

谈话缘起我张扬的作文簿。

他说他喜欢我的语言，所有的字句都是单纯而又热烈；喜欢我的固执，不被任何的烟火斥退；喜欢我的高傲，一种理想和信念相交结的果实——虽然现在的它们让人尝起来有点酸涩刺口。

的确，这些就是我的全部，承载生命的思想，而不是生命承载它们。

第一次!有人敢欣赏我的叛逆和张狂，而这个人是更为智慧的老鱼头，一个能分饰两角而游刃有余的人。

莫名地，我在突如其来的伤感中沦陷。不知缘何的力量，让我顷刻间进入自醒状态，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度和虔诚。

仿佛—把钥匙，又更像是一把刀，在我的心口处，划开望透井口的视野，不再、不再当那有点才情的躲在井底的可怜青蛙。也不再孤芳自赏，留一身文人的酸臭，在孤独中渐渐麻痹神经，甚至修炼成忘我的陶醉。

终于，我发现自己无处传承的尖锐和忧伤，原来是我无人面对时的落魄和怕有人突然面对时经不起打击的脆弱。

我不知所措了，因为眼前的这个老鱼头的身体里，流着一半班主任的血。然而我心里却突然变得很期待一一如果他能永远如语文老师般可亲可敬，那该多好。

因为班主任只能一味地摆着班主任的威风，才能在传统的教育中，立一块自以为是的牌坊一一像极了嘲笑中国男权至上的女节牌坊。

那么对于老鱼头，我究竟该用什么态度呢?尊敬，还是畏惧?

我不敢正视，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试探：现在的老鱼头，半低着头，望望脚上的鞋，又看看视角75度以下的花草，和我一样无语着。

那是一种坦然!思想与行动相一致的思考方式，他独有的。

刹那间，我明白，身边的老鱼头，将永远是我喜欢的语文老师，因为我分明地听到他褪下那身“捍卫”班主任威严的盔甲时，发出的如释重负的感叹。

对一个游离的人，也许只有此法的“提醒”，才能在真正意义上，给他带来重生。

而用“此法”的人，也只能是聪明的、善解人意的、理性的，也只有是看过我成长记录的、并细心品味的语文老师。

所以，那天重生的人是我。

也就是那天，形成我生命弯曲转折的一个闪亮坐标。

我永远地记住了2001年的春夏之交的5月12日。

永远记住了我的语文老师——我最尊敬的人。

后记：我的语文老师姓虞，为人风趣幽默，常常是人未到先闻其笑声，所以同学便送雅号：老鱼头。他本人也是欣然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