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脚下
1999-06-06特邀主持人:任琴
特邀主持人:任 琴
《大众摄影》主编高琴从北京到滇西北跑了一趟,在昆明与影友们进行了一次座谈。大家希望了解摄影界更多的信息,知道摄影之路今后怎么走。高主编说:这也是摄影人普遍关注的话题,云南的朋友们能针对这一问题探讨一下,也许对广大的摄影者不无启迪。她把这个话题留了下来,于是就有了这一次由云南影友自斟自饮的红星茶座。
每一位发烧到一定程度的影友,都常常提出这个问题:怎么拍?拍什么?通过这次座谈希望朋友们能够共同思考,付诸行动。
参加座谈会的有:徐晋燕:云南省新闻图片社主任记者,大家都叫他“东瓜”,一本《云南故事》让我们见识了他以文化人的眼光关注人的命运的功力;邓启耀:《山茶人文地理》杂志社主编、云南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所长,一位始终关心着云南摄影界情况的学者;欧燕生:云南民族出版社副编审,他带来了新近出版的《云南纪实——欧燕生田野考察摄影专题》画册;刘建华:云南省委宣传部外宣办《东陆时报》主任记者,一个从业余爱好者转入专业队伍的实干家;陈安定:从农垦系统宣传部下海的职业摄影师;耿云生:昆明承华商场经理、自由摄影师,今天也带来了他近几年一直关注的拆迁问题的照片;小强:香港自由撰稿人,徐晋燕的朋友;任琴:云南日报《大观周刊》主任记者,今天兼做添茶倒水及录音整理等事。
耿:我们云南有丰富的摄影资源,人文的、自然的;云南有那么多搞摄影的人,恰恰搞出成绩的人不多。历届国家级的影展影赛中,没有几个获大奖的。
邓:我觉得这有两个问题,一是散漫。我不是指风格上的散漫,而是个体的散漫,各整各的,东西也不拿出来,连云南人都不知道你有什么。我们为什么不把它成系统的推出来呢。比如象老耿就好好做一下拆迁这个问题,可以拍出很有震憾力的作品。各人都有自己的长项,是别人所不能代替的。应该抓住我们自己的长项,不要跟任何人比,哪怕周围的人也没有必要,甚至还要保持一些距离。在关系上可以是很好的,但在风格上一定要有距离,发挥自己最独特的优势;除了形式上的,还有题材上的。有几种题材,一种是事迹性的,比如拍妓女,大家关心的可能不是艺术本身,而是题材,是社会热点问题。这是一种做法,如果碰到也不妨做,但是如果能有更多的人从日常当中找到题材,这才能见出功底来。那些大家都已经见惯的,比如陈锦拍茶馆,也许很多人认为不值得一拍,但他拍的恰恰就是这些,拍出味道来了。所以关键就是我们怎么发现自己的位置,自己擅长什么,并且把它走到极致。
徐:摄影就是摄影,在云南搞摄影要走出沙龙,走出风情,特别是走出节祭,大家把摄影搞纯粹。
欧:我特别赞同走出节祭,搞了这么多年,对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去年春节我到文山峰岩洞拍片子。当初的想法是猎奇的,只是想从这方面去做,但是到那儿一看完全是两回事。我被住在大山洞里五十七户人家的那种精神感动了,在那么艰苦的环境里,能生存,从很小的孩子到老人,一天到晚拼命地干活。我就问他们这么做是为什么,他们回答得很简单,就是要早早走出这个洞,只有拼命地干活……面对那种状况,我当时的想法就改变了,在拍的时候,主要是注重体现一种精神的东西。我拍了将近二十年,走了很多路,想当年我们为了拍梅里雪山,等着看看那座山峰,在山脚下的一个气象站等了三天,就睡在一条木凳上。诸如此类的事前些年很多,现在回过头来搞报道摄影,从纪实摄影走,就觉得非常感兴趣,越搞越有味道。最近我经常在想,这些题目如何做,该怎么切入、怎么表现。这是我目前比较伤脑筋的一个问题。
任:老欧这几年的情况很说明问题。他原来仅仅是拍民俗,拍节日。他这几年转到了用专题摄影的眼光去关注民俗,我觉得这是一种质的改变,也许提得没有这么高,但是这起码说明他的眼光和观念已经发生了一种变化,去关注人的命运,这一点很重要。你的这本画册里的八个专题,有马帮、丽江石头城、白族接本主、彝族祭火等等,看这样的书我觉得比起一张张零散片子来得深入,信息量也要大得多。
徐:我觉得摄影就是对人的命运的观照,摄影是真实纪录人的状态和真正关注人的命运的一种手段,所以在形象语言上是很难表达的,你用摄影把这种手段做纯粹,你就真正观照到人的状态了,那个时候也就不是节祭不是民俗,不是什么,就是人了,我觉得这就是做得很纯粹了。
陈:东瓜讲得很好。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看书,也在思考。我们知道摄影是从外面来的,外国很多摄影家做得很好,关注人性,关注人文的东西。那么怎么关注,要找到自己的语言,而不是去照搬人家的,这个很难,但还是要做。看了老耿的片子,他把有关拆迁的整个过程,老百姓的各种心态,各种反应记录下来。看准一个什么东西,就去拍,深入地去拍,非常好。回过头去看自己这么多年走过的路,其实走了很多弯路,好多片子现在看都是“粪草”。我是一个很勤奋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教训,这和眼光与见识的局限有关。
邓:就说搞纪实摄影,刚才我问老耿,拍拆迁,有没有一些采访。不仅是拍,如果有很多故事,摧人泪下的故事,那么,这就可以揉在一起了,要是没有这些细节的东西,你拍得再好也是空的。但是如果抓住了拆迁老房子时,有一个总的情况,然后再深入到细节,就是纪实摄影所深入表现的内容。
当然你也可以走沙龙的路,沙龙走到极致,也行。但是为什么大家都否定沙龙,就是因为它已经走滥了,没有人出新,如果哪个人拍出的东西能使人眼睛一亮,这也就是成功的地方。
刘:有一次我和吴家林说起历史上两个拍云南的外国人,吴家林总说罗克高于方苏雅,我倒不同意这种看法,影像上是这样,但从记录历史的角度,我觉得罗克的照片是摄影式的,而方苏雅不仅仅从摄影爱好者的角度,他兼有政治家、外交官、旅游者、人文学者的眼光,尽管他的技术技巧不如罗克,但他的照片信息量似乎更丰富。
徐:转过来考虑摄影是什么,罗克和方苏雅都拍,从技术上看罗克拍的肯定比方苏雅好,但是方苏雅的片子给人的印象更深,这就是我老要说的根本属性,摄影倒底是个什么东西,弄清楚就好办。
邓:那天我看伍跃明的画册,我觉得他是很想把握一种东西。
陈:小伍死早了。他想表现人文的东西。
刘:他的意识是超前的,但是后来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又英年早逝。他已经有这种苗头了,遗憾的是没有能够走下去。
小:我觉得中国的摄影人都挺难的,所以也不要去批评谁,伤害到别人的生存空间,应该包容一些,多听一些别人的意见和看法,对大家也许会有一些启发。云南的摄影人,所谓走出云南并不是说要到其他地方去拍片子,而是要把你的眼界看宽一些,才能更进一步地发展,就象陈刚才说的,他不停地看书,其实看书就是从书中获得启发,知道应走哪条路才是最正确的,它并不一定是很有名的人拍出来的,但他做到了极致,能打动我们,我们就说它是好的作品。
徐:我把摄影看作它应该不只是人类学和社会学的工具,当然它很接近社会学,摄影不是社会学的一种手段,因为它终归还是摄影。如果你要把它变成某一个具体的什么,其实相对就容易了。比如说我真正要搞沙龙,就变得很简单了。摄影它本来是一种形象的东西,但是你怎么能把它从最普通的生活状态提炼出来。你面对的是真正的人,普通人,不是西藏人,也不是云南人。
邓:如果这样说的话,我们的讨论就毫无意义,你谈的是摄影艺术的一个普遍规律,就是摄影艺术,而不是人类学摄影,或者说是社会学摄影。
我就是最怕把什么东西规范起来……
邓:其实不是规范,而是要找到更多的路子。
徐:我觉得我没有离开主题,怎么认识云南,认识摄影……其实这么多年我拍的东西已经是比较靠近民族学和人类学的了。我想除了把握云南,最终还是要把握摄影。
邓:摄影搞人类学也罢,社会学也罢,什么都可以,但是东瓜很担心摄影会成为一种附庸,哪种都不对,摄影应该成为主角,成为摄影本身,如何找到自己的语言。他更多的是从艺术语言来讲,我觉得这也是根本的,无论艺术语言也罢,形式也罢,都是很必要的,如果要真正找到自己的路子,也许相对要突出一些技法本身。
任:我想是要克服盲目性和急功近利心理。盲目性很大程度上表现在追,丧失自我的追风。梯田也好,婚俗也好,一个梅里雪山,一百年后你去拍,只要没有大的地质上的毁坏,它还是那样,拍来拍去,不过光影可能有一些变化;除了盲目性之外,急功近利的思想做怪也是需要尽快克服的。比如说你认识到了的东西,你是不是扎扎实实的去做了,而很多人恰恰没有,所以急功近利的思想在摄影圈里也是非常普遍的一种心态。
邓:有时候看看你们这些搞摄影的,我们都好笑。
徐:三百台相机对着一对新人。
刘:我看到这种状况就会感叹,摄影真是前仆后继,多少老面孔不见了,新人辈出;同时我又感叹,没有人出来组织活动,摄影似乎没有东西可拍了,很多身边正在变化的,即将消亡的东西,却没有人关注,大多灵敏人都是非常茫然的。
任:其实这也是资源最大的流失和浪费。
邓:大家都去赶热闹了,就没有哪一个人用一年两年甚至更长时间,扎下根子做。我觉得摄影有一个要命的优点也是缺点,就是它必须要拍真实的东西。
我们要认识到,拿着相机,作为历史的形象记载者,记录人的生存状态,我们该去表现什么。
徐:启耀的东西我也喜欢看,比如说他的《民族符号》这本书,他说服装是个民族符号,这些内容都会引起我们的兴趣,其实都体现了对人的关注。他已经不是具体说服装或者是什么别的,大家都想了解其它人如何过,要对人类的生存状态和命运加以关注。
任:社会对摄影人的认可,有几个渠道,有出影集办影展走市场还有发稿等等,但是并不是这样你就被社会认可了,可能你仅仅是被摄影界认可了。这中间还涉及到一个问题,摄影者的责任和职业道德,这是很重要的,不能排除的。
耿: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说过一句话:等不是办法,干才有希望。我觉得很经典。
陈:云南有不少搞摄影的人,但不善于包装和推出自己,常常是不做还看不起别人做。我在中甸遇到好几个人扛着4×5的大机器,风餐露宿守在那里拍,我们的片子有市场。我们很多人十年磨一剑,往往耽误了机会,其实有书出来会给自己一个很好的促进。
徐:我看是摄影家把摄影的包袱背得太重,生怕自己不“摄影”了,还有一个词,叫作生怕自己不深刻了,深刻就是一种严肃,其实没有那么严肃。我拍什么这都是我自己的事,就是我只要做纯粹了,就行了。
我就喜欢把这些东西分析透,而不是泛泛的讲沙龙摄影、纪实摄影,我老是要讲认识摄影的根本属性,就是记录、真实、瞬间这三点。所以说摄影家就是用自己的观点来把对象记录下来,认准为谁服务,就得了,删繁就简,就是那么回事,只要你拍得好。
邓:刚才说到的一种很不好的心态,就是乡间民族心态,所以我同意那个观点,就是走出去,眼光走出去,放在更大的范围,再反过来看自己,才会知道某个事情在世界上是个什么位置。
耿:云南真正喜欢搞摄影的有很大一批人,但是应该做什么,可以说很多人都不太清楚,而且很多人还缺乏一种精神。
任:我觉得人的观念,接受新的信息很重要,受到启发,然后思考,感受以后再去拍。
邓:我补充一句,刚才说的纯粹,比如说你是搞纪实摄影,它的要求是什么,有什么与别的体裁不一样的,不仅是技术的问题,还有一个重要的是你的眼光和把握能力,同样一个东西你能各个方面都拍到,是一个很立体很实在的,不是盲人摸象只摸到一只脚,如果没有这样的修养,也可能真是只摸到一只脚。
徐:你愿意做一种很纯粹的摄影,只是摄影界认可的,那么你就走这条路,你愿意做一种大众的,也好,那么你可以去关注人、生态、科普或者人类学,就是沙龙照片,起码也可以陶冶一下性情,提高大家的情操,至少装饰一下客厅,也有它的作用。
……
七嘴八舌,意犹未尽,已经深夜12点了仍挡不住大家谈话的热情。对于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在座的从自己的切身经历谈开,既坦诚又有实质内容的交流使每一个人都获益匪浅;大家都认为,没有人可以说明白路该怎么走,更没有必要规范大家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但是只要你认真执着地去做了,那么,路就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