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远房富亲戚

老实人

亲戚虽是远房，拉起关系来对方应该和我父亲同一个祖父母，现在太祖父母早已作古，他们又是当官人家，自然就疏远了。

他们家有一任老婆婆，追算起来，该是我祖父的弟媳，据说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是村妇女主任，如今四人帮已倒台几十年了，可她念念不忘过去那居高临下的岁月，走起路来总爱把她肥胖的身子摆出官架子来。当然她自己认为如今儿子当了官，自己耍点“皇太后”的威风也是理所当然的。有一回她乡下的妯娌带了自家养的大鱼送他们，过了一段时间，再见到她，她摸着半秃的脑袋说：真是的，上次送来的鱼没人要吃，家里又没有猫，费了好大的力才拿到楼下扔了。那六七十岁的妯娌当时呆了呆，回到家里抹了好一阵子眼泪。还有一回村上的人在城里碰到她牵着她的孙女，走近了称呼了一声“大妈”，她用眼睛斜了一下，直喊身边的小孩快点走。

老婆婆的儿子就是我们这门远亲的当家人，因为在官场春暖花开，应酬便如彩蝶处处纷飞，一般的人很少碰得到。娶了位极识时务的夫人，把后院把持得稳稳当当；他们的女儿又遗传了全部的优良基因，表现得聪慧异常；惟独他们家的老头儿，因为长得不够福态，一腔受苦受难的农民气怎么也脱不了，只好把他安排到一个偏远的小企业看传达室。他们家门庭若市，来来往往互相交流着上等社会的流行。一般的人若去他们家，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

富亲戚都是怕穷亲戚上门的，一怕借钱，二怕托他办事，三怕影响了自家的身价。可在物欲横流的社会，谁都盼着能攀上一个当官的亲戚，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于是就有人祖宗十八代算来又算去。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穷人们挖空心思地节衣缩食，背债送礼，至于是不是真的能从富亲戚那边得到点好处，那谁也说不清了。

不知从何时起，有钱的人时兴清明上坟认祖。富亲戚因为福星高照，也只有乡下老家祖父母的墓是最近的祖坟，于是全家一步三摇地来到乡下，象征性地往长满茅草的坟堆前站了站，见了遍地的马兰头哼了句：好新鲜。却惊动了乡下人沟沟坑坑地去挖，洗净理齐，水灵灵的野菜捧到他们面前还不忘嘱咐一句：以后如果想吃就吩咐一声。乡下招待他们一顿饭的钱足够一家人二三个月的生活费了，当然富亲戚是不会感动的，什么菜嘛，这本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富亲戚家的当家人很少见到，官夫人倒常常是在家的，滚滚而来的银子不仅鼓了他们的口袋，连同身子也鼓了起来，日益扩张的脸盘倒也越发地和天生的大蒜鼻般配了，惹得她常说自己的大鼻子象征着荣华富贵。如果到他们家，手中提着他们喜欢的东西，那她的脸灿烂得连颊边的几颗斑都有了笑意。旁边的老婆婆摸着头顶稀疏的卷发，悠悠地说：哈，现在挣钱不容易，就不用这么客气了，一边说，一边已将东西收拾妥当，干净利索。花白的头发下露出一片亮晶晶的头皮，俗语是不会错的：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如果哪个可怜巴巴的乡下亲戚上门，手中又没有他们认为值钱的礼品，官夫人的脸就是一颗没有熟透的葡萄，青里面带着点紫，借口便出门了；老婆婆头一抬说身体不好，想休息。

人在这世上，哪能那么容易免俗，特别是这个拜金时代，常听人说：你某某亲戚手中有权，袋中有钱，好好地去巴结，总该能折射一点光芒。我有幸能与官家攀得点关系，又眼见身旁谁谁得了亲戚的关照，日子立马就光辉灿烂起来了，于是暗地里向人讨教秘方，回家总结为：送礼、当奴才，便照做了，憨厚地想着某年某月自己也因富亲戚吹了一回气就人模狗样地腾云驾雾起来了。

从乡下来到富亲戚所在的城市已若干年，自己未能争气，所以境况未变，回到老家，乡邻们问起富亲戚，我每每都说：蛮好！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