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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心灵走进世界屋脊

2004-02-16

中国西藏 2004年1期
关键词:朝拜达赖喇嘛布达拉宫

丁 果

迄今为止,去了世界许多地方,在旅程中的所见所闻,会很快出现在回家后的书藉文稿中。快点写下来,是因为担心回到循环往复的日常生活,就会消蚀在旅程中激发的浪漫幻想,就会模糊在路途上看到的山水园林。回忆的笔调,要么是苦涩单调的流水帐重复,要么是远离当时心境的“艺术再造”,没有太多的意思。

但是,从西藏回来,却迟迟无法动笔。这趟旅行,虽然只有七天,虽然看到的东西不多,但在我心中引发的震撼,却不是一般的欧洲行美国行日本行所能比拟的,需要花时间来冷却回味消化,然后才能化为文字的表述。这种迟迟不能动笔,但汹涌的思绪拍打心岸的状态,有点像我站在羊卓雍湖边的感觉,海拔近五千米的高度,空气中乏氧,让我呼吸困难,行动不得不缓慢。然而,我的心情,却被安静得有点神秘的湖水和高耸的山岩冲击着,想要呼喊。这种身体强烈不适和情绪无限高涨的矛盾张力,正是雪域西藏之行的特殊体验,使人无法忘怀。

我是从成都进藏的。两个多小时的飞行,我一直在心中想象第一眼看到的西藏。从东方走到西方,从日本走到北美,无数关于西藏的信息,让我没见西藏,却对那片雪域有了多种矛盾的印象。在小时候的记忆中,我知道在宏伟的喜马拉雅山矗立的冰雪之地,历史上曾经有过令人发指的农奴制度,而在许多外国人的著作中,西藏是东方文化中最古老神秘的一部分,香格里拉是梦幻中的乐园净土,但是,也在许多人的口传中,那里贫穷落后、野蛮愚昧,是一个远离现代文明的角落。不管怎样,西藏好像是一个蒙上神秘面纱的世纪之谜,让全世界关注遐想。

进拉萨

飞机在拉萨贡嘎机场降落,我来到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当高原的阳光拥抱我的刹那间,我的心莫名其妙地震颤起来。那种心情一直到出藏后,在京见到中央电视台著名导演张子扬,读到他多次进藏后写下的诗句,引起共鸣,才能够说清楚。这位把西藏作为他心灵故乡的大胡子艺术家,在“再赴拉萨”一诗中这样写道:

就要启程

去朝拜那圣洁的雪峰

心 已被露珠沐浴了九百九十九个

虔诚的早晨

情 已被晨风梳理出九百九十九条

思念的发辫

我得承认,因为我有自己的宗教信仰,所以并没有朝佛的虔诚,但去西藏的诚意和决心,却超过去其它任何地方。在缺氧的青藏高原,我的高血压能不能承受,始终是一种未知数。在北京的时候,就买了抗高原症的药,一路吃进拉萨。后来才知道,其实有些高原反应是很自然的,但如果进藏前就感冒,到了高原转化成肺水肿,那才真的要命。刚下飞机,前来接机的藏胞就给我们献上洁白的哈达,当我把哈达围在脖子上时,即刻感受到西藏的风,西藏的情,那不仅仅是一种待客的仪式,而是把西藏的蓝天白云,系挂在你的心头,从此,对西藏的思念,就会挥之不去。

贡嘎机场离拉萨有九十公里,这不是高速公路,两三小时后才进入市区。在我的旅行经验中,只有去以色列,觉得机场离耶路撒冷太远,从特拉维夫到耶城,仿佛走了很长时间,但那是为了安全和宗教的理由。拉萨机场离城市太远,是发展的原因。现代化的经验告诉我们,当机场建立在都市的边上,高速公路遍地开花的时候,这个城市的现代化程度就相当高了。现代人在享尽光怪陆离的繁华后,开始寻找遥远的往昔;那些还没有被“现代文明”污染的被封闭在遥远往昔的人,则随着飞机公路火车的出现,开始憧憬那宛如万花筒式的物欲世界。谁是谁非,可谓一言难尽。

沿着缓缓流水的雅鲁藏布江岸边,看着夕阳下一处处顽强的西藏红柳,还有一棵棵笔直的白杨闪过,车子终于驶进拉萨市,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令我吃惊的是,拉萨的主街道,竟然亮起了许多霓虹灯广告招牌,日光之城仿佛变成了灯光之城,黑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拉萨,己经失去了高原之夜的寂静和清心寡欲,还有我想象中随风流动的诵经声。

三吧流行

在拉萨住的酒店,是现代化的,服务也是一流的。全球化带来的市场经济好像魔术师,真的可以在一个对现代文明还很陌生的城市,拷贝出和上海纽约一样的酒店景观。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当地朋友宴请的酒席上,不但可以吃到西藏的牦牛肉、羊排,还可以吃到江南的鱼和菜,而在以前,西藏的蔬菜是很单调的。或许是地缘及气候的关系,拉萨的菜系,以四川风味为主,当然,每一次吃饭,展现西藏传统的酥油茶、糌粑、青稞酒是必不可少的。

第二天上街,才发现拉萨真是三吧风行,简直到了壮观的地步。

氧吧,那是为游客准备的。事实上,西藏已经成为中国大陆炙手可热的观光胜地,笼罩在百里冰峰,千里草原和万里戈壁上的神秘面纱、正在慢慢褪去。2002年,就有67万名游客涌到西藏。而120万平方公里的世界屋脊,平均海拔竟然在4000米以上,氧气,成了一般观光客挑战这块旅游圣地的“守护神”,也成了观光业的重要收入来源。

酒(舞)吧,那是年轻人消磨长夜的最好去处。唱歌跳舞喝酒,本来就是全球繁华都会的日常景观,也是现代化脚踪所至的标志。但歌声舞步,靡靡之音,会不会搅乱藏族年轻一代的向佛之心?从吧现象究其根源,实在是现代化生活方式与传统文化和宗教习俗的矛盾激荡,这样的问题在中东,在东南亚也都存在。这给人们带来选择的困难,也考验人类如何平衡现代与传统张力的智能。

网吧,那是高科技的新生事物,数量虽然不多,但在神秘古老的青藏高原,却现出另外一种有机的生命力。信息的高速公路和西藏各地正在建设的高速公路及机场一起,正在从本质上改变高原的面貌。不管人们怎样评价,发展的潮流汹涌澎拜,无法阻挡。走在拉萨的街上,你可以闻到延续千年的香火味,也可以看到刚刚流行的洋玩意儿,跟你擦肩而过的,有来寻找东方神秘的高鼻子蓝眼睛的西方人,也有上高原来圆发财梦的川妹子,世界走进了拉萨,拉萨也走进了世界。

虔诚的朝圣

对伊斯兰教徒来说,一生中能够有一次机会朝拜圣地麦加,可视为人生最大的幸福。同样,对许多藏传佛教信徒来说,到拉萨这个圣城佛地朝拜,可谓是人生最大的目标。在四周灵山合围下的拉萨,坐落着黄教六大名寺中的三座: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而名享海内外的大昭寺,更是经历了1300多个春夏秋冬的风雨,其中的壁画,栩栩如生地展现了西藏宗教文化发展的历史轨迹。当然,对旅游者来讲,拉萨之行的第一个观光目标,仍然是心仪很久的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就在拉萨市中心,整个建筑依山而立,红宫白宫联成一气,雄伟壮观。因为朝拜者和游客太多,我们只能在较远的地方泊了车,随着人流拾级而上,开始一趟历史和心灵的“朝圣”之旅。

西藏的天很近很蓝,云很白很低,这就使布宫显得更高,从下往上仰视,布宫仿佛高耸入云。这里不可能建设现代化的电梯,呼的一声就到顶了,朝圣者必须一步一叩头地向上行去,让自己的渺小去接近至高至圣者的伟大与永恒。只是,朝圣者不会想到,从被清世祖正式册封的五世达赖喇嘛扩建今天的布宫,到十四世达赖喇嘛仓惶出走印度,300多年的时间长河,在这座举世闻名的宫殿中,翻卷过多少惊心动魄而又神秘难测的历史风云?酥油灯永不熄灭,诵经声殿中低回,柱子上经幡五彩缤纷,绚丽的壁画无声述说着历史,一尊尊佛像接受着络绎不绝的供奉,洁白的哈达堆起虔诚的灵山。用重金和宝石铸成的灵塔,里面圆寂的历代达赖,是否听到今天朝圣者心中的默默祈祷?令人感慨的是,在红宫内最高的一座宫殿“释松南捷”(三界兴盛殿)中,供奉着清朝康熙皇帝的长生禄位,后面是一幅乾隆皇帝的画轴。每逢藏历新年,当西藏万民向达赖喇嘛朝拜的时候,达赖喇嘛则要向皇帝的禄位和画轴朝拜。在神秘的藏传佛教里,清朝皇帝连同他的画像依然“至高无上”,这显然是中国文化的特色。

当我在白宫东西日光殿走过的时候,我看到了达赖喇嘛习经念佛见客的地方,心里不由生起疑惑:十四世达赖喇嘛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回到这个地方?他圆寂之后能不能在这里设灵塔?说实话,我觉得没有达赖喇嘛的布达拉宫,总有一点冷清与寂寞。所以,我很希望他回来,把政治放下,因为政治的风风雨雨总要过去,而布达拉宫的香火,还会一路地燃烧下去,十五世十六世达赖喇嘛,还会在这里坐床,为朝圣者摸顶,接受他们献上的哈达。

从布达拉宫的石级上往下走时,我想起了文成公主。一千三百多年前,智勇双全的松赞干布统一了西藏,建立起强大的吐蕃王朝,并迁都拉萨,在今天布达拉宫所在地红山建立宫殿,号令四方。松赞干布派重臣携厚礼去长安,要求唐太宗赐公主做他的王后,太宗不允,引起唐蕃之间的大战。太宗打败吐蕃军后,接受松赞干布的请罪和请婚,将文成公主许配给他,由此奠定唐蕃友好关系。唐太宗在盛世之时,行睦邻政策,实在是历史的典范;而文成公主以自己的聪明诚恳,赢得藏民的敬重,成为他们膜拜的圣人,值得今天的人们效仿。惟有相互尊重,才能带来和谐。

谁更幸福

大昭寺的主殿内供奉的释迦牟尼像,是文成公主带去的。如今,内地带去西藏的,是现代化开发地热资源的高科技技术,是高速公路和机场。反而,去西藏旅游的内地人,却在从藏民对佛的顶礼膜拜中,感受到失去许久的那种宗教情怀。历史的循环反哺,是出人意料之外,细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得与失,宛如钱币的正反面,彼此相依,构成人生与历史的真实。毫无疑问,今天的西藏,是中国最有佛教氛围的地方。走在拉萨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手持转经筒的信徒转着经轮,口里念着六字真言,向着心目中的圣地走去。

其实,逛拉萨,就是一种“转经”,藏人叫“林廓”,从某个起点开始,按顺时针方向转,最后又回到起点,拉萨最小也是最中心的一圈叫“囊廓”,在大昭寺里,是围绕释迦牟尼像的转经道;中间的一圈叫“八廓”,以大昭寺为中心转,这条转经道就是今天的“八廓街”,各种店铺鳞次栉比,在弥漫着酥油味的空气里,夹杂着讨价还价的铜钱味,展现着这条街道的活力;最外也是最大的一圈叫“林廓”,这一圈把“八廓”和布达拉宫都包括在里面。转经,或许是藏人信徒对轮回观念的一种执着吧?但是,最让外来者震撼的是,那些从西藏农村或者牧区赶来拉萨的虔诚朝拜者,他们一步一个等身长头,磕到大昭寺,磕到布达拉宫,磕到他们心中的圣地,磕得自然,磕得专致,仿佛世界上只有这件事,让他们全神贯注,让他们全力以赴。但这个等身长头,却在游客心中磕出地动山摇般的感慨。我,我们这些从世界最发达国家和地区来的人,不禁扪心自问:谁更幸福?谁羡慕谁?如今无论在纽约还是上海,现代化让人们追逐金钱豪华,追求灯红酒绿。但是,物质主义的无底洞让人永远没有满足,无休止的攀比让人永远觉得痛苦。现代人沉浸在焦虑中,没有安息,没有宁静,没有目标,遑论淡泊。但是,一走入西藏高原,看到举着转经筒,磕着全身着地长头的虔诚修行者,他们把一生劳苦所得的钱,化为给菩萨上脸的金粉,人生的目标简单为朝拜圣地,以积德换取来世的光明。虽然他们生活贫困,衣衫破旧,但没有物欲的烦恼,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焦虑烦躁,让在红尘中打滚的现代人看到一种从未见过的安详。

我在八廓街转悠的时候,突然领悟到,西藏需要现代化技术的滋润,而现代化也需要西藏精神的启发。在八廓街“玛吉阿米”的餐厅中,你可以品尝着欧洲的威士忌巴西的咖啡,欣赏《天唱》等古老的西藏音乐旋律,看着空气中弥漫着大昭寺桑炉里为敬佛而焚烧的桑烟袅袅,聆听着从远处传来的法号声与诵经声,或许,在刹那间你感觉自己已经走进了西藏的神秘。

当我从拉萨飞回成都,那严重的高原反应症立刻减轻了。但是,我期待自己,也期待所有心灵受到震动的旅游者,不要让西藏之行的深度人生思考,也变成短暂的“高原反应”,回来后就烟消云散,夭折在城市繁华的喧嚣中。在青藏高原,我看到了没有被现代化污染的上帝创造的杰作,也领悟到对待人生的一种真实态度。我知道,我的心灵,己经走进世界屋脊,与永恒的辉煌拉近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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