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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开启的心扉

2004-04-29韩望愈

延河 2004年9期
关键词:石鲁木刻版画

韩望愈

修军别我们而去已十个年头了。可我总觉得他好似没有走,他骑着那半旧不新的自行车,从钟楼西北角的美协出来又与我在西华门尚朴路口相遇,停下来说两句话,又上车向广场骑去;抑或,笑呵呵地走进我在西五路那显得有些老旧的家,说东道西;抑或,在他家那干净平阔的画案上疾书作画,还时不时用手拢起那绺人们熟悉的显得十分浓密而艺术的灰白的头发……

还在大学读书时,我就闻说“修军”的名字。上世纪五十年代末,那是个文学艺术繁荣发展的年月,西安美协常在北大街举办各种画展,木刻版画也时有展出。那时,我正在西北大学中文系读书,莘莘学子,周末从大学北校门出沿着护城河走进小南门,过了南院门就到了钟楼。买书、看画展几乎成为我周末生活的基本内容,刘蒙天、修军、李习勤、刘旷、张建文、邸杰……这些版画家的名子常和赵望云、石鲁、何海霞、方济众、康师尧、李梓盛、王冰如等国画家的名字一样,常常吸引着我的眼球。但是,我真正与修军的相识与相知却是参加工作以后的事。记得,1963年春我参与了为时任陕西省委文教书记舒同在全省现代戏调演会上的讲话的起草工作,起草小组的负责人时任省委宣传部文艺处长冒君刚同志召开了一个小型座谈会,请文艺界各方面的代表人物座谈,听取大家对陕西文艺发展的设想和意见、建议。会上,修军和我临座,他激动地谈起了文艺贴近群众和反映时代的问题,并讲述了他在抗美援朝前线与战士们相处的感受,谈到版画在战地的活跃与战士对它的喜欢,谈到中国古代传统木刻版画的继承与革新的问题。这对我这个初入文艺界的青年无疑是新鲜而动情的。会后,我们就相识了;又不久,我正式调入宣传部文艺处,与作、剧、音、美四大协会的联系就更为密切了。在美协的学术研讨会和画展上总能遇到修军,他热情开朗又多了几分亲切。美协的许多具体业务工作都离不开李梓盛、方济众和修军、陈嘉墉、刘矿、张建文等几位艺术家。我们也常常闲谈并交流读书心得。突如其来的“文革”把整个文艺界搞得昏天黑地,“美协”无疑是重灾区,“斗、批、改”之后,就下放了。修军是去了耀县。周总理去世后,我看到一张纪念周总理的木刻画,那泪水从天上流到地下,仿佛是从刀痕中浸出来的血。那幅画流传很广,很受群众喜爱。我从熟悉的刀笔中看出那是修军的作品,看到那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总理我的兄长般的纯真而热烈的心。粉碎“四人帮”后,四大协会逐渐恢复,艺术家也相继从各地归来,劫后重逢,我们执手而言,觉得格外兴奋。这一时期,修军和济众、梓盛他们一方面不丢自己的艺术创作,一方面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协会的重建中来。为了要回文革中被乱占了的东大街展览室,济众、修军、鲁明他们硬是多方奔走,并拉着我一起去找有关部门交涉。画家们甚至不惜上法庭打官司,终于要回了现在东大街的美术展览馆址。还是在他们和美协全体人员的多方奔走和努力下,在省委和省政府的关怀和支持下,于八十年代初建成了陕西省第一个漂亮的美术展览馆。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些老旧落后,但它为陕西美术事业以至文化活动起到的积极作用是不可轻估的。

修军对艺术的追求是无止境的,他青年时期即以木刻出名,但他并不固步自封,常向老艺术家请教,与张建文、刘矿、李习勤等共同切磋琢磨。他们继承并发扬了三十年代鲁迅提倡的和延安时期形成的革命木刻艺术的光荣传统,织出了陕西版画艺术的一个灿烂明媚的春天,成为全国版画艺术不可忽视的一角,几乎可以说这个版画艺术的群体与国画的长安画派交相辉映,形成了陕西美术的第一个全盛期。修军在这个版画群体中无疑是佼佼的一个。1981年是鲁迅诞辰一百周年,国家隆重纪念。我与时任陕西作协主席的胡采同志,代表陕西参加了中宣部在北京召开的会议。回来具体落实陕西的纪念活动。修军听了传达很是兴奋,多次找我要文件,谈情况,并与李习勤、张建、傅恒学等木刻家一起积极组织发动了纪念鲁迅的创作活动,办了画展,编辑出版了《陕西省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周年版画作品选》,他说自己的年岁虽渐大,但他的心是与鲁迅相通的,鲁迅热爱倡导版画艺术,他要趁此机会多灌花扶新苗,使陕西版画事业在复苏中新生,在拨乱反正改革开放中繁荣。他特意刻了鲁迅晚年的一个头像,并以延安宝塔相映衬,表达了一个永远贴近人民生活、探索不息的木刻艺术家的心声。在他和习勤、建文等共同努力下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周年的活动,在陕西版画界搞得有声有色。自此,我们更建立了工作与艺术学习的深厚友谊。

修军是个专心痴情于艺术的人,他毕生从没有离开过刻刀和画版,就是老来臂力和眼睛受到限制时,他又以毛笔来锻炼自己,画国画、练书法。修军的书法堪称一绝,既有中国传统书体的秀美,又显刀刻斧凿的功力,刚柔兼济,传统中有创新,奔放中蕴诗意,字如其人。他曾给我书赠过一幅屈原楚辞语的条幅:“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那峭拔坚韧的笔,既刻划出屈原诗句深邃的内涵,又表现出他对这首名作独特的解读,洋溢着他对人生艺术的不懈追求的豪迈精神。修军的国画也是别有风味。他的画,因有木刻的内功,造型既抽象又逼真,生活气息浓郁,充满情趣。他画的《捣蛋图》就十分典型。一只老鼠仰身抱着一颗鸡蛋,把尾巴伸向另一只同伴,那老鼠咬着尾巴,弓着腰使劲拉的情形真令人为之警异,而那只圆睁大眼肥硕的猫正伸爪扑来,其情景何其有趣!老鼠明知馋猫在旁,但仍在使劲地拉蛋,这不是生活中常见的事吗?!修军把这一民俗题材渲染得何等生动、传神。修军不仅注意向生活、传统学习,也注意向国外学习,他在改革开放初期曾访问过日本、加拿大,并与一些友人如加拿大雕塑家波贝斯库建立了良好的友谊,还邀我一同去咸阳看波贝的创作和教学。在他看来,艺术是全人类的事业,要与世界艺术沟通,做世界艺术的一员。

修军对友谊和友情是十分看重的,他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山东人的豪侠耿直、嫉恶如仇的性格在他身上十分明显。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春天,我的家乡乾县研究乾陵文化的开发,想请修老讲学出主意,他不仅痛快地答应,而且不辞劳苦与县上各方面的人接触,听情况,看资料,发表意见,他甚至不顾年岁大又有心脏病,由乾陵的西北侧攀援登山进入石马道。回首南望,渭水似带,关中绿野苍茫,气象万千,他诗兴画兴大发,深情地对我说:怪不得周总理、陈毅副总理每年仲春都要组织外交使节来乾陵看麦海,这真是关中沃野,锦绣家邦!他怀着无限兴奋和喜悦,在乾陵住了三天,创作了许多书画作品,有不少慷慨地捐给了乾县人民。而对一些追臭逐恶的人和事他嗤之以鼻,决不妥协。美协老一代艺术家,对艺术创作的严谨和对群众美术事业以及新人培养的专注执着是画界共知,深受国人称道的,他和方济众一样对个别“丑类”的轻视和不尊重,表示了极大的愤懑和鄙视,他们更加重视自己艺术的进取与人格力量的涵养,更着力于新一代美术人才的发现和培养。

记得,大概是八十年代中期,我在省文联主持工作,一日,石鲁夫人来,一是谈石鲁艺术展览馆的设想,一是说发现有比较多的石鲁伪作出现,要求调查。我很快把情况告诉了当时负责支部工作的修老。过了些日子,修老专门告诉我,他找了与石鲁一起工作的德高望重的美术家对二十幅画一张一张地进行审看,确认有伪作出现。这大概是石鲁过世后西安第一次较大规模出现石鲁的伪作,修军他们把这当作一次维护创作权益的重要问题进行了警示和教育,这件事使我对艺术家的严肃和良知有了更深切的认识……。

我曾有幸与省委宣传部老部长吴刚同志在粉碎“四人帮”的消息在陕西传来时,专程去韦曲同柳青相叙半日,后来又协助袁光同志为柳青操办了丧事。我也曾与汶石、鹏程在西乡县共同渡过一个秋冬与春天。在牧马河畔拣拾五色石,在鹿龄寺陪舒同书记共赏京剧,我至今仍珍存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人民大厦文艺座谈会上,鹏程去看病时写给我代他请假的小字条。在太白山的小说创作会上,人们围绕平凹、忠实作品风格不同所展开的热烈讨论,以及老杜在会上热切呼出:陕西文学要有新的大树长成的话语,对所谓“大树底下不长苗”时论的异议,都记忆犹新。我一直不愿打开这回忆的窗户,觉得人生就是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天气,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物,无论是好的、坏的、美的、丑的,那都是上天的赐予,都是大自然的遭际,都是生活的内容,不须喟叹,不需凝思,是修老夫人的一个电话,让我稍稍循着回忆的路走了出去,竟写下了这许多不知所云的话,也是一种倾诉,一种思念,是对我的一位老友,长兄的怀念与崇敬。我们的心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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