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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邀代表

2004-04-29马步升

青年作家 2004年8期
关键词:请帖烫金文友

马步升

一个大型会议要在这座西部小城召开,据说与会代表将逾千人,还有几位在任何时候都日理万机的要员要拨冗莅临小城,为会议增色。我接到邀请函后,手竟有点抖,不是畏怯,也不是激动,反正双手抖个不住,那份大红烫金帖子,在手里像一只巨大的花蝴蝶,抖擞出一片片炫目的光彩来。开的是经济会,我来何干,别说让我谈论经济,纸币超过一百张,我死活数不清楚。见钱眼晕,在这方面我有先天性残疾。

小城虽小,名气却不小,它与一段很重要的历史有些瓜葛。小城创造过昨天的历史,而今扎好架势要创造新的历史了。我所蛰居的城市与小城同在黄河边,我居上游,小城在下游,躺在羊皮筏子上,随波逐流,飘飘如神仙,一觉睡醒,小城到了。这是艰苦时代的浪漫,如今,安全第一。一条横穿大山的公路,将一座大城一座小城连在一起。接人的面包车停在门前,车上还有几位远离经济的文友。我说,人家开经济会,你们连数钱的本领都没学精,去干什么?小说家笑着说,看别人数钱呗,过屠门而大嚼,虽不得肉,贵且快意。我认真地说,我们去干什么,做什么?诗人说,我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吃、睡、玩,革命不是请客就是吃饭嘛,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操心,是能给人带来烦恼的问题,不操心,很容易进入清风明月、鱼翔浅底的境界。一帮子寂寞文人比黄河还黄的黄段子,把面包车都撩拨得忽上忽下。离小城不远了,车速慢了下来,车铃打得疯响,车子仍像一位小脚老太,颤巍巍,忽悠悠,接着一个急刹车,斩断了车上如黄河般奔流的黄段子。只见司机把头伸出窗外,怒喝道:往路边靠,你以为你真的是特邀代表。他自觉失口,回头一笑,大家都笑,旅途中,谁占了谁的嘴头便宜,引出的愉快是大家共享的。

公路两边走着两队驴,灰的、黑的,一眼望不到头。它们大摇大摆,拖拖拉拉,不瞻前,不顾后,不时摇摆到路中心,对摧枯拉朽般的鸣镝声充耳不闻。车子或停或行,终于穿过了足有一个加强团的驴群。我惊讶地发现,驴都是叫驴,每头驴都用后腿夹着一条黑森森的“汉阳造”。我把我的发现说给大家,司机笑说,要不是那杆汉阳造,它们凭什么当特邀代表呢。你们手里拿的是别人送的烫金请帖,它们的请帖是随身带的,不管颜色如何,都是请帖。散文家叹息道,其实各有各的长处呀,咱们呕心沥血几十年才混了个特邀代表,它们天生就是。也罢,咱们奋笔疾书,为会议描红贴金,它们舍身以赴,为会议长精神。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小城果然好风光,我居然没有来过,四周是流沙,一小块绿洲上建起楚楚可怜的一座小城,紧边紧沿,面朝大河,落日苍茫中,一栋栋尖顶红屋掩映在婆娑绿树中,水也流畅,风也爽利,高度近视的文友们不约而同地摘下眼镜来。懂经济的和装做懂经济的人都来了,一时大官大款云集,互致想念久仰之情,同样手持烫金大红请帖的美女风展裙裾,翩翩穿梭于西装领带阵中,香风燕语,掀起一圈圈暧昧的涟漪。远处,驴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身边,歌星或柔媚婉转,或穿云裂帛,小城变成了合唱的舞台。大幕开启了,懂经济的和假装懂经济的人顾盼自雄步入会场,我们这些不懂经济的人和那些不懂经济但会数钱的美女们,撒丫子四处乱逛游玩,调情斗趣,泛舟黄河,跋涉沙丘,击球裸泳……反正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会议为我们这些特邀代表安排的主要议程。

吃饭铃声响起,每桌分配两个美女作陪,艳丽的女招待环侍左右,步态盈盈,大厅里的沉闷之色一扫而空,宛如荒原中的朵朵野花,天地油然生动。桌面上应有尽有,已经叠床架屋了,还有好东西在整装待发。最后一道菜上来了,女招待玉手纤纤,轻启朱唇报了菜名。菜色暗红,椭圆肉片分行布阵,肚皮撑得天昏地暗的食客,一边打着雷霆般的饱嗝,一边抓起筷子。小说家好色成习,扶正近视镜,把头努力偏向女招待怀中,收住涎水,仰脸坏笑,以少见多怪的口气叫道:你说这是什么菜,劳驾再报一遍。大家都在看女招待的洋相,她嫣然一笑,从容答道:金钱肉。诗人也不甘落后,大叫道:金钱是金子做的,多硬啊,人能咬得动吗?她巧笑道:你试咬一口,本来就硬的地方会更硬,不该硬的地方也硬了。狭路相逢勇者胜,她把话说到家了,别人只好闭嘴。人们哄笑着,一片一片往口里送,就像旧时代人们把金钱送入银行柜台。我吃过这物,也会加工这物,我老家那疙瘩盛产叫驴,一头头高大辉煌,那杆“汉阳造”雄风历历,远近闻名。名气给家乡的叫驴带来了无限的荣誉,也带来了无限的羞辱,瞅准一头,先把叫驴拴在大树上,四个小伙一拥上前,唿啦扳倒,不管驴愿意不愿意,一刀下去,下了它的枪,丢进在旁边虚位以待的凉水盆,冷却一会,再丢入开水锅里,加上粗砺砖块、生萝卜,大火猛攻,骚味腥味让砖块生萝卜拔尽,一根粉嘟嘟嫩活活的肉条鲜美出炉了。这物是滋补男人的。缺什么补什么,谱儿越大的男人,身上的亏缺越多,而有谱的男人越来越多,亏缺的叫驴便也越来越多。

会议结束,会议主办方把我们这些写手和做三陪的美女招呼到一块,每人塞给一封薄厚不等的红包,先一揽子抱拳道,诸位辛苦了,为这次会议的圆满成功都贡献了各自的力量,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然后单向我们这些写手拱手说,诸位都是文章高手,请开动你们的生花妙笔,给咱小城吹吹人气,希望很快在各大报上看到诸位的大作,拜托了!

拜托了,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揣一把怀中的红包,肩上的责任无比重大。乘车出得城来,又碰上那群驴,和我们,和三陪女一样,这次会议的特邀代表身份就此画上了句号。我们和三陪女还有继续当特邀代表的机会,而它们只是一次性的。我们真幸运啊。叫驴们是深明此理的,此时,它们低眉顺眼,满脸沮丧,四蹄松软无力,紧贴路边落寞而行,车子顺利地穿过驴群而去,文友们吃尽兴了,玩尽兴了,怀中又多了一样东西,但却少了来时的兴致勃勃,大概身上惟一的财富是那只破钢笔,现在钢笔抓在别人手上了。一车沉闷,这种气氛不利于司机驾车上路,我说,诸位打起精神来,同样是特邀代表,叫驴连一口草都没吃上,还丢了身上最宝贵的东西,我们什么也没损失,白吃白喝白玩白长精神,还白拿红包,想想叫驴,看看自己,我们的精神境界差在哪里?

哄笑过后。大家都打起精神逗乐,总也逗不起来,不知文友们怎样,我总觉得身上某些很宝贵的东西被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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