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商业步行街场所精神的回归
2003-04-29郭苏明周浩明
郭苏明 周浩明
场所精神是建筑现象学①的核心内容,场所精神一词源出于拉丁文,它表达了这样一种始于古罗马时期的观念:任何“独立”存在的事物都有自己的守护神。罗马人认为,在一个自然环境中生存,有赖于人与环境之间在灵与肉(心智与身体)两方面都有良好的契合关系。为此,他必须依靠守护神,以体会和确证他生活于其中的环境所具有的确定的特征,即任何事物都有独特而内在的精神和特性。场所也一样,具有自己的独特气氛。场所就是由自然环境和人造环境结合的有意义的整体。这个整体反映了在特定地段中人们的生活方式和自然的环境特征。“具有特殊风格及明确特征的空间。”麦克卢斯基称之为“我们生活中发生有意义的事件的区域” ②。
商业步行街作为城市的经济、文化、宗教等各种活动的中心,记载着城市的发展变化历程,发展至今,已经成为渗透着人文景观内涵的城市综合体,是城市可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90年代中期以来,我国各大城市相继对重要商业街区进行了改造建设,如沈阳中街、上海南京路、北京西单、北京王府井、苏州观前街、深圳东门、广州下九路、哈尔滨中央大街、南京湖南路与山西路、天津和平路等,成功地从分散经营转型为统一规划、各具特色的商业步行街,成为当地的商业品牌和城市景点,以及具有地方特色和传统风格的旅游观光胜地。经过20年的建设探索,我国在传统商业街的实践中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也产生了一批优秀作品。但就全国总体而言,还存在很多问题亟待解决。
场所精神的失落
现在很多城市盛行 “城市美化”运动,不顾自身自然条件、历史文化背景以及市民的需要,一样的通衢大道,一样的市民广场,一样的观赏草坪,一样的罗马柱式,一样的繁复装饰……有人在说千篇一律,有人在说千城一面,于是又有追求特色与个性的领导和设计师挖空心思,竭尽屋顶立面广场和马路之能事:“夺回古都风貌”,创造“世界第一”,构筑新世纪景观,但结果又是如何呢?那令人望而却步的景观大道,那暴晒在太阳光下的世纪广场,还有那“亮起来”的街道……这种抹杀自然本性,不顾人类最根本需求,不顾自身的文化背景的做法,直接导致了一些商业街的格局和风貌正在进一步遭受破坏。长此以往,商业步行街的“场所精神”将破坏殆尽,几千年的文化积淀将荡然无存。
在这样一个时刻,十分有必要重新理解与认识“场所精神”这一概念,并通过景观设计的正确手法,使商业步行街的场所性得到回归。这也是本文的出发点。但是,商业步行街本身具有复杂性、动态性,对它的分析不可一概而论,而是一个需要长期探索与实践的过程。场所精神的逐渐丧失,其背后有着深层的社会文化原因。
1.商业秩序扩张现象
城市从自发形成开始,其发展是累积、渐进的,速度相对缓慢。城市在历史的纵深发展中积淀了丰厚的文化,遗留下丰富多彩、极富人情味的城市建筑和城市空间。城市文化和城市特色似乎可以延绵不断地发展和保持下去,成为子孙们不断记忆的历史场所。然而,商业扩张破坏掉了城市人的原有生活结构,取而代之的是金钱和利润这个非人性的基础,这在资本主义原始积累阶段较为突出。在《城市发展史》一书中,美国学者芒福德深刻地批判道:“新的经营思想要摧毁一切阻碍城市发展的老建筑物,拆掉游戏场地,菜园子和果园,不论这些地方是怎样有用,对城市本身的生存又是如何有益,它们都得为快速交通或经济利益而牺牲。”
如果说芒福德所批判的19世纪资本主义商业扩张是对城市具体形态的摧毁,那么今天的商业扩张则是对文化和价值观念的侵蚀。在信息社会里,“商”已渗透到人们的思想观念,渗透进城市的每一个毛细血管中,铺天盖地的商业信息以各种方式,从不同渠道,影响着每个人的生活,改变着每个人的观念,从而从根本上改变了城市的文化景观。同时,广告商们大量的非建筑语言开始堆砌在建筑上。符号的堆砌,杂乱无章的形象最能把商业信息输入忙碌的现代人头脑之中。对商业投资来讲,城市文化特色、场所精神等方面决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如何在短期行为中获取高额利润才是真理。同时,商品交换作为市场经济的法则,已渗透在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它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和行为,是看不见的潜在逻辑。在商品交换逻辑的主导下,交换对象不只是物,文化也成为一种商品,成为了交换的对象。“文化已从过去那种特定的‘文化圈层中扩张出来,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成为了消费品。(杰姆逊)”这时,商品和文化合二为一,人们的价值观也不自觉地以交换为准则,审美标准也变得含混和宽容了。城市则成了商品交换逻辑的直接受害者。一方面,出于商业利益需要,城市建筑尽显其能,花样翻新,打出广告效应;另一方面,其它各类艺术花样(如广告艺术)被生硬地嫁接到建筑上来,造成建筑审美向非建筑审美转化,建筑语言向非建筑语言转化。这不可避免地造成城市建筑艺术的衰落,从而造成“无个性”的城市出现,城市、街道的场所精神逐渐消失。
2.世界文化趋同的影响
现代商业秩序扩张的另一显著现象是文化倾销,西方社会在全球倾销它们产品的同时也倾销了它们的文化。对发展中国家的本土文化造成极大威胁,同时导致了人们面对超越本土文化疆界的全球性文化空间的“无能感”和“混乱”。世界文化在趋同,在向着欧美为中心的趋同,过圣诞节、吃洋快餐,看西片已成为当代中国人的文化追求。反映到城市上则出现城市文化特色的趋同,如欧陆风的盛行。总之,商业秩序扩张造成中国城市千篇一律的现象已十分普遍,它是继传统城市人文秩序之后,对中国现今城市影响较深较广的秩序,这是一种非人文秩序,它有着极强的破坏力和渗透力,但它又是我国城市发展不可逾越的文化障碍。
世界文化趋同在今天已是不可忽视的现象,它呈现出两种倾向:一方面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给世界各地文化交流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机遇,各种文化相互碰撞、磨合,增强了文化间的同一性,这是世界文化的“多向趋同”现象。另一方面却是发达国家通过商业扩张、信息扩张,在倾销其产品的同时倾销其文化,给发展中国家造成极大威胁,造成发展中国家文化价值观念的自主性丧失,这是世界文化的“单向趋同”现象。
世界文化趋同对现代城市发展带来不少影响。“多向趋同”带来的各国各地间的文化、技术交流,往往会成为建筑师创作的源泉。正如《北京宪章》所写道:“不同国度,不同地区间的经验交流,不应简单地认为是一种预备的解决方法转让,而是激发地方想象力的一种手段。”而“单向趋同”则会造成千百个没有特色的“无个性”城市。
3.“城市失忆症”的产生
早在20世纪的60~70年代,意大利建筑师阿尔多罗西(Aldo Rossi)面对现代城市机能主义在西方城市建设中的出现,提出城市建筑、城市群体记忆并重申了场所精神的概念。引入了时间维度,使人们关注都市建筑的历史延续及对城市建筑人文价值的关怀。在城市中,建筑形式转化为一个地点的历史,在时间和空间上形成了对事物的共同记忆,通过建筑语言的抽象化过程呈现出来。使记忆事件本身与都市建筑一起构成了场所精神,并成为都市文明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因此需要后人善待历史积淀下来的城市文脉。
近年来随着经济的活跃,城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行更新与改造。我国不少城市特别是传统发达城市中,推土机式的大拆大建的开发力度,如同“洗脑”一般,使人们对城镇历史记忆的文本解读化为乌有,造成人们对都市建筑空间本身形态所传达的城市人文意象的“失忆”。人们在努力创造未来的同时,却丢掉了自己的过去,这种损失是文化性的,进而造成我们对自身建筑文化价值的意识不清,由对自己传统的“失忆”,导致了在设计中对自己未来的“失语”。由于地域辽阔,气候多样及千百年来中国人所特有的理想聚居理念和世界观,我们的祖先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民居类型与城市肌理。从北京的四合院胡同,到南方的里弄、骑楼,从徽州民居的簇群衍生到江南水街的自然形态,这些个性化的肌理形态,正是城市的特色所在,也属于城市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对都市建筑拼贴有着极大的控制力,“无论建筑的解决方式多么出色,都无法克服它们所在的城市肌理限制”(Charly Jenks)。保留城市肌理个性化的价值形态,是激发都市建筑创作活力的源泉,它是建筑在城市空间深层结构上的形态依据,它给建筑设计提供了场所暗示及场所空间的内在逻辑,是建筑师在设计中的一个切入点。在国外发达国家对都市的更新中,从大规模拆建向小范围的插建、填充以及从“动大手术”到“都市针灸”的转变,在提高城市人居环境品质方面有许多很成功的例子值得借鉴。
场所精神的回归
了解商业步行街场所精神失落的原因之后,设计师就可以对症下药,使我们在熟悉的商业步行街中重新获得久违的场所感。
1.尊重城市文脉
文脉(context)一词,最早来源于语言学的定义。有人将它译为“上下文”。它的意义是来表达我们所说、所写的语言的内在联系。广义地理解,“文脉”是指介于各种元素之间对话的内在联系,更确切点,是指在局部与整体之间的对话的内在联系。引伸开来,是关于人与建筑的关系、建筑与其所在城市的关系、整个城市与其文化背景之间的内在关系。总的来说,这些关系都是局部与整体之间对话的关系,必然存在着内在的、本质的联系。只有对这些复杂的关系的本质进行认真的研究之后,一个建筑的复杂性才能被理解,或者说,一个新的建筑空间的意义才能被引伸出来。对文脉进行研究和探讨,有助于正确地传播信息,以促进建筑的和城市的明晰性。
强调建筑的文脉,在单体建筑方面,就更加强调个体建筑是群体的一部分,注重新旧建筑在视觉、心理、环境上的沿承连续性。每一个建筑,都作为历史、文化的反映而有机地进入环境之中,一幢建筑的功能及意义,要通过空间与时间的文脉来体现,反过来又能支配文脉。
城市的文脉,就是城市赖以生存的背景,是与城市的内在本质相关联、相影响的那些背景。一切决定城市的产生、发展及城市形态的显形的、隐形的东西,都可列入城市文脉的范畴。城市的文脉,是城市文化观念的自然延伸。而城市规划的首要目标应当是培养和促进城市活力。对城市的文脉进行研究,有助于使我们了解哪些规划的原则会提高城市中的社会和经济活力,哪些则导致失却这些活力。
城市的显形文化形态,是由那些可见的要素所组成的:人、建筑物、景观、以及环境中的各种要素。城市的隐形文化形态,则是指那些对城市的形成与发展有着潜在的、深刻影响的因素,例如政治、经济、历史、文化以及社会习俗、心理行为等,范围是广泛的。
加利福利亚州利弗莫尔市商业街的更新就充分考虑了城市文脉。老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百年前,它是通向利弗莫尔山谷酿酒区的通道。作为以前的一个农业服务中心,它曾是当时商业、社会、文化活动的中心地段。在复兴计划的发展过程中,对具有历史意义的建筑物的保护和酒城韵味的主题,都体现了参与设计过程的市民们的价值观。通道和大门也是如此。在现存的城市商业区中,修复的旧店铺、石头铺垫的道路、具有历史韵味的灯光和茵茵绿树,都丰富和提高了酒城的文化蕴含。
2.遵循文化尺度
场所凝聚的意义形成了场所的精神,而意义的形成背景与衡量标准却又与社会文化有着深刻的渊源。
不同的文化背景产生了不同的建筑环境,因而也就划定了人们环境经历的基本框架。文化在此被理解为共享生活方式的人群。从普遍的意义上看,人是自然和文化共同作用的产物,人们在被抛入这个世界时,已被赋予一种特定的生活方式,人们沉浸于世界之中首先是沉浸于特定的生活方式之中。这种生活方式又在相当程度上被具体体现在相应的建筑环境之中,体现在住房、院落、街道、广场以及公共建筑等环境元素的具体形式和结构之中。场所以一种与文化相适应的方式参与到人们生活之中而成为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作为文化的产品,场所包含的信息和意义即特定文化的价值观念和风俗习惯,以或显或隐的方式发送和传达出来,在指导人们的环境活动方式和影响人们环境经历及其意义的同时,还微妙地影响了人们对场所的吸收、整理、解释和理解。这就是说,在含有特定文化信息的场所形式的“训练”和“培养”下,不同的文化成员往往在先人的观念的影响下,获得不同的环境意象,做出对环境质量和意义的不同解释。同一环境的意义在不同文化的成员眼中是有差别的,有时这种差别相当悬殊。
在这方面的研究中,美国学者阿摩斯·拉普卜特(Amos Rapoport)《建成环境的意义》的努力具有典型的代表意义。他系统而广泛地考察人与环境关系中文化因素的作用,研究具体文化因素对于具体环境形式及其意义的影响,论述文化因素在理解和创造环境中的迫切性、必要性和重要性。在研究中,他力图运用不同文化和不同时期的多种环境的实例,以使人与环境关系的研究具有更为普遍的意义,为发展一种新的环境设计理论奠定可信而坚实的基础。
文化是历史的积淀,存留于城市和建筑之中,融汇在人们的生活中,对城市的建造、市民的观念和行为起着无形的影响,是城市和建筑之魂。
在克拉克码头区,新加坡河边的五个街区中的那些废弃的建筑被人们重新利用,将其改造成了一个商业和文化区。该地区建于18世纪,结合了欧洲和东亚的传统。幸存下来的建筑代表了从1880年到1930年的历史状况。许多在20世纪80年代被废弃的建筑需要大规模的修复和重建。重建时仍然采用砖和灰泥、木制门窗、赤土屋面的传统建筑技术。建筑的细部是现代的解释,尊重了邻近建筑尺度和特征。近代风格的气灯和街道树木强调了该项目的历史性场景和欢乐的特征。
3.体现地域特色
在文化趋同的今天,人们已逐渐认识到只有多样的文化才是持久的文化,只有扎根本土源于地方的文化才是有生命力和创造力的文化,也只有寻求自己文化的根,才不会变成“文化殖民地”。地域,也即本土的、地方的,“它既是一个独立的地理单元,也是一个经济载体,是一个人文区域,一个区域,一个城市都存在着深层次的文化差异,自然和人文的影响愈是多样化,城市的整体性就愈复杂,只有认识、把握这一规律,才是避免人们长期形成过分简单化趋向的一种永久保证”。③
体现地域性的基本要素:
(1) 地理物质要素:包括气候、自然地理等内容
(2) 社会文化要素:包括社会心理、宗教、习俗、艺术、政治等
(3) 技术经济要素:它是场所精神与文化结构的载体
作为世界文化遗产的丽江古城,其深厚的艺术价值就表现在极具地域特色的空间形态、建筑形式、建筑材料、宗教、音乐、文字、服装,以及质朴的民风上。
在环境变化中保持场所精神是一种积极而富于创造性的活动,它意味着在新的条件下创造性地解释和体现业已存在的场所精神。尊重和保持场所精神并不意味着完全固守和重复原有的具体结构和特征,而是一种对历史的积极参与。人们在参与中获得了牢固的存在根基,而这正是场所最根本的目的和意义。
注释:
1.建筑现象学是根据德国哲学家埃德蒙·胡塞尔的现象学原理和马丁·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思想来对建筑进行分析应用的一门学科。它的目的就是去探求建筑的本质,认识建设的意义,不仅要重视建筑的物理属性,而且要重视建筑的文化和精神的作用,重视生活环境的场所精神。
2.参见麦克卢斯基著《道路形式成城市景观》,张中一、卢绍曾译,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92
3.参见吴良镛《江南建筑文化与地区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