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x-8)×2

2002-04-29余国松

清明 2002年5期
关键词:雅舍梁先生情书

余国松

报载美国某机构曾提出“最佳婚龄”:男龄=(女龄-8岁)×2。以此公式推,婚者愈年轻,男女婚龄反差愈小,反之则反差愈大。这是对双方自然年龄、生理年龄、心理年龄作统一考察所得出的结论,且仅指“婚时”。

1975年5月9日,72岁的梁实秋先生在台北,与44岁的著名歌星、影星韩菁清结婚,曾在岛内引起轩然大波。他们成了记者视线的聚集点。韩菁清家电话响个不停,连深更半夜也有“采访电话”,门铃更像短路般地一直响着。后来记者干脆把摄像机、照相机架在她所居巷内,只要她一出门,影像立即会再现于荧屏与报纸。至于旅居美国西雅图城的梁先生,台湾某电视台“追、追、追”专题节目甚至打越洋电话过去,要求在电视中播出他与她通话的画面。他的有些老朋友跺脚骂他:“晚节不检点!”甚至打上门来:“如果你和韩菁清结婚,我们再不跟你交往!”他的学生们也伤透了心,骂老师“老糊涂”、“昏聩”、“没有理性”,甚至为此成立了“护师团”……

然而,当人们这么闹腾之时,谁也没有想到:斯时,梁、韩的婚龄,正好符合那个“最佳”公式。

之所以如此喧闹,当然是因为他们相差28岁,应该分属于两代人,然而更由于梁先生的社会形象已在台湾定格:“现代孔夫子”、“国宝级作家”。那时,他的《槐园梦忆》刚刚出版,人们正在赞叹、传颂这位大师对待爱情的忠贞、婚姻的严肃……人们(包括他的女儿)也并不认为他故去老伴后不能再婚,但都以为他只需要“特别护士”,而不需要爱情。一句话:他们只记住了他的自然年龄、没甚注意他的生理年龄,压根儿没有想到他还有心理年龄。

《雅舍情书》附有梁、韩婚宴上的照片,梁先生虽见老态,但并不龙钟,应该说他当时的生理年龄远比自然年龄小。至于他的心理年龄,则应由他们相恋的过程,与《雅舍情书》来考察:1974年11月27日,韩菁清随谊父刘仁钊教授看望梁先生,二人初识并倾心交谈。第二天、第三天梁便至韩寓造访长聊。第五天韩去信婉拒梁先生真挚情感,第六天便收到梁的第一号情书。由此,在不满四个月内,他们的情书多达百余封20万字。梁先生对韩的称呼,由“菁清”向“我的菁清”、“菁清,我的爱”、“我的小娃”、“爱”、“亲亲”、“小娃吾爱”所递进;韩对梁的称呼,也由“先生”向“喂,人”、“我惟一的人”、“最最可爱的人”、“我惟一的良人——秋秋”而升华。那些情书,封封都是格高调雅的散文,它们具有丰富、深沉的内涵,字字句句,甚至每个标点都牵动着双方的末梢神经,那种文雅的冲动、温润的强烈,是绝对年轻的心灵才能发出的呼唤。

梁先生心理青春的永葆,其来有自。他是集学者、作家、翻译家于一身者,曾给中国二十世纪文坛留下2000多万字的著译。尤其是他那高雅轻松、性灵独出的《雅舍小品》多集,流播海内外,先后印行过300多版,奠定了他散文一代宗师的地位。作为作家,他感觉敏锐、反应强烈;作为学者,他思维敏捷、缜密深刻。只要他想完成课题写好文章,而且写出不同凡响的成就来,他就必须以很年轻的心理年龄为前提。不管他老到何种程度,只要他在自己的领域还有表现欲望,他的心理便须永葆青春。其实他的经济地位远够不上“资产阶级”,政治上终身独立也未投靠谁,他充其量只是个著书谋稻粱的自由文人,但当左翼作家全都以笔作刀枪呼吁呐喊时。他却置鲁迅“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的痛斥于不顾,躲进“雅舍”的恬淡闲适中,去寻求艺术的人生情趣与哲理意蕴——这不能不是他的特异处。这种特异肯定是错误,而迅翁的痛斥也或许失之于过重,但特异本身可能便是他心理年龄的年轻处。

韩菁清44岁结婚,自然年龄不算很大。她11岁报考上海“百乐门”唱歌,力挫群芳夺得榜首,15岁荣获上海“歌星皇后”桂冠,37岁红极台湾,《一曲亲情意》唱片发行100万张。作为歌星,这应该很够了,但她还要当影星,22岁便主演过《一夕缘》、《女人世界》等影片;23岁又创办荣华影业公司,亲自主演《大众情人》、《一代歌后》。等片。她曾获得“金马奖”、“优秀演员奖”。《中国电影五十年》一书称她是中国电影史上“第一位女制片家”。但她还是嫌不够,她先后进过台湾、香港的三所大学,学过法律、油画、外语,她主演的影片全是自己编剧并填写歌词,她还在香港东南印务出版社出版过《韩菁清小品集》。她的不懈追求,无疑也是由年轻的心理年龄所驱动。

于是两颗心相爱了,自然年龄迥殊,生理年龄有异,而心理年龄皆如清晨的露珠与含苞的蓓蕾。他们的情书不乏少男少女的痴情与狂热,只是多了一些人生经验与生活哲理,这又使他们的爱情提高了品位获得了深刻。他们的婚期原定于台湾“青年节”(3月29日),据韩女士说:“因为梁先生认为他还是‘青年。”他们携手度过了十三年的幸福,十三年中韩女士协助梁先生完成大量文字著述。台湾、上海、北京都曾以《倾城之恋》为题,对这段动人的爱情作过报导;大陆好几家出版社都以不同书名,出版过他们20万字的百余封情书。

当然,这种美好的爱情并非空前绝后。当年,孙中山与宋庆龄、鲁迅与许广平的感情生活,应是其前导:他们也是自然年龄悬殊而心理年龄相偕的伴侣,他们的爱情和婚姻,对中国耸起政治、文化的两座峰巅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1989,魏明伦尝撰《雌雄论》,谓中山翁与迅翁皆为鼓吹妇女解放之先驱,然宋庆龄、许广平却守着遗像孀居半个世纪,这在思想上实与先夫背道而驰。此论固有其理,然以愚见,亦当视二伟人仙逝之巨痛后,二夫人在这一方面心理年龄是否仍年轻;她们与政治相联太紧,已被历史烈车派定为“代言人”角色,至少缺乏从艺者韩菁清、廖静文失恋、丧偶后的那种自由度——此为闲话。)至于梁韩之后亦即十几年前,台湾女作家三毛提出要嫁大陆音乐家王洛宾——这应是其后继。此一婚姻终未促成,或许与二人自然年龄相差太大,大大超越前述公式有关。但平心而论,欲配三毛,成千上万自然年龄与她相近,甚至大大小于她的男子,心理年龄都远不如80余岁的王洛宾年轻、适合。三毛选择王洛宾,她是天下最懂爱情者,但又是天下最不懂婚姻者。

心理年龄与自然年龄、生理年龄有关,但在“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主观意志支配下,又能在一定程度上超越它们——这或许可以为马克思主义“精神对物质具有反作用”学说聊备一据。心理年龄虽能体现于人的感情生活,但那是可遇而不可强求的事,更何况它的内涵和意义要广阔得多,深远得多。它既能鼓舞人战胜厄远走向光明,也能激励人不懈追求创造未来。建国后,政治矛头最先指向的知识分子应是胡风,他从五十年代初被整,身陷囹圄二十四年,但他终于熬到80余岁,活着见到中央为自己平反——这种惊人的奇迹,难道不是年轻的心理年龄的杰作?科学巨匠钱学森、“文化昆仑”钱钟书,也都是老者。森翁至今还在热切关注并参于思维科学等诸科学门类的精进与发展;书翁一头埋进对中国文化的发掘与研究,连全国18家省级电视台联合拍摄《中国当代文化名人录》,将他列为“第一”——这种别人抢都抢不到的机会也被他婉拒。无疑,这些也是心理年轻的表现。实际上,年轻的心理年龄乃是勤奋精进老者的风范,它远比空洞苍白的“德高望重”实在得多,也优秀得多。现今我们社会“老龄化”倾向越来越强,普通人固然不能有大师们那样的贡献,但只要能在心理上永葆青春,总能以自己的经验、知识、才能,为社会为后人做一些“千秋功德”的好事。伟人毛润之曾写过这样的诗句:“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仔细吟咏品味,此中大有绝高绝妙的意蕴在焉。

责任编辑鲁书妮

猜你喜欢

雅舍梁先生情书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信阳农林学院作品精选
梁漱溟演讲收费
女子离婚后发现前夫隐瞒股权
一封情书
馋Gluttony in Chinese Culture
雅舍雅事
雅舍
暖暖的等
写给电影人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