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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滴滴忆为师

2003-04-24韩军

人民教育 2003年7期
关键词:师专民办教师特级教师

若以荣誉称号来衡量是否是名师,那么,我或许勉强够得上,我获得了一些同龄的同行所未获得的荣誉称号。若以学识来衡量是否是名师,那么,实事求是地说,我肯定不是名师。

为师的起点:父亲让我“蹲禁闭”

24年前,夏天,一个傍晚。我收到了一份录取通知书,是山东省德州师专中文系的。那年,我17岁。拿到通知书,当时的感觉,万分失望。我是当年那所中学考上的惟一的文科生。当时我是以超过录取分数线仅仅2分的成绩被录取的。当时其他同学,最差的也去了二类学院,是本科,而惟独我考上了一个专科,并且是师范院校。我坚决不去。我准备复读,第二年再考。

但,爸爸却坚决让我读师专,不同意我复读。爸爸是一位没有多少文化的老干部、老党员。他解放前参加革命工作,在革命中识得几个“字”。他的识字水平,能阅读山东省的党报《大众日报》,却不能写作。他写的“字”,我更不敢恭维。也许是出于他自身对文化的渴望,也许是出于对儿子未来工作的忧虑,他执意让我读师专。如果我去上学,将是我们韩家的第一个大学生,第一位“先生”。而17岁的我,出于青春豪情,出于对自我“宏大前程”的神往,执拗不去读师专。

爸爸愤怒了:“上师专怎么了,当老师很不错,知书达理,自己识‘字儿有文化,也教别人识‘字儿有文化,你又能挣碗饭吃,很不错嘛!”

我说:“我要考法学院,当律师;我要考广播学院,当播音员(当时还没有主持人概念),将来杜会发展,更需要这两种人才。”

爸爸说不过我,就对我施行“专政”。把我锁在一间小东屋里不许出门,不许吃饭,让我反省。我呆了一整天。不时有邻居和朋友,隔着门缝、窗户劝我:“听你爸爸的话吧,他是老千部,说的有道理。”

我只好硬着头皮,背着行囊去读师专。父母一同把我送到学校。母亲为我铺好床铺,把一块带了没有几年的、珍贵的瑞士手表摘下来,递给我。

但两年后,我快要毕业当“先生”时,爸爸却被诊断出肺癌。我刚刚走上讲台不到三个月,爸爸就离开了我,他从未见过儿子手执教鞭的“英姿”。

十几年后,一本教育杂志的头条,登了一篇关于我成长“事鎏”的长篇报道,我成了所谓“名师”。我把那本杂志当成了“纸钱”,敏献在父亲的坟前。愿没识几个“字儿”的老爸地下有知,能读到上面那一长串“字儿”,那是关于他儿子的。

我获得过全省讲课第一名,获得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称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进京参加教师节10年大庆,获得曾宪梓教育基金一等奖,1997年就成为硕士研究生导师,我都不曾忘记,正是老革命、老党员的爸爸,“侵犯”我的“人权”,“强迫”我读师专,正是我为师的起点。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老革命的爸爸让我手执教鞭的。

今日,我坐在电脑前,回首24年前,那被“关禁闭”的情景,泪水滴湿了我的键盘。

为师第一课:“后生”给“先生”上课

我被分配到德州市临邑师范任教,当时我19岁。

我上的第一堂课是为别人代课,听课的是一些民办教师。他们都来自极偏远的农村小学,年龄大都在二三十岁,有的四十多岁,我是“后生”给“先生”上课。

第一次正式登台,看到台下那么多陌生而成熟的眼神,我有些慌张,前半堂课还好,我用的是普通话,是“洋话”,后半堂就镇定不住,不知不觉改用成了家乡话,是“土话”。如此“土”“洋”承转,就像唱歌“跑调儿”一样难听,特好笑,特滑稽。但,台下的那些大龄的有着几年或十几年教龄的民办教师们,怕我紧张,强忍住不笑场,我探深感激他们。

我当然没有什么讲课艺术,但听课的民办教师们,仍听得津津有味,且不时把我讲的话认认真真笔录下来。我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了什么是震撼,第一次真切触摸到“教师”二字的实在意义。

尽管我只给他们代过几堂课,但,这些大龄教师们,在两年的在校时间里,一碰到我时,都恭恭敬敬称呼我为“老师”,并不时拿各种向题来询问我。第一次听大龄人喊自己为“老师”时,非常窘迫,但之后,就觉得是一种压力,一种鞭策。心中想,我这个“老师”能对得起他们吗?我这个“后生小儿”能用他们那种坚忍的求学精神,当好老师吗?知识上,我可能比他们多一星半点,而精神上,他们比我更峻伟,应当是我的“先生”。

在那之后几年,我骑着自行车,为全县几个乡镇的民办教师授课。有一次,路遇车祸,路边巨大的水泥电线杆被汽车撞倒,電线杆顺着我的腰部蹭下来,把我从自行车上扑倒,我昏过去。抢救及时,命没丢,但落下终身的腰疼病。

与其说,是我把新鲜的知识送给那些民办教师们,不如说,是他们,在第一线、在中国的最基层,默默无闻、埋首从教的坚忍精神,一直深深影响着我。

我现在成了所谓“名师”,而他们却是无名者;真正支撑中国教育的脊梁,无疑是他们,我由衷敬仰他们。

求学之路:埋头攀登不问高

严格说来,我上过三所大学:1981年我毕业于德州师专,1984年以优异成绩正式考人曲阜师范大学本科班,离职插班苦读两年,1986年获得学士学位;而天津广播电台播出的中文授课节目,应当就是我的第三所大学!

那是一个酷暑,烈日如火,蝉声鼎沸。

全校老师和学生都去午休了,我批改完当天的作业,打开收音机,继续收听天津人民广播电台播出的中文授课节目。

刚走,上教学岗位,深感知识不足,想继续在职深造。偶然的机会,我从收音机里收听到了天津电台播出的中文授课节目,授课的是南开大学等院校的教授,我如获至宝。于是放弃休息时间坚持收听。

我一边收听,一边借来学校的单录机,扣在自己的收音机上录音。

由于整天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再加上熬夜听课,过分疲劳、困乏,天又太热,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醒来时,倒带,重放单录机,核对笔记,居然从里面传出了我的呼噜声。

就这样,从走上讲台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收听广播,坚持了三年,听完了中文系所有的课程,并且,我是根据录音,一字一句地记录下了所有讲课内容,记录的手稿摽起来足足有半尺多厚,等于又上了一个大学。这所大学,不像那两所那样,发给我正式的文凭,我就把那半尺高的手稨权且当成文凭吧!

三所大学的修炼,奠定了我较坚实的知识根基,给了我足够的学养,使我能够抱定充分的信念,开始“为师”的远征……

不能不说:作为特级教师当反省

近来我喜欢在网上搜索一些有关“人生四十”的文章,这些帖子或庄重或谐谑,多多少少于我心有戚威焉,因为我已经人过四十。

四十岁,难说是身历沧桑。仍有急躁,有狂妄,有幻想,有冲动,但毕竟,沉稳与坦然多了,平静与坚定多了,自信与矜持多了,宽宏与平和多了,胸襟与眼界开阔了,自知之明增长了……我宁愿相信,许多人所说的“人生四十始”,那只是一种浪漫的说法而已。对于我,不是人生能否重新开始的问题,而是自我反省的问题。

我总觉得,作为一个特级教师,一个所谓名师,不应当只沾沾自喜地为自己摆功,更应当诚恳反省。我曾在我主持的网络论坛“韩军在线”上,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一个特级教师的反省》。

首先,我当为语文教育的低效率而反省。语文教育自设科以来,效率一直不高,目前也不能说效率是高的。语文课所用的时间最多,可是它的效率却一直不理想。我们得问,时间浪费在哪里?特级教师没有责任?

其次,我当为语文教育课程的低欢迎程度而反省。已經不止一次的调查表明,中学生喜欢外语课的程度,超过喜欢母语课。我们得问,语文课怎么了?特级教师没有责任?

再次,我当为在语文课上,让孩子说(写)假话、套话而反省。我得承认,当学生参加一些关乎他自身命运的语文考试时,我也曾为让学生得高分,违心地让学生写假话、套话。我为此自责。

还应反躬自问:当全社会对语文教育进行大讨论的时候,尽管讨论中有些偏激之辞,但,我们是不是以海纳百川的胸襟,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欢迎人家的批评,虚心接受了外界的批评?还是反过来,断然拒绝了外界的批评,甚至想方设法压制了人家的批评?我觉得,如何对待批评,这确实体现的是这个界别的文化气度,这个界别的人的精神涵养!

作为个人,我自我反省和自我警惕的地方也有许多,譬如,成了所谓名师后,是不是浮躁之气多了,沉静之气少了?是不是有意无意好为人师的时候多了,而谦虚谨慎做学生的时候少了?是不是读书钻研少了,虚与应酬多了?提醒自我警惕。

当今是一个浮躁的社会,人心也难免浮躁,愿学术莫染此气,“板凳一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这样的学术原则,应当不过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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