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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随想

2001-04-29越振先

山花 2001年12期
关键词:圣马可法兰西拿破仑

越振先

窗外就是威尼斯,但不是意大利的那个,出门没问题。这一个威尼斯又细又长,像一条蛇,对准蓬皮杜中心。蓬皮杜中心像什么?像工厂?设计它的建筑师很会赶潮流,在巴黎闹市盖工厂,人们居然接受了。建筑是艺术,艺术是难以界定的,所以在巴黎盖工厂也就有了理由。这条小巷为什么叫威尼斯?是不是想和蓬皮杜中心对抗?以抗拒工业文明的到来?一个女人过来了,牵着一条肥大的狗,溜达着穿巷而过。狗屎拉了一地。出门得小心才是。巴黎的威尼斯没有水,可一到晚上,那些酒鬼和浪浪汉趁路灯昏暗,在墙根底下撒尿,臊气冲天。唉,巴黎的威尼斯。

这不是威尼斯,没有圣马可广场,没有弯弯曲曲的水道,也没有船夫划着桨,在水面上撩起道道波澜。还是去看看漂在水上的威尼斯吧。她在哪里呢?直到一片旧房子在海上漂浮,教堂的钟声不绝于耳,圣马可广场的上空爱的使者漫天飞舞,威尼斯才不再是个名称。威尼斯穿过时间的隧道,从千百年前走来了,漂浮的房屋和水中倒影构成令人痴迷的画卷,平铺在眼前。这就是威尼斯,一颗脱离贝壳的珍珠,滚入大海中,在亚得里亚海若隐若现。那也是一颗心,在圣马可广场,可以觉出它在怦然跳动。圣马可教堂像一顶华贵的王冠,戴在殉道者的头上,由于圣马可在历史的天平上称出份量,威尼斯从此永不沉沦。他用死解释着生。那座高高的塔楼,据说是伽利略观察星星的地方,离开地面几十米,星星就变大了?不会。一定是伽利略在天地间寻找自己的位置。威尼斯的心在跳动。码头的木桩上,满是口香糖和烟头,那些到这里来的男人女人,无意间留下了印记。太轻松了,全然没有圣马可和伽利略沉重。海鸥掠过海面,迎面飞来,发出咕咕的叫声。这也是印记,听着很美,可并不轻松,海鸥要不停地飞。威尼斯也有美的声音,在绕来绕去的巷子里,有一个人,维瓦尔弟,拉着小提琴走来,琴声如诉。那要到晚上,等威尼斯平静下来,听着维瓦尔弟,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美才降临威尼斯。

窗户是副眼镜,摘掉眼镜才能找到美。瞧,那是圣马力诺,石灰岩托起城堡,高高耸立在海边上。登高望去,重重山峦有如波浪起伏,与大海交相呼应,乌云再也耐不住寂寞,像野马奔腾,直扑过来,衣服被打湿了,心跟着乌云野起来。不能躲避。沐着风,和着雨,人不能不与乌云相会。马力诺也迎向乌云,在城堡的一角,被雕刻在石头上的他在沉思默想。想什么?是失去城堡?还是用名字占有城堡?失去和占有,远不如跟着乌云撒野重要,乌云笼罩大地,但从不占有大地,漂泊是乌云的天性。自由从漂泊来。马力诺想明白了吗?他是不明白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城堡的存在,它在山之巅为人们和乌云相聚提供了去处,不到这里来,腾云驾雾如何可能?夜降临了。灯亮了,从房子里,在路旁,发出迷幻的光。山巅之夜,迷惆之夜,和伽利略一样,人不能不在天地间寻找位置。小路盘旋,时上时下,树丛摇Γ房子向后倾斜,在云雾中找一处所在真难。一家咖啡馆,空空荡荡,没有人,由着浅白的云从游廊四面涌进来。要一杯咖啡。女人从屋里端出来,冒着热气。对面的小路通哪儿?女人摇头,不懂外乡人的手势。呃,还是喝咖啡吧,属于夜晚的不仅是女人,路灯昏黄的光,淅淅沥沥的雨点,小路上的石子,都是夜晚的一部分。浪漫是问不来的,路得自己去走。夜深了,在无尽的黑暗中,不必顾及皮囊的存在,甩掉它,跟随乌云去游荡,似云若雾,飘向茫茫的远方。

离开乌云,离开圣马力诺,面对蒙地卡罗白色山岩上的别墅,心里一片茫然。没有占山为王的野心,阔佬们为什么还要往山上住?哦,看一看赌博游戏,什么都明白了。在赌场里,他们围坐在模拟的跑马场旁,看着玩具马在跑,脸色阴沉。为了财富增值,他们不能不进行操练。难道他们不知道人之将死?马力诺为生存占山,他们呢,也为了生存?不。他们不为生存,而是为游戏,一场超出跑马本来意义的游戏。财富的游戏。马在失去自由的地方奔跑,有什么意义可言?蒙地卡罗有山有海,可没有乌云,乌云不往奢糜的地方飘。喷泉前面,一个铜塑的人坐着,目光呆滞,欲言又止。他想说什么?他在往山下看:赌场,饭店,高级轿车,海湾里漂满游艇。他不是马力诺,不是,蒙地卡罗不以他的名字命名,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蒙地卡罗阳光明媚,太阳伞下,人们吃着喝着说着。坐下。侍者彬彬有礼。不是裹在云雾中的女人,不用问路,也用不着浮想连翩,阳光下什么都明明白白。走吧,离开这里,没有大海和乌云,摘掉眼镜也白搭。

尼斯,蓝色海岸,海蓝得跟天一样。海滩上躺满了人,男人和女人,女人亮出乳房,和鹅卵石混在一起。这么多鹅卵石,这么多乳房。鹅卵石——大海的乳房?大海袒胸露乳,女人也赤裸上身。那个女人在戴乳罩,她收起美,要回去了。女人干嘛一离开海滩就遮遮掩掩?她们不能让男人垂涎欲滴,白白享受美。唯有到海滩上来,男人才能将所有的乳房尽收眼底,大海的,女人的。蓝色的尼斯,法兰西的眼睛。

法兰西的心脏在巴黎,风情万种的城市。跟随漂流着的塞纳河——法兰西的血脉,来到她的心脏,巴黎。入夜,在塞纳河上漂流,灯光点点,仿佛置身在银河中。游船在静夜中前行,从一座座桥下穿过,直抵埃菲尔铁塔。铁塔像一把直入云雾的剑,守护着夜晚。剑为拿破仑而铸。拿破仑死了,埃菲尔之剑插在他的墓旁,守候着安葬在荣军院圆顶下的那个人。他在荣军院睡去了。拿破仑称雄一时,从此给巴黎注入激情。塞纳河静静流淌着,圣母院,卢浮宫,波旁宫相继从岸上跳下来,和游船周旋着,直到被螺旋桨搅碎,化作流光溢彩,翻腾着,挣扎着,消失不见了。巴黎的夜,激情的夜。还是回到威尼斯,巴黎的那一个。到了该做梦的时候了,还是回到那里,在他乡入梦,从没有水的威尼斯。发出召唤的不是威尼斯,是那片树叶,在远方飘落,不管走到哪里,都忘不了。那一夜,和朋友们高歌《满江红》,是它在召唤,还是在召唤它?说不清楚。等回到巴黎的威尼斯,彻夜难眠。《今夜无法入睡》,普契尼在五线谱上唱着,肖邦也在旺多姆广场的寓所里弹奏《夜曲》。今夜无法入睡。

激情来自生,也来自死,卢森堡的大峡谷是体验死之激情的去处。卢森堡沟壑纵横,大峡谷像一道巨大的阴沟,从建在山上的城市穿过。一条没有污水的阴沟。上面是银行,纸醉金迷;下面是花园,鸟语花香,死之激情在大自然的错位中诞生了。阿道夫桥深不可测,多少人从桥上跳下去,在死之激情的驱使下,结束了生命。蒙地卡罗的阔佬们,为什么不到这里操练一回呢?与其操练财富游戏,还不如在阿道夫桥上想一想“死去,还是活着”,有死之激情,生之激情才更强烈。小小的卢森堡,深深的大峡谷,架在山与山之间的桥下,是死亡的深渊。是得想一想。拿破仑要是到过这里,还用得着在滑铁卢决一死战?历史不可假设,军人得战死沙场,几万条生命为了不变的规则,死去了。拿破仑没到阿道夫桥上想一想。

耶稣想过了,他上了十字架,人们为他建造无数的家。耶稣死得其所。米兰的那一所太美了,哥特式的,柱子像尖塔,架起一座白色的房子。是教堂,也是耶稣的家。圣母玛利亚在最高的尖塔上。高处不胜寒。科隆那一座很高,可太黑了,像一个纪念物,不像家。不同的教堂对生死有不同的解释。玛德莱娜教堂要演奏《安魂曲》,莫扎特的,把教堂当音乐厅,这个主意不错。耶稣的家不能没有音乐。

七月,天空阴沉沉,阳光偶尔赶走乌云,倾泻在大地上。法兰西要过生日了,香榭里舍大街架起观礼台,飞机从凯旋门上空掠过。凯旋门,拿破仑之门,他不在了,法兰西接着做他的梦。七月,多梦的季节。七月的巴黎是一场梦。不仅在巴黎,在哪儿都能做梦。还是回到树叶上,继续那一场梦,像法兰西。

七月不能没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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