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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与信仰

2002-04-29张文武

清明 2002年5期
关键词:通俗化信仰大众

张文武

一提到严肃小说和纯文学“行情”的下跌,大部分人都只在作家身上找原因,好像很少有人考虑到受众的问题。这对作家多少有点不公平。

诚然,读者与作者之间的隔膜有作家这方面的原因,如果作家写出来的东西无人问津或少人问津的话,那么他对文学的贡献就可以说是等于零。

但问题的关键是:作品在当世当地曲高和寡,在另一个时空却可能完全相反。如绘画,早已为人们熟知的凡高一生潦倒寂寞;如哲学,三位一体大师克尔凯郭尔在一个半世纪后才被充分认识;如诗歌,荷尔德林生前只有阿尔尼姆等浪漫派诗人才能对其有所认识,海子在最近几年才走入文学史,戈麦在死后才渐被重视——小说家也会遇到同样的尴尬,米兰·昆德拉在法国比在本国更为走红就是充分证明。

并不是每个作家都可以像米兰·昆德拉一样幸运,在遇到这种情况时,总不能每个作家都和他一样离开本地另谋发展,这涉及到语言等多方面的原因。很多优秀的作家不得不守在本地,承受着现实生存与艺术理想之间的矛盾,即使他不为人们所理解。

而这个矛盾很难调和。我始终怀疑这种调和的可能性,我坚信生存与理想是“互伤”的,就像克尔凯郭尔所说的:生活对真正的艺术往往抱有强烈的敌意。

对于那些真正以艺术为理想的作家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残忍的现实。面临着生存的窘境,俗化或许可以被广泛看好,但艺术的随众性也肯定会在一定程度上扼制艺术家的前卫姿态。有的作家甚至以随众为唯一准绳,使探索的欲望受到无情封杀。处于这种压抑状态下的创作必将使作家渐渐失去追求的冲动,一颗前行的心灵将逐渐走向萎缩。

我们的作家究竟该为艺术而创作,还是为大众提供文字口香糖,在短暂的咀嚼之后任其弃之垃圾箱?他们辛辛苦苦所作的沟通难道就只为了满足短暂的娱乐?若是这样,大众有足够的消费方式和娱乐方式,且都比读书要来得刺激轻松,又何必去选择文学?

张承志宣称自己“拒绝读者”不无道理,从这句冷冷的宣言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坚定的探索者的绝望和愤怒。

也许会有人说,并不是大众故意使作家为难,很多时候,大众都在试图走近作家,可总是无法消除作品带来的陌生和隔膜。面对这种友好的愿望,作家为什么就不能降低一点姿态,循循善诱对大众的审美情趣做一定的引导?

但为了艺术的前途,作家们只能拒绝。

在我看来,“循循善诱”远不是作家们的职责。作家不是教育家。这种事情应该依赖于学校和文化部门,这是有关部门对精神文明建设的落实问题。作家要做的应是不断地探求艺术,不断地表现精神之美、之痛、理想的坚定……不断地为艺术本身的发展而献出自己的心血,这才是一个真正的作家、真正的艺术家所应该做的。

让文学艺术辉煌起来,并不光是作品卖得好,它既离不开作家们严谨的创作,也离不开文学在社会上的渗透。有关部门应加强对文学的宣传和扶持,在社会上形成一个良好的艺术氛围,提高大众与文学接触的频率,对大众的审美倾向给以健康的引导,使文学艺术在社会中的地位受到重视,绝不能再随众放逐文学的价值了。

当然事情不像我所想的那么简单。在市场经济商品化意识的冲击下,不少的作家为生存而主动走向了通俗化。不过他们的这种实践很少能走向成功,即使是成功也是作品在市场上销售量的可观以及作品在文学性之外所制造的轰动。

在走向通俗化的过程中,很有一些作家对文学的意义产生了动摇或者怀疑。一位作家曾说,如果一部作品没人读(我想可能是在说“买”吧),就毫无价值。这种观点我都懒得去反驳。我们把“作家”换成商人,把“作品”看成有保质期的商品,同样可以表达这位尊敬的作家大人的意思。

曾经是先锋作家的余华在小说集《河边的错误》后记中提到了两类小说家:“匠人”与“艺术家”。在他的笔下,只有匠人才是值得尊敬的,因为匠人是为大众创作,而艺术家只不过是为“虚无”而已。

然而这个大众究竟又是指哪一部分人?为大众的时候,你又怎么知道大众究竟需要哪些东西?大众的口味是多种多样的和多变的,你又以哪一种作为依赖的标准?而且在大众中间,也不乏一些喜爱纯美文学的读者,他们可能会对通俗中那些不疼不痒的东西表示反感,又如何照顾他们的要求?还有一点也未尝没有可能:在尝尽了或千奇百怪或千篇一律的文字消费品后,读者或者会感到厌倦、空虚而渴望纯小说或严肃小说中精神与心灵的闪光?

就如同上文所说,这个时候,作家很容易就会走入迷惘——虚无无所不在,而且它可能要比艺术家的虚无还要使作家感到痛苦和无助。作家本以为摆脱了艺术家的“虚无”之后,他可以随时从读者、从市场那里得到现世的回报,因此可以把大众作为自己坚实可靠的支柱,但是大众的复杂性又注定要令作家内心发生文学理想与大众要求的强烈冲突——除非他已经完全把大众的要求作为了自己的创作理想,而一旦如此,作家也便完成了严肃小说作家和纯小说作家向通俗小说作家的转变,这就不单是通俗化的问题了。

小说的通俗化作为一项生存的策略,本就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性质。作家们自己也该清楚,通俗化说到底是向通俗小说的妥协,它借助的无非就是通俗小说所能提供的娱乐性和消遣性,而这恰恰是通俗小说的强项,以“妥协”对“强项”,结果可想而知。

和通俗小说竞争说到底是一场极富悲剧意味的“撤退或退守”,它背后的目的更多地偏向于利益——物质利益,而不是小说、文学、艺术自身的发展。这场因物质利益而引发的犹疑使作家们经受着非常实在的诱惑与考验,在这场诱惑与考验之中,或许只有信仰才是作家们借以横渡的唯一方舟。只有信仰才能使创作充满激情和富于沉静;只有信仰才会使作家在选择怀疑的同时不去选择回避;只有信仰才能带来文学艺术与作家的双重自由,才能使“时间的流逝”让作家“感到心安”(博尔赫斯语);只有信仰才能将文学艺术竭力向前推而不是向后拉或按在原地。失去了信仰的创作能带给文学多少价值,不能不让人怀疑。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看到的并非当代小说的全军溃败,一些作家如张炜、张承志和李锐就做到了可贵的执着和超越,他们的作品每每能起到振聋发聩的效果,让人看到了纯小说、严肃小说的希望之光。

最后,我想用食指的《相信未来》,跟所有关注纯小说、纯文学的人们共勉:

“不管他们对于我们这些

迷途的惆怅和失败的痛苦

是给以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讽刺。

我相信他们,

对于我们那无数次的探索,

一定给以热情、

公正、客观的评定!”

责任编辑潘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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