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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二题

1999-06-14黄树芳

人民文学 1999年8期
关键词:老大哥矿长老头子

黄树芳(山西)

爷爷不老

人常说,老年人怕过年,孩子们盼过年。矿务局原王副局长今年退休了,可他从不觉得自己老了———到了年根儿底下,他和孙子胖胖一样,也心慌慌地盼着过年。

老头子每天骑着自行车这个商厦出来那个菜市进去,早早就把年货购买上了。后来又专门跑了一趟新华书店,让售货员帮他挑了十几盘当前正走红的歌曲磁带———这是给孙子胖胖买的。平时孙子总说自己:爷爷你别总听那山西梆子了!现在谁还听那玩艺儿?这次的磁带都是正流行的,叫你个胖小子合不上嘴!

亲孙子命根子,孙子高兴了,爷爷自然高兴。老头子一想到胖胖,真觉得自己越来越年轻了。他居然又蹬着车跑了二十多里到郊区炮市买了一筐各色各样的鞭炮———大城市禁放鞭炮的通知还没传到矿区,让孙子玩个痛快!

胖胖放假了,孩子欢天喜地地把成绩单送给爷爷:“我总分全班排第三,语文第一。”爷爷接过成绩单马上戴上老花镜,笑嘻嘻地合不上嘴:“好好,你看爷爷给你买的过年礼物。”他把磁带和鞭炮给了孙子,“好好休息几天,明年你就初中毕业,给爷爷考他个重点高中。”“谢谢爷爷。”这几天孩子撒开欢儿地玩儿,爷爷一个人忙活着家务,准备过年。别人都上班,帮不上忙,可他就是舍不得使唤孙子。大年三十这天,老头子在厨房做年饭,突然发现酱油瓶见底了,自己又离不开身,只好喊孙子:“胖胖,你来。”“干啥?”“你快去给爷爷打酱油,我跑了好几天,怎么就忘了打酱油?———莫非真是老了!”“爷爷不老,爷爷还年轻,爷爷做的饭最好吃。”孙子把爷爷哄得合不上嘴。他把酱油瓶递给孙子说:“到大街中心商店去买———小店不行,他们掺水,不好吃。”胖胖一手提着酱油瓶,另一只手伸出来,老头子把一张五十块钱的票子递给他:“我没零钱了,别瞎花。”“知道。”胖胖接过钱来转身便走。“回来。”老头子把自行车钥匙递过去,“骑慢点,我那车好骑,路上看车呀!———现在车多得满街跑,中巴又乱停乱拉,交通事故太多。———爷爷不放心这。”“知道,爷爷放心吧。”孩子连蹦带跳地走了;老头子转过身来又忙活开了。他把昨天买来的几条大鲤鱼放在盆里,想洗净等酱油打回来好下锅。

鱼还没洗完,胖胖噔噔上楼进了门:“爷爷……给。”老头子大吃一惊,瞪大眼睛问:“你怎么这么快?……我告诉你,别买小店的东西,那里有假。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我在市中心大商店买的,一点不错,爷爷。”“胖胖你可没说过谎话,好几里路,你能这么快,飞呀!”“打的……爷爷,我不是坐豪华车,就在门口叫了辆夏利;给,爷爷———这是剩下的钱,酱油用了两块八,打的来回用了三十块,还剩十七块二。”胖胖说完要走,突然从兜里掏出钥匙,“给,爷爷,这是自行车钥匙。这车您以后别骑了———都什么时代了,还骑‘永久!”老头子无可奈何地摇着脑袋,看着手里的十七元二角钱和自行车钥匙,久久的愣怔着……

“唉!打酱油两块八,打的三十块……”

不是难题

一只粗大的手端起了透明的饮料玻璃杯……杯里是满满的散发着醇香的老汾酒。那只粗大的手有些发颤,甚至是有些晃晃悠悠……手在空中停不稳,酒有些被晃出来洒在了手上……

声音粗粗的有些浑厚,但不太宏亮:“一晃都十五年了,那时候咱们出了井顾不上洗擦,常黑着脸就跑到坑口小卖部提溜两瓶高粱白———哪有坛汾呀!不说这———来,见到你们高兴,我是老大哥———我先干。”他一仰脖子,那一大杯酒,就咕咚咚地进了嗓子。

那只粗大的手又颤巍巍地把那只空着的杯子放在桌子上,“你们谁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不强求……”坐在主位上的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很精干也很精神———他是这个矿务局的局长。他站起来又为那只粗手刚放下的空杯斟满了酒:“过去是我的老矿长、老领导、老大哥。现在您退休了,照样还是我的老领导、老大哥,今天您跑一百多里路来看我,我先敬您一杯。”老矿长双手接过了酒杯,“你也满起来,咱哥儿俩干一杯。”两个人同时一仰脖子,两个酒杯又都空了:“行,你当了局长,没变,喝起酒来,还像个窑哥儿们!”坐在局长另一边的是面色白嫩头发乌黑身着西服扎着领带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办公室主任。这时候他很礼貌应该说也是很适时地站起来,也举着那么大的一杯酒说:“我是晚辈,学生出身,也在煤矿干了十几年了。我不能喝酒,可见到你们这些老领导相见的场面,很感动,我也干了———祝老矿长身体健康,祝局长工作顺利。”今天陪客的还有几位处室的领导和同事———这些人大都是老矿长过去的工友,或老熟人、老部下,他们也都接二连三地为老矿长敬了酒———大家都很高兴,你一言我一语,拉家常叙旧情,边谈边喝。整个饭局气氛热烈而融洽,整个餐厅都散发着人际间的情义……

老矿长采煤工出身,二十年前是老矿区一个大矿主管生产的副矿长。坐在他旁边主座上的局长是他手下一个采煤区长,大学刚毕业那两年还在老矿长手下当过技术员。他们常在一块儿摸爬滚打,感情甚好———有时候想喝酒了就跑到矿长家又吃又喝折腾半天。有时候老矿长还不知道他就把手伸到老汉衣兜里,掏出钱来在他眼前晃晃把酒买来美美喝一场。那时候,不管是打酒还是买菜,花钱都是矿长掏———谁叫他是矿长哩!

大家正热烈地议论着,钟情地回忆着,老矿长慢慢站起来了。办公室主任眼疾手快,他也马上站起来举着右手非常利索甚至是非常潇洒地做了个招呼服务小姐的手势:“小姐,老人家要去方便,你扶一下,给引个路……”老矿长跟着小姐迈着有点迟缓的步子出去了。大家继续回忆着,叙说着,互相祝贺着,更多的是流露出对局长的赞美和祝愿……

“老矿长退休了,可是局长提起来了———一代更比一代强么!”“不管当了什么长,咱们当年那情景那传统不能忘不能丢!”“你瞎说什么?———咱局长是那号人吗!”老矿长回来了,他又坐在了原位上,又举起了杯:“你们都很忙———和我不一样。时间长了要影响你们的工作,我看杯中酒干了就算了。”局长说:“不忙———老矿长来新区看我们,把当年的友情又带来了。大家非常高兴,再多喝两杯嘛!”办公室主任对饭局非常熟悉———他知道,此时已近尾声,便又对那小姐做了一个手势:“拿来,饭单,我给签个字。”小姐很文雅地走到主任跟前悄声说:“今天不要签字了,刚才那位老大爷已在总台交了钱,账已结了。”小姐声音虽然不高,但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都愣住了。局长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老矿长:“老矿长,您这是……”“在这儿,我是老大哥,弟兄们聚餐,我不掏还能叫你们掏啊?———别看我退休了,吃顿饭还没问题……”他声音不高,但是粗壮浑厚,很自然很实在,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毋庸置疑的,甚至给人一种天经地义之感。

本来饭局要菜要酒交钱结账之类的事都是秘书主任们干的,当局长还能想到这些吗?现在该怎么办?局长觉得似乎该说点什么,可又觉得什么也说不出。难受的还是办公室主任———他觉得是自己的工作没干好,给局长带来了难堪,现在怎么摆平这件事?怎么让局长下台?

当然主任是聪明人,他会想出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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