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河
2004-04-29李玉叶
李玉叶
当初嫁给男人时,女人心里顶顶不愿意的。女人心里喜欢的是斑上考上了大学的杰。杰是女人高中时的同桌,长得淡雅斯文,完全没有一丝庄稼人五大三粗的模样。三年同桌,三年的耳鬓厮磨、两小无猜,两人心里都明白那个意思,但谁也没有说破。像一层窗户纸,薄薄的,只是舍不得捅破。杰温柔多情,总会想点小主意逗女人开心。女人觉得自己在杰的面前像个瓷娃娃似的,被小心翼翼地捧在杰的怀里,怎么呵护也不够。
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杰动情地深深吻着羞答答的女人,信誓旦旦地说:“无论怎样,我都要定你了!”女人心里甜得像蜜一样。后来,终于等来了录取通知书,只是没有女人的。再后来,女人在村子里心急如焚地盼着杰的来信。开始是隔三岔五的有一封,接着便曰渐稀少。杰的信写得越来越短,最后通篇只是诉说他和外系系花的故事。于是女人便不再等杰的来信。
再后来女人便嫁给了男人。男人五大三粗,只念到小学毕业便回家了,是地里的一把好手。但是男人不会写信,不会说令女人羞得满脸绯红、心跳加速的话。女人心里便有点不情愿,禁不住怀念杰的热吻。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咱们女人这辈子若能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就知足了。”男人倒是真心疼爱女人。重一点的活儿从不肯让女人沾,从地里忙了一天回家,还手脚麻利地烧饭烧水,喂猪喂鸡。把女人像坐月子似的供着,还时而望着女人傻傻地笑。
男人不会说好听的话。看到女人想烧顿饭,立刻大嚷一声:“你干什么?回屋看书去!”女人明白他心里舍不得她动手做家务,却怨恨他的大嗓门和凶巴巴的口吻。他永远不会像杰那样,温温软软、细细柔柔地逗女人笑。连夜里最温柔绮丽的时刻,男人也是粗粗地直来直去,没有一丝温存的情调。
从村里到镇上民政所有老长一段路。男人总让女人走路的左边,自己挨着大路走。女人知道他是怕偶尔来往的车辆撞到了自己,心里有点感激。却还是怨恨他的不解风情。好几次,两人一起走路的时候,女人总盼着男人能拉起她的小手,靠得近近地走,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左一搭右一搭的。女人总想着那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美啊!男人却连女人的手也不碰一下。女人觉得男人的榆木脑袋里肯定缺少温情这根筋,或者,男人是有温情的,可是他从不懂得表达。而心细如发的女人,又是多么渴望男人的这种表达。
民政所快到了,女人想起自己提出离婚时男人眼里的绝望。他像一只豹子一样在屋子里东奔西窜,不住地摔东西。女人多么希望男人能开口求她别离开他,求她留下来替他掌管这个家。男人却什么也没有对她说,只是困兽一般地表示着愤怒和绝望。
民政所在另一个岔路上,到那条路要趟过一条小河。小河的水很清冽,女人上学时总喜欢在小河边看风景。而今连日的暴雨,把小河的水染得暗黄暗黄的。一向平和的流水空前地汹涌起来,河上的木板桥,已经让暴涨的河水;中垮了一角。
女人胆颤心惊地看着歪歪斜斜的小桥,脚步迟迟疑疑地不敢踏出去。男人脱了鞋子,拧在手中,理所当然地低下背,示意女人爬上来,他要背女人过河。男人总是这样,无时无刻、事无巨细都替女人着想。要离婚了,还是不忘要背女人过河,舍不得让女人冒一丝的风险。女人赌气不理男人,自己挣扎着踏上摇摇摆摆的木板桥。男人一把把她拉回来,凶凶地大声说:“你不想活了!”
女人最讨厌男人暴戾的语调,明明疼爱极了女人,语气却是如此地令女人难以接受。女人说:“我死了也和你没有关系!”男人沉沉地望着女人,一字一句地说:“你若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女人惊诧地看着男人,仿佛不认识他似的。结婚五个月来,女人第一次听到男人开口表达对她的心意。女人觉得自己心里自杰走后垒起的硬壳顿时柔柔的,猛然想起男人平时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疼爱。心里一酸,眼泪啪啪地掉下来。
男人粗厚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替女人抹去泪珠,不住地说:“哭什么呢,哭什么呢!”男人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金灿灿的,但是款式很一般,并不是女人希望的那种灵秀的模样。男人把戒指戴在女人瘦弱的手指上,心疼地说:“结婚那会没钱,让你受委屈了。咱们离婚之前,说什么也得让你戴上结婚戒指。”
女人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不住地捶着男人的背:“你怎么不早说!”男人弓着身子,坚持着要背女人过河。女人带着哭腔亲了男人一口:“傻瓜,还离什么婚呀?咱不去了。”
男人欣喜若狂,满腹狐疑地问女人:“怎么不去了?”女人狠狠地捶了男人一下:“傻瓜,若离了婚,回来谁背我过河啊?”
女人觉得婚姻就像过河,那个无论何时都肯背你过河的男人,才是女人这辈子想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