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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絮语与尖叫

2002-04-29毕新伟

清明 2002年5期
关键词:个人化絮语个体

毕新伟

身体是精神的发源地,所谓我在故我思;精神是身体的形而上呈现,所谓我思故我在。身体是唯一的,而由这唯一的身体映射的精神却是多层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按照现象学的解释,当所有的身体被悬置,只此唯一身体呈现的时候,精神也成了唯一身体的精神,也就是说,身体和精神都是个体的。而按照社会学的说法,身体不可避免要受到社会的制约,每一种社会都会塑造自己的身体形象,并对个体的身体施加影响,使其公共化。社会塑造身体的方式通常有两种:道德伦理和政治法律,这是两组有时分离、有时重叠的概念,它们的共同点是对个体的身体进行规范或制约。因此,当我们从精神层面区分身体的时候,我们会看到唯一身体的形而上呈现有三个层次:个体身体、社会身体、政治身体。(参见安德鲁·斯特拉桑:《身体思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4页)

很长时间以来,我们从文学文本中读到的是后两种身体,那种基本相同的公共化的身体,实际上是对个体身体的压抑、排斥。而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当一些女性文本中出现个体身体的律动时,再以公共化的身体去衡量,显然已不能说明问题。90年代体制转型带来社会的多元化,这是个体身体浮现的契机也是承载它的土壤。

在林白、陈染的文本中,一道身体成长的轨迹清晰可见,这可以看作既是对公共身体又是对男性身体的反叛,使女性被压抑的身体敞开。说到女性身体,在传统文化中,是一个老话题。众所周知,传统文化是在性别等差的基础上形成的,尊男抑女的观念与冷兵器时代体力的争斗、掠夺有关。作为弱势群体,女性的身体被以点概面地形容为妖冶、狐媚,韩非说“曼理皓齿,说情而捐精”,这是女性乱家祸国论的立论依据。所以,我们会看到《札记》的言语背后,潜藏了传统男性深深的恐女症,害怕女性精神活跃,害怕女性身体“躁动”,一条条一款款都是要使女性卑弱、贞静、安分守一。

本来,从近代开始的民族的现代化,提供了斩断封建文化伦理的武器,无论是民主、科学,还是个人主义,都指向一个自由平等的社会空间。我们也确实在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中感受到了女性身体的律动,不过,由于历史的原因,女性身体又被无形地遮盖。而在我们通常所说的文学新时期里,经过张洁、铁凝、王安忆等人的努力,到90年代,随着女性主义批评的普泛化,女性身体在文学文本中才占有一席之地。

应该说,林白、陈染出于文学对女性身体的长久遗忘,作出了艰辛的探索。但在她们极富争议性的文本《一个人的战争》、《私人生活》中,老黑、倪拗拗的成长史,其实并没有抛开社会的大环境。我们可以这样断定,正是因为那个疯狂的社会(文革),才导致她们的幽闭心态,使她们在同性之间找到了情感的认同与抚慰。两人有着相同的家庭背景,父爱的残缺,母亲对女儿成长的忽视,从精神上给她们以压抑,她们就像一株无人照看的幼苗,在得不到外界呵护的情况下,只有自己珍视自己了。事实上,文本对身体的敞开,并没有滑向情色、颓废的边缘,而是通过身体来传达对人生的感悟。

我想把这种成长叙事称作身体絮语,它以细腻、抒情的笔致讲述女性由女孩到少女再到女人的漫长人生历程,那种回忆性的、略带些感伤的氛围给人以温柔的震撼。当她们最终成熟的时候,她们发现自己已经被社会所遗弃,同时,她们也遗弃了那个充满男权色彩的社会。无疑,这两个文本都含有一定的女性主义因素,正是基于对身体的细腻描写,才有人称作是“私人化写作”,但林白更喜欢用“个人化写作”来指涉相关的文本,“对我来说,个人化写作建立在个人体验与个人记忆的基础上,通过个人化的写作,将包括被集体叙事视为禁忌的个人性经历从受到压抑的记忆中释放出来。”(《记忆与个人化写作》)在社会、政治身体中剥离或嵌入个体身体,是林白、陈染90年代的文学情事。因此,这种抒情式的絮语就带有了柔韧的冲击力,为女性们开拓了一片属于自己的个人空间。

近几年走红的卫慧、棉棉,文本中也有诸多的身体叙事,但不可否认,这是一类特殊的身体,不能与有独立精神的个体身体等同。在某种层面上,我们不妨指称其为新的社会身体。这种文学镜像折射着上海特殊的文化伦理,卫慧在《上海宝贝》中道出了上海一份特殊的文化积淀,即沿袭了现代文学时期十里洋场的优越感。20世纪的30年代,作为“东方巴黎”的上海,那种具有殖民化色彩的现代性文化让人们晕眩,那些触角异常敏锐的“新感觉派”作家,他们的文本真切地传达了上海的“纸醉金迷”。(参见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可以说,上海有一种欲望化的社会伦理,它与商业资本的拓展密切相关。卫慧、棉棉文本中所遭遇的空虚、无聊的人生困境,便是20世纪30年代商业浸蚀的新一轮展现。后工业图景本来包含着精神的萎顿,商业资本的推进又进一步加速精神的荒漠化,使其向欲望的感官倾泻并急速倾斜。由此,我们便能够比较出丁玲和卫慧两个结构相同的文本,呈现出的巨大差异正是时间的差异。同是周旋于两个男性之间,莎菲渴望的是对话,首先是精神的交流,然后才有爱欲的要求,正是因为执着于这种精神,莎菲才断然拒绝空有其表的凌吉士。而倪可(《上海宝贝》)就不同了,她与马克之间的维系纽带,纯然是疯狂的性,使她恋恋不舍的也是这种身体的癫狂。

我们说这是一种新的社会身体,是因为它与絮语式的身体不同,絮语式的身体具有反叛公共身体的精神品格;而这种看似“另类”的身体,它恰恰对商业伦理制造的公共身体相妥协,是使女性身体欲望化的图谋。这当然是一种危险的现象,在身体因性的刺激发出的尖叫声中,身体也发生了分裂。精神被流放的身体赤裸裸地在欲望的海洋里浮沉,酗酒、吸毒、调情,然后是无休止的性的猎取,身体迅速滑向了存在的边缘。

展示欲望,获得众多的窥视性目光。应该说本身就有一种商业化策略,而身体一旦商业化,文本的个性就丧失了,写作者也掉进了商业操作的陷阱。这无异于自我毁灭。

责任编辑潘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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