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作(五首)
2003-04-29西渡
西 渡
露天煤矿
曾经有伟大的心愿
被砸埋在地下,仿佛
为了验证一个朴素的信仰
人们像抽血似的
把它们弄出地层
注入工业熏黑的心脏
而在调度室的望远镜
看来,心潮难平的矿区
像癌变的乳房切除后
留下的瘢痕。仿佛揭开了
地狱的盖子,在我们的注视中
电铲车和运输车像蝎子一样
在地层下慌张地爬来爬去
事实上,它们每个都有
恐龙的体魂和食肉动物的胆量
这里的现场指挥为我们讲解
矿区的历史:“经过十年的努力
我们才取得这样的进展”
而细雨解释着它不能作为人的悲伤。
这里的景象也为人类总结出
简洁的定义:一种挖掘动物
正如他同样喜欢隐藏。虽然
隐藏的方式多种多样,但
挖掘的方式却总是一样的无情。
我们的车沿左侧行驶
深入到第十八层:那是乌黑的煤
亮晶晶的,像地狱喷出的墨汁
摘桃
星期天晴朗的早晨,我和朋友带着
各自的妻儿来到群山环抱的果园
采摘桃子,享受半天的自然。这是
经过改良的品种,树枝低低地
向四周生长,为了丰产和更多地挂果
我们用竹篮盛接桃子,从树枝上
一个个小心摘下,有的完好无损
像害羞的乳房,有的被树枝划伤
流出鲜嫩的汁液。树上是更多的桃子
有的已经熟透,只好被我们放弃
有的仍然生硬,不便让我们采摘
有的已经急不可耐,自动从枝头
脱落,掉在地上污损了容颜,但仍有
足够的桃子可供满足我们的胃口。我的竹篮
很快盛满了桃子。这些甘美的桃子
在春天是更多的花,绚烂的色彩映红
四周的山冈。我曾站在附近的山上
把它们眺望,但更多的花早已在
随后的几场春雨里零落成泥。孩子们
在树下奔走,像一群吱吱喳喳的小鸟
像正在生长的桃子,妻子们则像
摘下的桃子,安静地呆在竹篮旁边
而我能不能像那个脸膛黑红的果农
为自己建造这幸福的家园?我的幸福
还缺少一个屋顶,为妻儿遮庇风雨
仍然没有成熟,还不便采摘,还需要
辛劳和汗水把它浇灌,在我把它放入
篮子之前,在我进入黑暗的睡眠之前
发明
回头望去,我们才知道已经
偏离出发时选定的路线多远。
我说我们,仅仅是出于习惯,
事实上,我已经有很长时间
没有你的消息,我甚至不知道
是在什么地方失去你的,只记得
最后一次见你是在一个藏有叉路的
河口,那里正举行一个热闹的婚礼。
往前走,有更多的道路带着自我
质询的热情,纠缠成深深的疑团。
被称作回头路的那一条,则越来越
像模糊的裸体裹进了白茫茫的雾中。
为了重缝,我必须独自发明一架
时间机器,并且打败我可能遭遇的
每一个幽魂:它的出口的另一端
搭在我们共同做过的梦中。我会像
一只从天花板掉落的公猫,带着
血腥的印象跌进你现世的生活吗?
我们还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吗?我早已
不屑问这样的问题。我认为发明
一件东西,永远比从死去的灵感中
榨出一两个问题的答案更重要:
我更愿意相信,发明本身就是答案。
出走
在一个渡口的错失后,我独自
逆着河岸走了这么远
两岸的麦子细如我们的心弦
和你们的手指,试探着彼此的脉搏
这是春天的事。夏天
灵魂的眼睛在天上迷惑于
你的方向和我的远游。几株野梨
裹在少妇的头巾里,以一个
永恒的盼望的姿势宣示着
爱的教义。是她们在田野上
独自抚育了这么多的儿女。枝叶间
野蜂跳着狂野的舞蹈,企图
软化你的心。梨子的味道
尝到最后却酸倒了牙齿。
枫树点着了新婚的蜡烛
在十月,屋檐下挑着圆月
的纸灯笼。白雪皑皑的冬天
河流封冻,冷血的动物
再也无法干扰我的视线
我终于追踪到你的脚印
像一串梅花,刚刚从打印机里
吐出的秘密的爱,提醒我
前往或返回,迷乱我的心……
致一位女旅行家
你的摩托车像一只蜜蜂,
停靠在大地的花瓣的边沿。
你以驯服爱情的耐心驯服了它
把生活变成了寻找蜜源的
不间断的旅行。自从我认识你
你就在不断地旅行,从不同的地方
给我寄来迥异的风景,所到之处
掀起时尚的风暴。如果你更善待你的聪明
你几乎就是时尚的女神。而我日益着迷于
你的不迷惘,或者你竟然不是一个谜
你的表情深奥得费解,深得不可能
有一个谜底为我的迷恋找到
恰当的解释。而我自夸是
一个迷惘之神,忙于用放大镜
在祖国的旅行图上寻找你的行踪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归来,也许我该用它
在你身上寻找我曾经留下的暗号?
而我们一起酿过的蜜,是否已被别人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