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厂神秘死亡

李松

突变

2000年4月12日上午10点半左右,山东省武城县一位经销啤酒的个体户在位于山东省临朐县的山东维克啤酒厂,办完交付他作为经销该厂啤酒的10万元预付款手续后,终于舒了口大气:从今以后也可以发“维克财”了。然而此时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享受这种喜悦的时间仅仅维持了4个多小时,4个小时后,他仿佛从天堂一下子掉入了地狱。当天下午2点多,当他再一次到啤酒厂时,该厂门口围着一大群人,布告栏里赫然多了一张16开大小的公告:“申请人山东维克啤酒厂因严重亏损,无力清偿到期债务,向本院申请宣告破产还债,本院经审查认为符合破产还债的条件,应予准许……裁定如下:宣告申请人山东维克啤酒厂破产。”下面盖着法院的公章,日期是2000年4月12日。

犹如晴天霹雳,他立即想到4个多小时前还在自己手里的10万元钱,转眼间变成了一个已破产企业开出的收据。自己一时难以承受如此打击,他立即打电话给家人述说碰到的情况,更没想到的是,父亲经不起如此巨大刺激,竟一口气没上来,一命呜呼了。

而另一位个体经销商,山东博兴县维克啤酒销售大户王耀庆,这一天像往常一样派人来到临朐拉酒,酒正装了一半,突然有人说酒不能再往外拉了,因为厂子已经宣布破产了,任何装有货物的车辆不准出厂。得知这个消息后,王耀庆一下子昏倒在地,因为他也是刚刚向厂里交了30万元的预付款,而几年来维克啤酒厂欠他各种款项总共累计已达60多万元。这可是他多年用血汗苦心经营积累得来的“命根子”,想到一夜之间就有可能化为虚有,他的心像是在流血。

消息传开后,随后短短几天工夫,闻讯从各地赶来的经销商住满了维克啤酒厂对面的小旅馆,开始了他们的讨债历程。这些经销商都是在该厂破产之前,以不同的形式给维克啤酒厂交纳了数额不等的预付款,少的几万,多的达几十万。据后来在维克啤酒厂对面的小旅馆的经销商们自己统计,像他们这样交了预付款的大约有200人,总金额在2000万左右。

诱饵

据了解,维克啤酒厂对于交了预付货款的经销商,不仅“全部执行出厂价格”,而且一次性支付10%的利息,一定比例的奖励,一笔“会务费用”,就是由于这些“优惠条件”,使得200位经销商乖乖地交了2000万预付款。

山东寿光的张保华是3月15日与维克啤酒厂签订的“预付货款协议”,协议书这样写着:“……乙方向甲方办理预付货款协议,具体事宜,双方商定如下:一、乙方向甲方预付现金40万元,甲方自收到现金之日起,按年利率10%承担利息(银行承兑不计息),到2000年4月25日结束。二、此预付款以啤酒兑付,按啤酒的不同品种全部执行出厂价格……三、乙方向甲方预付五万元以下的,甲方按壹万元奖350元的标准奖励乙方,乙方向甲方预付五万元以上的(含五万元),甲方按壹万元奖470元的标准奖励乙方。四、甲方自收到乙方预付货款之日,直接将货、利息和奖金一并打收款收据给乙方入帐……”在另外一份名为“协议书”的文件上面则写到:“……二、乙方向甲方预付现金肆拾万元,甲方一次性支付乙方会务费用壹万伍仟元。三、甲方收到乙方预付货款后,直接将以上会务费用打收据给乙方入帐……”

回想当时的情景,经销商说:“当时临朐县一位主管工业的副县长也到了场,他还告诉我们,这个厂是他们县利税大户,厂子不错。”在去年维克啤酒厂年终总结大会上,也是这位副县长说,维克啤酒厂“2000年销售额将达5000万元,利税1100万元”,叫大家“卖维克啤酒,发维克财”。不少经销商当时认为,县长都来了,而且说了上面的话,他们也就没想到太多。

破产

4月12日,维克啤酒厂破产公告贴出来以后,还有很多经销商不敢相信这就是事实,甚至连啤酒厂一些内部员工都感到意外,足以可见这次破产的突然。

啤酒厂包装车间一位姓朗的女职工说,她是当天下午4点钟下班后,到了大门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围看公告才知道自己的厂破产了。“4月初厂里开了一次关于企业改制的职工代表大会,不料12日就宣布破产,破产后我再也没去上班。”而据另外一厂里员工说,平时感觉厂里“管理较严,上班作业都打卡,处罚严明。工资虽少(每月400元左右),但能准时发放,效益还可以”。

据山东维克啤酒厂破产清算组组长、临朐县经委副主任徐白烈介绍说,2000年4月5日厂方申请破产,当月12日,由临朐县人民法院裁定并于当日宣布破产。

从申请到破产,期间只有7天的时间,这恐怕在全国甚至在全世界都算是一个比较快的破产案例了。特别是那些对维克多少有点了解的人来说,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因为维克从始至终都没有给人以生产经营维持不下去要破产的迹象。

维克啤酒厂始建于1987年7月,是由扶贫项目款投资建设而成的。其酿造啤酒的水源来自当地八大景观之一——老龙湾泉水,水质甘甜不含杂质。优质的水源是啤酒厂得天独厚的条件,当年秦池红火时,也广为宣传其水源取自老龙湾,但秦池比维克离老龙湾远了近十公里,因此,维克啤酒的味道的确不错,近几年销路也一直十分红火。

质量不错,销路不错,又没遇到什么大的天灾人祸,厂子怎么会突然破产呢?据徐说,维克破产的原因是,当初该厂的年设计能力仅为3万吨,全部靠银行贷款经营,由于生产能力低,设备落后,经营管理不善,12年换了8任厂长。到今年2月底已负债19亿元,其中银行贷款11亿元,欠税5250万元,欠供应及经销商客户2000多万元,资产负债率高达444%,企业亏损138亿元。早已到了破产的界限了。

讨债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从各地闻讯赶来的经销商住在临朐,坐地要债,每天都在厂里、政府和旅馆之间奔波。

4月18日,河北省馆陶县的两位个体户周继峰、张怀振把一份名为“控告书”的材料递到山东省人大常委会,“控告书”称,“我们是河北省馆陶县的个体商户,2000年4月9日,应维克啤酒厂之邀,交付维克啤酒厂10万元预付款,啤酒厂在4月11日向我们送了价值1万余元的啤酒,但万万没想到,4月12日啤酒厂门口竟张贴着临朐县人民法院宣布啤酒厂破产的公告。啤酒厂大门紧锁,不让我们进厂,而厂内工人照常上班,车间照常生产,啤酒照样向外运……”

两位个体商户在“控告书”上尖锐指出:“啤酒厂明知自己将要破产,以虚构的能履行合同的手段为诱饵,欺骗我们,让我们交纳预付款,然后宣布破产,以达到坑害客户的目的,这实际上是一种诈骗行为。而临朐县政府在明知这个厂家继续经营和近日收到大量预付款的情况下,仍然批准这个啤酒厂宣布破产,应负一定领导责任……”

4月24日,在没有得到具有实际意义答复的情况下,几十名经销商自发来到临朐县政府找主管工业的孟副县长。经销商们说,孟县长就是当时到会议现场的那位县长。经销商们等了一天,到晚上9点,孟县长答复说:“我说的话是错误的,一时说一时的话。”

这位县长给的答复就是后来清算组出台的预收货款的兑付意见:“一、2000年1月1日以来,预交的现款(现金、汇票、承兑票据),以现产啤酒全部兑付……五、按比例兑付后的剩余部分,申报债权。”

疑团

经销商对县里和厂里当初收取预付款时的用心和破产后解决问题的诚意已开始怀疑,一方面一直在正常经营生产且销路不错的啤酒厂突然宣布破产,让人感到不理解;另一方面有关方面又对自己前前后后的做法没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甚至有故意遮掩之嫌。种种迹象使人感到此事有可能并非是简单的企业正常破产。

一是负债19亿元、亏损138亿元、负债率高达444%的企业,厂方作为经营者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经济和经营状况,且即使在4月5日申请破产后,仍然继续收取预付货款,这不是故意欺骗吗?

二是破产当天全厂仍在正常生产,却紧闭厂门,不让经销商们进厂;在不准经销商们往外拉货后,仍可见到有不名身份的人往外运酒。

三是破产已经是中国很平常的事,为什么企业要破产连自己的员工都一点没觉察?而该厂欠有经销商大量的预付款,经销商是债权人,基本上所有的经销商都没此方面信息,破产连债权人也全无所知,是否不正常?再者,有关人士称,第一次债权人会议已召开过,并称有经销商参加,而为何大多数经销商都没接到召开债权人会议的通知?

四是质量好、销路好的厂子为何会破产?

五是县长前后所说的话算是什么呢?

山东大学法学院吴建中教授表示,他对如此快速的破产方式“从没有听说过”,并认为“肯定不正常”。

事实上,在清算组尚未给经销商一个明确答复,且啤酒厂明显资不抵债的情况下,应该停止向任何人供货,而眼下啤酒厂的行为已经明显违规。

余音

与吴教授多次提出“不正常”一样,当初记者带着一些问题到厂里欲作进一步采访,却在开始不久后就人为受阻。当时清算组以“上面打过招呼”为由执意不接受采访,不愉快交谈中还有人多次声称要“把记者扣留起来”。记者试图从多方面核实经销商的说法的打算也告失败,并且是带着更多的疑问离开维克啤酒厂的。而还有其他记者要采访时,受到的“礼遇”有过之而无不及,破产在中国已不再是什么新鲜事,但有关方面的做法让人更是感到此次破产的神秘。

如今整整三个月过去了,事情仍然没有取得令经销商满意的进展,经销商们不得不无奈接受高价维克啤酒顶替小部分货款的现实。7月11日,记者从临朐县法院姜建伟审判长口中得到消息:维克啤酒厂破产纠纷至今没有什么进展,而破产清算组的电话却一直没人接,啤酒厂职工工资至今仍欠着。

事情的神秘面纱不知道何时才能揭开?(编辑林克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