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蓝围裙
2004-04-29王增祥
王增祥
想起妈妈,就随之想起了妈妈系了二十多年的那条蓝围裙。由于千百次地搓洗,它已由蓝色变成了月白,还补上了几块补丁。那两块月白色的,想来当初也是蓝色的;那几块黑色的,一定是由于生活拮据,找不到和围裙同样颜色的布料才补上去的。
妈妈的蓝围裙,像一座报时的钟表:妈妈扎起它时,是清晨;妈妈解下它时,是深夜。爸爸曾在外地做事,田里的家里的大事小情,都由妈妈去主持去操劳。所以,妈妈的蓝围裙,也就承受了满负荷的使命:春天,妈妈从田里回来,围裙里兜回了野菜;夏天,妈妈从山上回来,围裙里兜回了蘑菇或可入药的蒿草;秋天又兜回了榛子、木耳;冬天呢,妈妈就从仓房里兜回要脱粒的玉米棒放到炕上。夜晚,妈妈撩起围裙,坐到炕沿上,我帮她一个个地搓起来,然后又把玉米芯一个个兜在围裙里,扔到灶门前。
我小时候住的那个小山村,有个十月初一撒牲口的习惯。原来由专人放牧的牛马羊,到了十月初一,便散了群,谁家的田地没收完,进了牲口,也就无权去找牲口的主人了。土改前,每年十月初一前几天,妈妈都领着我到收获过的田里,把收割时掉下的谷穗、黄豆粒、玉米棒捡到撩起下摆的围裙里。其实,捡上半天,也捡不到两碗粮食。妈妈看到我不耐烦时便对我说:“捡吧,扔了怪可惜了的,一粒粮食一滴汗啊!”因为一粒粮食一滴汗,所以吃饭时,我和妹妹谁掉了一粒饭都要捡了吃进肚里。妈妈的这一要求,不仅形成了我的习惯,还由我传下去影响了我的孙女。现在,孙女只有六岁半,由于我”喋喋不休”地对她说“一粒粮食一滴汗”,还教了古诗《悯农》:“锄禾日当午……”每个家里人,谁掉了饭粒,她都“命令”吃掉。我看她那庄重而严肃的表情,我想她对粮食和对别人的劳动成果的爱惜程度比她太奶还胜过一筹。有一天,家中来了一位客人,吃饭时,客人掉了一个饭粒,孙女停下正要夹菜的筷子,睁圆了眼睛瞪那人,脸色也变了。我怕她说出什么,就喊她的名字叫她快吃。我这一说她更气上加气,她下了板凳,走到客人身旁指着掉在桌上的饭粒,命令般地对他说:“吃了!”客人听了像从梦中醒来,看一眼掉下的饭粒,赶忙笑着说:“我吃我吃。”客人捡起饭粒,吃了,还在笑。客人笑出了真诚,可我却十分尴尬。但我想如果每个人都像我的客人这样心悦诚服地接受别人的监督,我们的社会就好得多了。我为了表示对他的敬意,又提议喝了一杯酒。我的孙女又总是以身作则地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争,有时她伸出舌头去舔,然后她就下板凳去检查每个人的饭碗,如果碗里留有饭粒,她哭着喊着也叫人家吃干将。她的那种执著,也像我对火的喜爱那般的认真。
直到今天,我还喜欢炉膛里燃烧正旺的火焰。我喜欢火源于我的童年。做饭时我常陪伴撩起围裙的妈妈蹲在灶前。妈妈添上一大把柴,有时压得火势变弱了,灶膛里暗淡了下来。这时妈妈便把烧火棍插到柴下,扒拉几下再往上一挑,添进的柴顿时通通燃烧起来,灶膛里红通通一团。我问妈妈怎么你一捅火就旺了。妈妈说:“人心要实,火心要空。”妈妈的这句话,影响了我的一生。现在想起来,我的童年时代,是在格言教育中度过的。土改前爸爸去世,家境越发贫寒。家境越贫寒,妈妈就越发离不开她的补了又补的蓝围裙。借人家驴了马了的拉碾子推磨,妈妈从腰上解下围裙蒙到老驴老马的眼睛上,当了它们的“蒙眼”。我是长子,这时我便十分用心地跟着妈妈去劳作,妈妈也就常常用格言叮嘱我。她常说的格言和谚语有:“人穷志不短”吁吃过头饭,不说过头话”“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远亲不如近邻”“宁走十里弯,不翻一道山”等等。
妈妈的格言还有很多,遇到了什么事,她顺口就说出了一句两句。当然,妈妈的格言,不都是她的创造,但她——一位含辛茹苦的农村妇女,却能从别人——也许有的是她的长辈——那里学来、继承并传给后代。
土改后,我离家到外村寄宿读书,不知什么时候妈妈解下了这条写满了她的人生格言也浸透了她的泪和汗的围裙。
妈妈的蓝围裙,像一面给我领路的旗帜,时时都飘扬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