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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巴人

2003-04-29陈世旭

清明 2003年5期
关键词:拐子裁缝店剃头

陈世旭

黄帽子早上开店门,吓了一跳:街对面的门板前,站了几个一身精光的女人。

黄帽子的店门总是开得比别个早。这一者是由于习惯——这里早先是镇上的食品站,半夜就有人排队的;二者黄帽子上了年纪,一过三更就没有了瞌困。在床上瘫尸,不如起来方便群众。“方便群众”是黄帽子的话,当食品站站长的时候讲惯了。

天朦朦亮,街上静静的。黄帽子伸长颈子看看街两头。不见有别的人走动,便放了心,仔细来看那几个不声不响的光屁股女人。本来就老眼昏花,加上尽是眼屎,又揉又眯地看了好大一阵,才“(口害)”的一声啐了口痰。那原来就是对面裁缝店的泥巴人。

“妖精!”

黄帽子骂道,又碎了一口。

“妖精”既是指那几个泥巴人,更是指对面裁缝店老裁缝的独生女儿,是她把这些光屁股妖精弄到镇上来的。高中没有考上,她跟几个疯疯癫癫的同学到广东去打了几年工,回来接了老子的手业,用广东赚的钱把老店装修一新。老裁缝原是高兴的,却没有想到装修完了她会从城里搬回这么一堆不成名堂的东西,让她们毫无羞耻地站在那间本来就不宽的门面上。搞得镇上许多人走来走去都不自在。老裁缝气得浑身筛糠似的乱抖,却说不出话,就去推。推了几个,没有了气力,反而病倒了,再没有起来。但女儿的时装店——先前叫裁缝店——倒是兴旺起来,一年交的税,在镇上个体企业中是最多的。黄帽子很眼红,总在背后骂“妖精”,骂她不光害死了老子,也是镇上的祸害。但镇上人赶时髦的潮流哪里是他骂得转的,“妖精”时装店的生意照样是好。黄帽子每天坐在自己店铺的柜台后面,看着镇街上的人流水似的流过来流过去,想想世事的变化,很是感叹。

黄帽子这个名字是路教那年喊起来的。当时,每到入冬,县里就要从各单位抽人下乡,利用农闲抓路教。具体任务是抓粮棉油猪的上交,清贷,劳力外流,等等。当时他不过是个镇食品站长,管了几个杀猪的屠夫,因为年纪大些,加上早年有过搞社教的经历,让他当了工作副组长。他自以为是封了八府巡按,开口闭口就训话:“我们是来抓阶级斗争的,不是来吃白食的!没有完成上交任务的,劳力进城不回的,借了钱不还的,我们就抬箱柜,抬寿材,再不然就拆屋。总之决不手软。有人讲我们是日本鬼子进村,讲对了,我们就是日本鬼子进村!”路教结束,他当了先进。他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那顶黄帽子。这种粗呢料子的黄军帽本是志愿军军官戴的,怎么会戴到他头上,只有天晓得。他倒是参加过抗美援朝,但只是个兵,而且刚过鸭绿江就接到了停战的命令。那顶黄帽子他冷热都戴在头上,极少脱下,生怕脱掉了资格和身份。在这资格和身份下面,是一双细小的眼睛和一只蛮大的鹰钩鼻子。这本来可以使他显得很杀气的,却可惜眼睛没有光,说话时总在要努力去撑开它。大约是因为眼睛怕光,黄帽子扣得很低,直压着眉毛,使一张本来就短而窄的脸更加没有了面积,别人就只能看到一顶黄帽子。当地对他有气的农民就喊他“黄帽子”,后来喊开了,连工作队自己也跟着喊,并且带回到镇上。他不气,反而觉得是一种光荣称号。

黄帽子的失落感其实是在路教回来后就有了的。管食品站的是副食公司,副食公司上面是县商业局。县商业局才是科级,食品站狗屁级也不是。黄帽子原以为路教回来起码能提到副食公司当个副经理,大小上个股级,结果不但没有如愿,差一点还把站长的位置搞丢了:他不在镇上的时候,顶替他的人搜集了大量群众意见,说他伙同案上短斤少两、以次充好、私下还贩卖票证——其实就是猪肉票,恨不得送他坐牢。牢是没有坐,站长的位子也一直没有变。呆到退休前,食品站撤销,他自己作了个价,把店面盘下来,开了这家杂货店。因为地段好,他又是会经营的,钱赚得不少。一年下来,至少强过当十年的食品站长。按说他应该高兴,老了老了,还撞上了财运。他却另有看法:“要是只讲发财,那还有个头么?先前穷是穷些,大家安心。哪像现在,成了什么世道!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如今镇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他差不多没有一样看得惯的。

小镇的确早已面目全非。镇上老街先前排列着的古旧雕楼拆了个片瓦不存,代之而起的是用劣质水泥和等外级瓷砖贴出来的店铺门面。镇外的小河早已断了流,据说是因为乡镇企业抽多了地下水的缘故。一座被上级领导题为“长虹卧波”的极粗劣的水泥大桥也便因此显得虚张声势。没有河了,沿河两边却修了马路,让卖禽蛋鱼肉、蔬菜小吃、衣帽鞋袜、日用百货的各类摊贩塞得水泄不通。从河两边的马路倒进河道里的各种污水把河道染出一缕缕散发出恶臭的青绿。窄窄的镇街仍像先前那样嘈杂,只是那嘈杂里多了许多现代化的声响:先前的猪圈,改装成了电子游戏机房;先前的铁匠铺,改装成了卡拉OK酒吧;沿街隔几步就有一张台球桌。打台球的没有几个不是蓬头垢面,拖鞋趿袜的。台球桌子下面有伢子在拉屎,有狗在吃屎。

最跟黄帽子谈得来的是剃头佬。剃头佬老多了,但一身上下照旧光鲜,不像别的老人一样一老就邋遢。头上没有几根毛了,照旧弄得油光水滑。他早退了休,自己挑出了早年的一副剃头挑子,每天上午就挑到黄帽子的店门前。一张嘴仍是闲不住,牙齿没有几颗了,说话不关风,还流涎,这些都不能阻止他开口。

剃头佬最伤心的是他做了几十年的理发店。而今由一个外省来的后生承包,改叫了美发厅,装修得花花绿绿,比先前黑漆麻答的样子是好看多了。只是不会剃头。剃头佬先前学徒,剃头的第一刀从哪里开刀,也是有讲究的,不能随便搬过脑袋就剃。而是根据不同人的身份,确定开刀的位置。规矩是“僧前,道后,俗半边”。俗人剃头,都是从“百会”左边剃起。给出家人剃头,第一刀必须开天门,倘给婴儿剃胎发,还要念“瑞起蔼门机,吾师诵福喜;婴孩今削发,宅舍现光华”之类的祝词。如今哪有这些讲究。那个外省后生带了几个外地妹子来,那些妹子连推剪都不会用,只会“按摩”。按摩要上楼。

“我们先前叫‘掐穴,人家现在叫‘按摩。天晓得他们在楼上摸什么。”

剃头佬斜了眼睛鼻子,指指窗帘紧闭的美发厅二楼。他的目的是想让人嫌恶那地方,却反而惹起了好奇的蠢动,等于做了那个美发厅的义务宣传员。

今天一上午,他们谈论的中心是裁缝店。想起文革时候一个落难在镇上的将军死了,镇上人不顾死活给他送葬,一向不哼不哈,树叶落下来都怕打破头的老裁缝连夜赶制了全套的寿服寿被。那时候,个个穷得卵子搭得板凳响,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一身做人的正气么。而今日子倒是好多了,人心却坏了。

黄帽子一面跟剃头佬长吁短叹,一面眼睛睃着裁缝店的动静。

半上午来了一辆大货车,把街面霸去了大半边。堵住了许多人。原来是老裁缝的女儿搬家。她跟人——说不定就是她男人——合股在城里开了一家服装厂,已经贴出了告示:变卖老裁缝留下的祖屋,上面留了个联系

电话。

“唯愿她发财。也不枉裁缝一生又做爷又做娘。”

剃头佬还陷在对老裁缝的怀念里。

“发财?怕是在镇上呆不住。裁缝就是死在她手上。”

黄帽子撇嘴。

“那倒未必。裁缝也实在是老了,不经事。那不过就是几个人样的衣服架子,到底不是上头那些活妹子。”

剃头佬抓着推剪的手指指美发厅。

“一样看不得。”

黄帽子说。

那几个光屁股女人现在被大货车挡着,其实看不见。

跟着大货车来帮忙搬家的都是小青年,吃饭的时候,又是喝酒又是唱歌,闹翻了天,断黑边上才吵吵闹闹地呼隆而去。

街上忽然静了下来。剃头佬也早收了挑子回去了。再怎样现代化,镇上老街的住户关门还是早。

裁缝店门外的那几个光屁股女人竟然还在,在昏暗中更显出几分蛊惑。不晓得那伙人为什么没有把她们带走。或许是因为那边用不上,或许就是故意留下来气镇上人。

“想气我?哼!”

黄帽子对着空荡荡的街咕哝了一声。他觉得老裁缝的女儿就是气他,因为他背后骂她骂得最狠。

“我是哪个?战场我都上过,会怕几个光屁股女人?”

这一阵是街上最难得见到人的时候,电视里正播中央新闻,即便有人出门,也要到天气预报之后。偶尔一只狗或猫在黑暗里窜过去,一下就没有了踪影。黄帽子尖起耳朵,独自当街站着。确信了没有人会从暗中出现,便一下放轻了脚步,几步冲到裁缝店门前,一把横抱起一个光屁股女人。没有想到那东西会那么重,打了个趔趄,又硬硬地直起腰,摇摇晃晃地往回走。这样摇摇晃晃地来回几趟,几个光屁股女人就都进了他那个杂货店的库房。

老裁缝女儿走了,日后镇上还是有人要开裁缝店的,这些光屁股女人就还是用得着的,到时候当二手货卖出去不也是笔收入么。这样想着,黄帽子有些愉快起来:想气我?好笑。让我白捡了个便宜,我气什么!

倒是他老婆有些接受不了,不住地嘀咕“丑死了丑死了,看相不得。”

“看不得莫看,吵死!”

黄帽子喝道。她嫁黄帽子的时候还是乡下人,是黄帽子给她办了农转非。这决定了她一辈子只能看黄帽子的脸色。

黄帽子关了店门不久,正在洗脚,听见外面忽然有人厉声叫喊:

“我操!哪个手脚这样快,几个泥巴人转身就没有了。搬回去当婊子用啊?那是死逼,操不得的!”

黄帽子一惊,把一盆洗脚水踩得翻了一地。

听出那个人是镇上收破烂的何拐子,黄帽子心里马上又更加熨帖起来,庆幸自己先下手为强,抢了何拐子的彩头。

那天晚上黄帽子做梦回到了六四年下乡“社教”的那个大队。那时候他很受器重,从军队复员,才二十几岁,就当了工作组长。那地方的乡风,女人偷人越多越有脸面。结了婚的女人跟男人一样打赤膊下田、乘凉,洗澡就在门口,不管男女生熟,见人就问长问短。自己的男人不在,就跟相好过夜。碰巧男人撞见,看到床前有双鞋头朝里的别的男人的鞋子,就会转身避让。要是猜出那个男人,当时也可以去他家里填空。

晓得这个地方没有教化,社教干部就格外小心,进出都至少两个以上搭伴。临到社教结束,黄帽子却放松了警惕。

那天晚上他蹲点的生产队开欢送会,一向跟他搭伴的那个干部因为家里有事提前回单位了,他只能一个人去。没想到回来时多了一个人:大队妇女主任下午在那个队开计划生育会,晚上非要跟他做伴回大队。那个队离大队有四、五里山路,大热天,半夜里,月亮又好,一男一女,干柴烈火,哪有不起骚的。

黄帽子是被老婆推醒的。老婆幽幽说“瞎摸什么,要摸起来摸”。她指的是那几个光屁股女人。她虽然怕黄帽子,女人的醋意还是有的。

黄帽子翻了个身,没有搭理,依旧想着刚才的好梦。在梦里,那个妇女主任的确跟那几个光屁股女人一模一样:大奶子,翘屁股,一身溜滑。她早上在水塘边公开了他们头夜的事,随后他留在当地监督劳动了一个月,后来就娶了她,后来她又偷人,他跟她离婚,又跟现在这个女人结了婚。年轻时求上进,出了事怕得要死。那件事也确实害得他一辈子没有得到重用。不过现在想想倒是一种甜蜜,这辈子总算风流过一回,睡过两个女人。没有白活。跟许多人比,还赚了。

二日上午,剃头佬的挑子来了之后,何拐子也来了。他说他今天上午懒得出去,趁着请剃头佬刮秃瓢,打听那几个泥巴人的下落。老裁缝女儿临走是讲好了送把他的,当时他正忙,心想那东西除了他当破烂收下,镇上没有鬼会要,吃了夜饭才出来。哪晓得还有跟他争猫食的。

剃头佬也很不屑,帮腔说:

“地方小,人心也小,所以镇上发不起来。”

看看黄帽子闲着,又说:

“这里不正有个会破案的么。”

黄帽子当时就是因为破了一个大案成了路教的先进:不管他怎样号称是日本鬼子进村,他当副组长的那个工作组工作一直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路教快结束,他们工作组管的那个大队忽然出了一桩杀人案:一家富农跟一家上中农换亲,富农女儿嫁上中农的痴呆儿子,上中农把一个瘸腿女儿嫁富农儿子。订了几年亲,上中农家里忽然反悔,却又不肯退富农儿子的彩礼。富农儿子就用一把斧头劈了上中农一家好几口。

这样的恶性案子百年难遇。当时的工作组,组长生病住院了,就是黄帽子主持工作,破案的功劳自然也主要是他担当。

凶手被处决的那天,黄帽子布置在到处贴满了大幅标语,欢呼路教的丰硕成果。有了这个成果,别的工作组做梦也莫想跟他争高低了。他兴奋得不得了,那双老也睁不开的细小的眼睛放着红光,在脸前扣得很低的黄帽子也掀到了后脑,眉毛一下高了三尺。那天加餐,居然喝醉了,讲起社教那年,自己正年轻,又有抗美援朝的老资格,女人见了就缠住不放,害得他犯错误。这样的韵事跟他的破案加在一起,他也就一时名声大噪。像剃头佬、何拐子这样的老人自然记得。

何拐子一下被提醒,喊起来:

“对了,站长,你这里正对着裁缝店,昨日你应该看见的。”

“看见什么?”

黄帽子正在柜台里面装憨,何拐子喊他,他只好起来应声。

“那几个泥巴人呀。”

“看见了。我关门的时候都上好的站在那里。”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还有那份闲心?”

“你几时关的门?”

“天黑。”

“裁缝店的货车走之前还是走之后?”

“之后。”

“之后几久?”

“好大一阵。”

“几大?”

“刻把钟样子。”

“刻……把……钟……”

何拐子沉吟起来:

“我是货车走了差不多半个钟头到裁缝店门口的,这样说来,那几个泥巴人不见了也就在刻把钟里头。刻把钟能走几远?出不了镇街的。对了,那几个泥巴人还在街上,没有错的。”

何拐子一拍大腿,剃头佬手一抖,剃刀差

一点在何拐子的秃顶上割出一道槽。

真正受了惊吓的是黄帽子。何拐子真要是这样三日不休四日不了的追究下去,迟早是要让他暴露的。早晓得何拐子把那几个光屁股女人看得这样重,他刚才不该装憨,就说是老婆起了意,想拿那几个泥巴人卖钱,让他收起了。既然东家许了人,再搬出来就是。现在却不好改口了,只有硬着头皮憨下去:

“你是说那几个泥巴人自己走的?那不出怪了?”

黄帽子打哈哈。

“鬼说得到,而今什么怪事没有?”

何拐子眼睛骨溜溜乱转,射出一股寒光。

黄帽子忽然觉得背脊有些作冷。

因为收破烂,挑东捡西,掂斤论两,何拐子养成一双贼眼,从来就是骨溜溜乱转且精明发光的,未必有什么特别。但今天却让黄帽子心惊肉跳。有何拐子盯着,那几个光屁股女人出不了手不说,还真成了一桩祸害:他在这个镇上好歹做了几十年“站长”,搞不好一张老脸要丢在几个搂得困不得的光屁股女人身上。

一整天黄帽子都心神不定,眼前老是何拐子那双逼人的贼眼。在那双贼眼后面,那几个光屁股女人晃过来晃过去。晚上关门的时候,他看看对面门板紧锁的裁缝店,后悔昨日此时不该冒失。咬咬牙又想:就让她们堆在库房里又怎样,又不要饭吃。何拐子莫非还能一家家搜查么!

半夜,黄帽子起来拉尿,尿桶就在房门外的天井边上。拉到一半,忽然重重地打了一个寒噤:天井那边,月影掩着的墙根下,站着他昨夜抱回来的那几个光屁股女人,一律面无表情地正面看着他。等他把那个尿水嘀哒的东西胡乱塞回裤裆,眨眨眼定睛再看,又只剩了空空的墙根。

“老鬼!你老了,老眼快瞎了。”

黄帽子骂着自己,摸摸索索回到床上。刚才一泡尿没有拉完,在那里作怪,他想躺一阵子再起来,却忽然又听见几个女人的低低的吃吃的笑声,细听是从隔壁库房里传出来的。他的头一下跟着响起来。

“真的出鬼了?莫非那几个光屁股女人是有魂灵附了体的?”

黄帽子想着,忽然“嚯”地坐起:都这把年纪了,还怕几个女鬼?又翻身起来,去了库房。几个光屁股女人无声无息地挤在一个墙角里,上面严严实实的盖着一块塑料布。一只老鼠在她们脚底下梭来梭去,弄得那块老化的塑料布嗤嗤作响。

这一夜,黄帽子爬上爬下,昏昏沉沉。老婆倒是鼾声不绝,恨得他直咬牙。

二日夜里,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三日夜里,一切照旧。

再后来,不光是夜里,就是大天白日,只要店里静办着,黄帽子就会忽然在自己屋里的任何一片暗影中看见几个面无表情的光屁股女人,或是隐约听见哪个角落里传出的女人的低低的吃吃的笑声。

而店子外面,何拐子对那几个泥巴人依旧没有死心。他说,只要他不死,总能见到那几个泥巴人现世,除非哪个把它们打碎了,埋了。

何拐子发的誓倒等于给黄帽子出了主意:事到如今,最好的法子是把那几个惹事的光屁股女人毁了。想想却又不敢下手。他怕一到静办的时候,她们依旧会出来纠缠他。

黄帽子只有关了店门,回了乡下的老屋。

走之前,黄帽子只说是乡下有事,去去就回。不想好久没有音信。之后又听乡下来的人说,黄帽子一到乡下就病了,病得很重,只怕是回不到镇上了。

大家不由觉得心下有些不好过。黄帽子的杂货店在的时候,习以为常,一旦不开门,多少有些不方便。黄帽子为人刻薄,个人开了店还以为是先前的国营“站长”,又交不亲养不热,再熟的人他也一样做手脚。但同在一条猪尾巴长的镇街上住了多年,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忽然就不见了,而且可能再也见不到,总不是个味道。

最感到蹊跷的是剃头佬跟何拐子。议论了半天,两个人忽然想起,那天他们追究那几个泥巴人的时候,黄帽子的脸色非比往日,本来逢到这类话头他的嘴是最多的,但一连几天他都好像心不在焉,说话支支吾吾。这些时,何拐子也差不多摸清了,除了黄帽子屋里没有看过,镇街上,确实没有哪一家收捡了那几个泥巴人。

“莫非就为了那几个泥巴人?那我就有过了。”

何拐子挠着自己的秃瓢说:

“我不过就是说说而已。几个泥巴人,就是有人要,又能值几个钱?真是他老人家收捡了,我还会抢走么?”

剃头佬看何拐子痛心,劝道:

“这也是猜猜而已。站长不像你我,一生世都贴在一个巴掌大的地方,他见过大世面的,做人何至于那样逼仄。”

责任编辑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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