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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道理的雨

2004-04-29

青年作家 2004年6期
关键词:肖尔伊宁雨鞋

修 柯

2003年5月31日,新闻联播结束后,那个看起来彬彬有礼的男子说,现在江淮一带进入了梅雨季节。在这个名字好听的季节里,连着几天甚至连着一个月天天下着雨。

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好像什么东西都能拧出水来。泥泞。霉味。是能和我住的这里每年四月能遇到的一种坏心情相匹敌的另外一种烦恼。那里是雨水,这里是风沙。

梅雨是远离我们的一个概念。偶然听说了,想象一下那个情形,至多只能想到1987年遇到的那场雨。那年的五六月间,我们这里连着下了一个星期的小雨,我和另外十一个同学在学校住着,准备高考。宿舍的房顶先开始漏雨,一夜过去,房间里已经没有能放下一床被子的干处,我们就挪到了教室里。高大的教室是人字形房顶,总算好一点。我坐在窗户下面,捧着一本黄布纹纸封面的《中国古代游记选》看雨,一层薄薄的雾气轻柔地游走,想象江南,眼前的情景差可比拟?那以后,这里再没有下过这么长时间的雨。普通的房顶也还是不必加瓦,还和以前一样,梁上架檩,檩上担椽,椽上铺芨芨草席,席上漫一层夹了麦草的泥足矣。河西走廊一带,丝绸之路上人来人往的汉唐盛世,文化昌明的魏晋时期,这里的房顶也大致如此吧。弹指一挥间。

1998年的夏天,我拿了二百块钱去了新疆。在乌西的一个小旅馆里,老板娘很警惕地问我:是不是大学生?我说是。她又问:是不是从北京来的?我说不是,是甘肃。

我的目的地是伊宁,“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伊宁的苹果碗口大”的伊宁,伊犁河谷的肖尔布拉克,大西洋的水汽可以到达的东端。

那里,每个人都有一双雨鞋,不像河西走廊,一家人才有一双或者没有。桐花散发出甜得闹人的香味,小表弟因为阑尾炎住进了医院,他在等待手术的时候跟我讲他和他的小伙伴一起拿气枪打水鸡的事。二表哥也从唐山回来,千里迢迢他脚上只穿了一双塑料拖鞋。二表哥提到一个宇,应该是指车子或者人陷到泥泞里行走困难,念xuan,第四声。在我们那里,这个意思是用nang来表达的,也是第四声,我原以为只有这个读音能准确表达这个意思。

我在肖尔布拉克住了一个星期,差不多天天在户外走路都被xuan住。那里似乎正在雨季,到处都是泥泞。

伊犁河谷和新疆北部的阿尔泰山,是大西洋上的水汽可以到达的最东端。我通过中央电视台天气预报看到那里常常笼罩着雨云。 2001年的冬天,阿尔泰山一带遭受了我以前闻所未闻的严重雪灾,大批的羊和牛在风雪中被冻僵了仍站立着。从这里再向东,亚洲腹地,大西洋、印度洋和太平洋的水汽只存在于传说中。有一年,一场豪雨过后,一座建在山坡上的小县城遭了水灾。事后,气象台的人说,那一场雨的降水量是70毫米,而这本来是那里一年的降水量。

那个皮肤略有些黑的姑娘在四壁挂满光盘的店铺里坐着,我在和店铺等宽的门口躲雨——我常常不得不这样。室内的光线有些暗,雨声隔断了车声和人声。

因为海南常常有的雨,似乎也就算是熟悉了,虽然互相都不知道姓名。晴天的时候,从店门前经过,扬起手,喊一声:嗨!就能看见她灿烂地笑。有时是我的同事先喊:嗨!喊过了,怪怪地看着我笑;有时是老板娘偶然在,听见我喊,笑一笑,怪怪地看她。

在又一个雨天里,我在店里百无聊赖地看墙上的光盘封面。一个男子从墙角的纸箱里挑走了几张光盘。我过去,准备也看看,她惶急地阻止:那是坏人看的。

那里的街上差不多没有灰尘,我的皮鞋穿了一个月没有擦过油依然黑亮。雨水在街上急速地流过,清澈迅疾。

我在那里的雨中登上黎母山采访苗寨里失学的小女孩,在百花岭上冒雨观看越来越大的瀑布,给一棵形似巨鹿的大树拍照。

我在那里只呆了两个月。

从海南回来,某一个夜里,我打电话过去,我们宿舍里一个安徽去的小伙子接的,他很高兴地跟我说那里的事,我的朋友,还有我留在那里的棋,棋书。

他还说,他们跟那个黑皮肤的小姑娘说我还会回去。

他说,他们从那个姑娘那里租了光盘看,特带劲。我知道,他说的正是“坏人看的”那种。他在电话那头可能以为这么说会使我高兴。

那是1998年的事。现在那个黑皮肤的小姑娘应该嫁人了。

海南那里,下着干干净净的雨。

像伊宁的人家每人都有一双雨鞋,海南的那座小城里,每位姑娘都有一把伞,晴则遮阳,阴则挡雨。她们不穿雨鞋,从不穿袜子的脚上穿着凉鞋。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有一年元旦,住在杭州的朋友寄来贺年有奖明信片,在所剩无几的空白处,他写到:大漠沙如雪,大雪满弓刀。

江淮的梅雨,也让我想起久远的年代里江南的才子们写下的烟雨蒙蒙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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