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公与佛母
1998-09-13刘秋兴
刘秋兴
一、爹死儿出家
三叔死了。
三叔是个草药郎中,到南云寺的麒麟崖采药摔死的,南云寺广济大师的大弟子法慧和尚背回了尸体,三婶见早上还鲜蹦活跳出门的丈夫转瞬已成了一具冷冰冰血淋淋的尸体,霎时脸色死白,形似痴呆,喉咙里咕噜噜响动几下,叫一声,“天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邻居及受过三叔好处的人纷纷而来,都洒下一掬同情之泪。
三叔古道热肠人缘很好,虽然是个草药郎中,但得之祖传,医治一些疑难杂症,往往是药到病除。凡登门求医者,不分贵贱,三叔一视同仁,热情周到。有钱人奉送几个钱,三叔纳之应当,穷困人家拿不出钱,三叔也不计较,还白送几包中草药。受过好处的人事后都会拎些土特产登门道谢,三叔笑着说:“乡里乡亲的,谁都少不了求人的时候。情我领了,东西带回去换几个钱过日子吧。”
“三叔,你不收下,我心里不踏实呀!这些就当作给你的药费吧。”
“哈哈哈!这药不花钱买,是我从山上挖下来的。”
谁知这些中草药却是三叔用血汗用生命作代价换来的。
三婶醒转几回又哭死几回,屋里挤满了人,一片悲泣声。
广济大师主持了丧事,南云寺的一班僧人为三叔做了三天三夜的道场。
金宝和狗屎手执哭丧棒在三叔灵前叩拜。广济大师的诵经声呢喃动听,狗屎毕竟还是七龄孩童,一时童心大盛,问道:“大师,我阿爸能听见你的歌声吗?”
广济大师面无表情,依然高声唱经。
“阿爸死了,死人是听不见的。”
狗屎大哭。
广济大师轻轻地摸摸狗屎的光头,说:“你阿爸一生行善积德,他是不会死的。我佛慈悲,会把他的灵魂超渡到西天极乐世界的。”
“西天在哪里?我要去找阿爸。”
“西天是我佛之所在,小施主有此孝心,善哉善哉!”
“大师,我、我要做佛。”
狗屎突然揪住广济大师的衣袖说。
广济大师心念一动,蓦然睁开法眼,久久地盯视着狗屎,那眼光温柔似水,却又带着一股灼热的火焰,狗屎顿感心头一悸,胆怯地垂下头去。
“阿弥陀佛!”广济大师暗暗点头。
三叔“断七”的第二天,郭献策赶到三叔墓头去哭祭一番。
“此坟背靠虎岩山,面朝镜湖,左边石鼓山如印如鼓,右边狼山峭如刀削,浑似合旗,东南一道龙虎之气直贯阴宅,真乃妙极!”
郭献策对勘舆之术及相学颇有研究,以此术混迹江湖,在螺泉城一带颇有名气。闻得三叔身死、家人伤心之余,最令他关心的是三叔的风水做得如何,经他一番踏勘,心中的悲痛被一阵惊喜淡化了,他匆匆下山,去见三婶。
“阿姐,姐夫下葬择在什么时辰?”
三婶突遭此等厄运,早已心力交瘁,这时又是一阵悲从中来,哽咽着说:“丧事都亏得乡亲们操持,风水是广济大师择看的,初十日未时下葬,那天还下雨。”
郭献策掐指一算:“龙虎刚烈,却得坤水相济,未时日临将失,又逢雨天调和,真是千里难寻的一个风水宝地啊!叫‘元帅升帐。”
三婶眼睛睁大了,颤声颤气地问:“真、真有这等福分?”
“小弟看风水相命从来无错,再说先人积德,荫及后人,姐夫一生行善救人,会有好报的,只不知这等造化应传到谁人身上,我要推算一下金宝和狗屎的生辰八字。”
三婶说:“金宝是端午节看龙船的时辰生的。”
郭献策把金宝的生辰八字排列推算后,惊叹道:“姐姐,可喜可贺呀!金宝此命福禄无限,贵不可言哪!”
“献策,你姐夫刚死,我心里难过,你也不要这等安慰我。”
“不!这是天数呵!金宝属龙,月在壬申,日在癸巳,时得亥卯,此乃罕见的地下三奇之命格。壬乃大海之水,苍龙人海,风云聚会,前途不可限量也!”
三婶不禁又是悲来又是喜。她又将狗屎的生辰八字报出,哪知郭献策一推算,脸色顿变,拉着狗屎左右端详起来。
“两眉入鬓,眼如朗星,鼻似悬胆,方口大耳,按说也是富贵之相,却德星无助,鬼煞相侵,此命硬似铁石,非大贵则是大贱,非孤楼命则是淫贱辈,可惜呵可惜!”
三婶心头一沉。
郭献策顿足呼道,“姐夫一生行善却不得善终,原来都是这孽障八字相克,唉!”
“你说是狗屎克死了他老爸?”
“姐夫属龙,狗屎属狗,龙狗相冲,八字相克,狗屎又时带恶煞,手握双剑,克死姐夫,乃是命中定数。金宝也属龙,只怕也难免被狗屎克死,这便如何是好?”
“天哪!”三婶失声惊叫。
“阿爸是从山上摔死的,不是小弟害死的,阿母,你别信舅舅瞎说。”
金宝十三岁,还是懂事的。他很爱狗屎。
郭献策叱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嘴什么,小心挨打。”
“哼!我还不想听哩。”
郭献策说:“姐姐,你要拿定主意呀!”
三婶哭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狗屎再不济,也是我的心肝宝贝呀!”
郭献策沉吟一会,说道:“南云寺的广济大师是当今活佛,就让狗屎去跟他修行吧。”
“让狗屎去当和尚?”
“狗屎命中杀气太重,佛法无边,能改变他的命相,日后一家人还有团聚的机会。”
“狗屎他太小了,我怎么忍心……”三婶泣不成声。
“阿母,你别哭了,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喜欢去。”
狗屎突然进来,说出了这番令郭献策惊奇令三婶伤心的话。
“广济大师跟我说,做了佛,我就能在西天跟阿爸见面。”
“我的孩子,阿母好命苦哇!”三婶搂住狗屎嚎啕大哭。
“舅舅,你带我去南云寺吧。”
谁知狗屎这一入南云寺,十余年后竟演绎出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二、佛心无所动
南云寺距螺泉城五里之遥,坐落于西南方向的观音山,这里清泉飞瀑,曲径通幽,鹿走猿啼,花香鸟语,倒是自成一派仙境胜地,红墙绿瓦,殿宇辉煌,晨钟暮鼓,青灯古佛,是修炼灵心佛性的好地方。
传说南云寺始建于明代,泉南进士林南云不愿归附权奸魏忠贤,弃官归隐于此,得遇高僧指点,竟然大彻大悟,于此建寺出家为僧,后虽经历次战乱,寺毁僧走,但几经众多善男信女苦心重建,南云寺的阁匾依然流金溢彩。
广济大师自为狗屎剃度入门,赐法号“悟慧”。广济大师也离开了原来居住的方丈室,在藏经楼里另辟一静室。十年来,与悟慧朝夕厮守,就连照料他俩饮食起居的法慧也不知他们是在谈经还是论道。只见悟慧已日渐长大,出落得更加白净清秀,丰姿俊逸。
“老和尚真偏心,把悟慧当成了心肝宝贝。”
法慧暗自嘟哝。
“法慧,你心存嗔妒,六根不净,何时才能修得像悟慧一般?”
广济大师突然睁开双眼,利剑一般的眼光刺得法慧头皮发麻。“师父果然是活佛,我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他慌恐地退了出来。
“悟慧,你刚才听见什么又看见什么了?”
广济大师手捻银须,颔首微笑着问。
悟慧一派茫然,儿时的聪慧顽皮在他身上已不着一丝痕迹,置身在外,闭门苦修,使他忘却了本来面目。他目不斜视,虔诚地跪在佛像前誊写经卷,一手端正秀丽的楷书宛似大家手笔。他木然地说:“弟子看见佛坐在莲台上广施佛法,眼前一派光明,耳边全是仙乐纶音。”
“善哉!善哉!眼乃人之天户,天户洞开,惟见我佛;耳乃人之聪穴,秽杂不至,独闻纶音,大乘心经,你能彻悟,佛门之幸!南云寺之幸矣!”
广济大师突然扬声大笑。
“菩果已结,不负老衲十年心血矣!”广济大师执着悟慧的手,说出一番语重心长的话来。
“老衲修持数十载,遍观合寺众僧,皆不足以承衣钵。法慧虽也潜心苦修,却嗔妒难除,色欲不空,余下之人皆不足委以重任,只能令其洒扫烧香,唱唱经文。南云寺历百劫而复在,皆赖南云活佛及历代祖师功德所荫,岂能毁于老衲手中?也是缘法所至,老衲见你之时,已觉面善,又见你慧根独有,宅心仁厚,小小年纪则言做佛,岂非与我佛门有缘?老衲让你闭门习经,参研佛理,意在日后修成正果,光大本寺,了却老衲心愿矣!从今日始,老衲该让你在寺中历练一番。”
阴历四月初八,佛祖释迦牟尼涅架祭日,也称“佛诞日”。南云寺每年都在这一天做大佛事,以示庆典。寺里人流涌动,广济大师择这天与悟慧出关,可见用心之良苦。
广济大师与佛子悟慧出关,本就极具神秘色彩。螺泉城里人们奔走相告,以一睹活佛和佛子的风彩为幸。
大雄殿上烛火高燃,香烟缭绕,身披袈裟的悟慧坐在法坛之上,一张俊脸粉嘟嘟如抹脂粉,直溜溜的两道剑眉颦笑含情,两片红唇蠕合,吐出一串串珠落玉盘圆润悦耳的唱经声,余音绕梁,久久不散。在烟云烛光中亦真亦幻,活脱脱是金禅子转世的三藏和尚。
善男信女们都像着了孙大圣的定身法一般,呆了,痴了,直待得钟罄急促响起,才唤回他们的魂灵,于是他们欢呼着:“佛子、佛子……”
有意让悟慧露面去主持佛事的广济大师在方丈室里偷偷地掉泪了,想不到悟慧果然灵根慧心,一下于迷疯了香客,迷疯了螺泉城。
“师父,康县长的四姨太求见悟慧。”法慧进来说。
广济大师抬了抬眼皮,说:“哪个康县长?”
法慧说:“师父十年闭门苦修,当然不知道这螺泉城又换了县长。当今这位县长叫康伯龄,是个老秀才出身,也是佛家信徒,来这里烧香几次了,说咱这里风水好。这县长大人也真有趣的,嘻嘻嘻。”
“如何有趣?”
法慧说:“我一个老婆都保不住,可他老人家一连娶了四个,这四姨太叫月梅,才二十出头,真是个妙人儿。”
“法慧!”广济大师一声叱喝,声调严厉,“休得胡言乱语,你色欲不空,如何修得正果。”
“弟子知罪。”
法慧自知说漏了嘴,连忙跪下。
法慧原是个有妻室的人,妻子不贞,他恼恨之下杀了奸夫淫妇,为逃避官府通缉,钻进了南云寺。广济大师可怜他这一条汉子,就剃度了他。冷佛青灯,清水斋饭,法慧倒也耐得清苦,但清修十余载,依然凡心不死。
广济大师垂首打坐,手捻佛珠,“去吧,回康夫人的话,悟慧不见。”
“弟子回过话了,可四姨太诚心向佛,非要拜见悟慧不可,再说……”
“说什么?”
“师父,四姨太对本寺多有布施,得罪不得。”
广济大师略为沉吟,缓缓说道:“那也好,你就领四姨太到圣佛堂去见悟慧吧。”
法慧匆匆来到了西厢房。西厢房通常用于会客及远途香客留宿。四姨太月梅及婢女小菊早已候在这里。
“夫人,佛子悟慧来历可不寻常哩。广济大师和他在藏经楼潜修十年,外边颇多议论哩。”小菊神秘兮兮地说。
月梅呷了一口茶,说:“议论什么?”
“小婢不敢说。”
月梅顿来兴趣:“鬼丫头,快说来听听。”
小菊凑近月梅耳边,说:“有人说悟慧是广济大师的私生子,怪不得大师那么喜爱他。”
“掌嘴!”月梅把茶杯一放,粉脸一沉,说道:“广济大师乃有道高僧,当世活佛,悟慧乃是菩萨转世的佛子,你怎用此等秽言渎亵他们,该死!”
小菊嘟哝道:“我也是听说的,夫人何必生气。”
法慧显然跟月梅主婢是很熟悉的,他大咧咧地走进来说:“夫人,师父开恩,准你拜见悟慧了,快跟我走。”月梅口中道谢,和小菊跟着法慧来到了圣佛堂,悟慧这会正跏趺打坐,那分超凡入圣的庄严,令月梅肃然起敬。
“信女月梅,拜见佛子。”
悟慧浑无所觉,依然默禅。
月梅跪叩:“我佛慈悲,求佛子指点迷津。”
悟慧眼睛徽启,口中念道:“我即是佛,佛则是我,我我佛佛,佛佛我我。”
果然是佛子,出口即是偈语。月梅心念一动,但见眼前一轮金光。圈圈围着悟慧,美仑美奂,比法坛之上的那个佛子更为真切,更为光彩夺目。这光圈晃得月梅眼迷心痴,几欲晕倒,小菊连忙扶住,法慧乘机把月梅整个儿揽人怀中。小菊眼睛一瞪,狠狠推开法慧:“你干啥?呆一边去。”
法慧偷瞥悟慧一眼,讪讪而笑。
悟慧依然一脸冷漠庄严。
月梅突然抱住悟慧,啜泣着:“茫茫苦海,求佛子慈悲渡我彼岸。”
“苦海无边,是岸即岸,此渡彼渡,奠若自渡。”。
悟慧只觉得怀里揣了团棉花,软绵绵的,鼻孔里钻进了一股腥腻腻的气味,一个喷嚏打将出来,把月梅倒弹出去。
月梅定定地看着悟慧,醒过神来,也觉失态,顿时两朵红云浮上脸腮,愈是娇艳动人。
法慧痴了,迷了,并可怜起悟慧来:“这呆子十年苦修,真把人间的烟火味也修没了……”
“狗屎!我的儿子……”三婶突然擅进门来,抱住悟慧,嘤嘤哭泣。
法慧喝道:“你这老婆子,这几年总来寺里找儿子,今天又来撒疯了。”
三婶抱住悟慧,摩挲着悟慧那烫着戒疤的光头,百感交集。浑浊的泪水在那犁沟般的皱纹中不停地流下。
“孩子,阿母悔死了,不该让你出家呵!你阿哥金宝被抓丁走了,阿母孤零零的一个人,阿母想你呵!你就跟阿母回家吧,咱不做这个佛子了。”
悟慧心灵陡然一震,微微睁开双眼,随即又阉上,混混沌沌的记忆深处一个模糊的影象在渐次活跃,他觉得这个两发如霜慈祥可亲的老人家似曾相识,又很陌生。眼前浮动的云霞,耳边响起的梵钟,又把他置身于一片空灵的境界,嘴里吐出一声声的“阿弥陀佛”。
“无念为宗,无为是真,顿悟菩提,是佛则佛。”
苍冥中传来一阵梵音。悟慧推开三婶,拂袖而起。
“大死一回,大生顿悟,禅无定法,天地同音。”悟慧径入后殿而去。
三婶一扑,扑空而倒,痴了一般地喃喃着:“大死一回,大生顿悟……”
月梅扶起三婶,欲说无语。
圣佛堂正中的南云祖师依然是那副年年不变的形象,垂眼而笑……
三、梦兆降贵子
螺泉城虽是不起眼的小县城,却背靠祁峰山,面临螺溪。翻过祁峰山,直通江浙,踺过螺溪水,可达闽都。历史上曾出过不少名人,《螺泉县志》均有记载,尤对民国廿九年的那场螺泉劫难记述颇多。
“是年九月廿八日,日寇兵临城下,县长康伯龄誓与古城共存亡,为免受日寇之辱,杀妾后自焚衙中……”
“旋年,康之爱妾月梅杀日酋平川太郎……”
月梅从南云寺回来后,整天郁郁寡欢。康伯龄甚是不安,怜爱地问:“月梅,你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月梅摇头说:“老爷,女人家的事你不要多问,读你的经史去吧。”康伯龄捋着那绺花白的山羊胡子,眼光透过厚厚的近视镜片,直要看穿月梅的心事。
月梅流泪说:“我在为三婶伤心。”
康伯龄笑道:“佛子已修至无为境界。三婶在咱家得颐养天年,也是咱对佛子对佛门的一点心意,岂不两全其美?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这时只见三婶蹒跚而回。
“老爷,夫人又晕过去了。”
康伯龄心头一颤,月梅急忙披衣而起,一行人急急忙忙来至大夫人翠娘房中。翠娘脸似金纸,昏昏沉沉。康伯龄顿感一阵心酸,握着翠娘那双伸出被外的枯瘦的手,未语先咽,泪水已流了下来。
康伯龄与翠娘原是姨表兄妹,感情甚笃,婚后十余载无子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翠娘颇为自责。在翠娘的劝导下,康伯龄连纳二妾桂枝、金花。岂料桂枝金花也不争气,尽管康伯龄竭尽全力,辛勤耕耘,翠娘诚心念佛,祈求保佑,怎奈上苍作对,桂枝金花那方沃土却颗粒无收。在出任螺泉县长时,康伯龄又纳了月梅为妾,巴望老夫少妻,阴阳互补,即便收一两个粃谷也显出男子汉的威性,不枉得来世间一场了。
桂枝金花也来到翠娘房中,见月梅坐在床边流泪,桂枝故意把月梅挤到一边,“哼”了一声,道:“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你泪水汪汪的莫不是咒夫人快死?哼!真若遂了你的心愿,这正宫娘娘的位置也轮不到你。”
“你……”月梅气白了脸。
“我什么?老娘再不济也是个二夫人,哪像你这狐狸精净会使骚卖俏迷人心性,有种你就下个崽,算你能耐。”
“你再嘴里放蛆,看我敢不敢撕了你的臭嘴,你有种早就该下崽了。”月梅火起来,也不是好惹的。
“你们都给我住口!桂枝,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康德,把她拉出去。”康伯龄气得浑身发抖。
康德是康府管家,三十来岁年纪,脸皮白净,伶牙利齿,甚得康伯龄喜欢。他与桂枝好像还是什么亲戚,两个人关系特好,他怕桂枝吃亏,忙朝桂枝使个眼色,说:“二奶奶,你还是少说几句吧。”
“老爷,你尽护着这骚货……”
桂花又要使泼,金花也劝道:“二姐,姐姐病成这个样子,你还是耐点性子吧。”
金花性温柔,讲究以和为贵,自从跟着翠娘一起吃斋念佛后,性情更为淡泊,与事无争。桂枝正在火头上,平时就怪金花软得像水,叫流到哪就流到哪,于是桂枝借题发挥,指桑骂槐道:“我说三妹你掺和个啥?你不是也一样是吃米不下蛋的母鸡吗?康家还不是眼看着要绝后了。”
这话真戳着了康伯龄的心肺,他一个巴掌狠狠地甩过去,桂枝脸上立时现出五道指痕,血也从嘴角,淌下来。
“你打我?”桂枝愣住了。
“我还要毙了你这头乱咬人的疯母狗。”康伯龄拨出手枪,恶狠狠地说。
康德急忙拦住他:“你就饶了二奶奶这一回吧,老爷。”
桂枝差点灵魂出窍,大呼“打死人了……”撒腿就跑。
康伯龄脸白气促,那绺山羊胡子直抖动:“你们干嘛拦我,这贱货真让她反天了,死了她倒也清静。”
“老爷,喝口茶,息息火吧。”金花端来茶水。
“伯龄,你何必跟桂枝一般见识呢?可别把身体气坏了,不值得。”翠娘已醒过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姐姐,你要保重啊!”月梅劝慰说。
翠娘凄然笑笑:“菩萨说我还有几年的寿禄,死不了的。伯龄,康家若不留个一男半女,我死不瞑目呵!四妹,你过来,姐姐有话跟你说。”
月梅坐近一步:“姐姐,你尽管吩咐吧。”
“四妹,老爷待你好,这是你的造化。我老了,没指望了。你还年轻,他日能为康家留点骨血,我这当姐姐的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你了。”
“姐姐心好,菩萨会保佑的。”
“四妹,我昨晚做了个奇梦,看见天边滚落一团火球,掉到南云寺的大殿里,这火球又从南云寺直滚来咱家,变成了一个大胖小子,笑嘻嘻地跑进四妹房里。”
康伯龄以手加额;大喜道:“火球入室,主大吉!夫人诚心念佛,故有此吉兆也!”
翠娘说:“我也这么想,此兆定是应在四妹身上。四妹,大后天便是观音菩萨诞日,姐姐不能去叩拜,就你去吧。南云寺的送子观音最灵验,你要诚心礼拜。”
翠娘硬撑着身子说了半天话,这会已累得眼睛懒得睁开,额上冷汗直冒。康伯龄怜爱地给她擦汗,心中一阵悲叹!
四、拥抱佛子
大清早,一顶小轿把月梅送入南云寺,陆陆续续采乞于的信女有的已在上香叩拜。月梅也晓于蒲团上,双手合十,嘴里喃喃祈求着。
信女们被安置在圣佛堂右侧的一列小平房里,月梅毕竟是县长的姨太太,身份高贵,法慧把她带到西厢房。房中的陈设洁净素雅,距东厢房佛子的居处不远。月梅看见康德还跟随左右,说:“康德,你也累了大半天,可以回去了,告诉老爷和夫人,我过几天就回去。”
康德痴痴地盯着月梅,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月梅感到康德眼里烧着一把火,红焰焰地灼人,就浑身不自在,说:“康德,你还有什么事吗?”
康德这才回过神来,说:“我这就走。”
南云寺的夏夜是清凉的,习习的山风裹挟着阵阵野花的芳馨,沁人肺腑,时而传来禽兽骚性的叫春声,凄厉刺耳,给南云寺这一方净土增添几许神秘而幽默的气氛,月梅久久地凝望着东厢房的灯火映出的悟慧坐掸的影像,那轮光圈晃得月梅心底痴迷,其实,她心里也明白,所谓的“六月乞”,说白了,即是“讨种”。大千世界,啥事都有,啥事都缺,无钱可借,无物可借,生不出孩子,当然也可借种。只是中国人死要面子,明里不敢借,暗里去偷,又极怕戴顶绿帽子,落个王八这种雅号,就别出心裁,把罪愆归于菩萨,也把功德记给菩萨。天赐贵子,何等荣耀。
月梅又悲又喜,屈身为妾,命也!哪怕康伯龄百般宠爱,竭力行云布雨,也是雷声大,雨露少,岂解得久旱之渴?喜的是此生尚情有所钟,佛子的风彩俊逸,早侵扰着她的心灵,好似三生石上有过盟约,使她那摇摇曳曳的一点心火倏然燃烧起来,不可熄灭。
小菊早在隔壁的房间入睡,月梅的心思也完全与佛子附为一体,身子被佛于的双臂紧紧抱着,有一种麻酥酥的窒息,麻酥酥的快意,胸前那两砣长得熟透的寿桃,也在摇曳颤动,好似要滴出汁来。母亲的天性使她油然而生出一种舐犊之情的幸福和自豪,她爱抚着那颗光溜溜在怀里滚动的“善果”,娇嫩的手掌被毛扎扎的胡茬一刺,蓦然一惊,竟爆发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把那颗“善果”横推出去。
“法慧,你,你竟做出这等没廉耻的事……”
月梅又羞又急又气又恨。
法慧嘻嘻笑道:“你不是求菩萨赐福与你吗?月梅,你那两颗寿桃好诱人呵!就是没有汁,佛祖让我带来菩提水,好好浇灌一番,采年会有善果的,我保证。”
月梅连忙把衣服扣紧,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你滚!快给我滚!”
“我怎么会滚呢?我亲你都亲不够哩!我会让你快活得也去当一回佛。”
法慧说着就扑过去。
“小菊,小菊。”月梅大叫。
“莫喊莫喊,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法慧这才慌神了,边说边溜出门去。
厢房里闷得慌,月梅就与小菊到树林里去游玩,野草山花,小鸟叽喳,别有一番情趣。
“四奶奶,其实,这里风景这般好,当和尚也不错,可惜没有尼姑庵,要不,我也真想出家。”
“你怎么有这念头?”月梅惊讶地问。
“当尼姑有啥不好?免得受男人欺负,又没有生儿育女之苦。”
“聪明过头,也是不幸呵!”月梅感叹。
“四奶奶,你看,佛于出来了。”小菊说。
悟慧捧一木盆的衣服正朝观音溪走来,他瞥了月梅,小菊一眼,表情迟滞木然,好似眼前除了山水之外,浑如无物。月梅情不自禁地迎上前去。
“佛子,你洗衣裳?”
悟慧点点头。
“我帮你洗,行吗?”
悟慧浑然不动,小菊接过他手中的木盆。悟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悟慧在搜寻记忆。
月梅说:“佛诞日那天,信女求佛子指点迷津。”
悟慧定定地看月梅,突然令人感到意外地说:“女施主,你很好看。”
月梅怦然心动,昨晚上若真是悟慧,那也不枉灵山一行了,而今,这佛于似从天而降,好似翠娘的梦境所言,莫非真是机缘天合?月梅忘情地拉着悟慧的手摩挲着。这是一双比女人还娇嫩的手?如白玉雕成,滑腻腻浑如凝脂。月梅一阵心旌飘荡,竟然抱住悟慧,嘤嘤哭泣。
“泪即欲念之泉,流干了就少了喜怒哀乐,很好很好。”悟慧点头说。
月梅泣道:“信女命苦,求佛于超度于我。”
“舍却一身臭皮囊,自能渡得苦海。”
体乃臭皮囊,神之不附,皮囊即朽臭也!留得皮囊,即受大苦。难道自己不是为这一身臭皮囊所累吗?康伯龄喜她这身皮囊,视若生命,法慧为得亲近,竟然甘受轮回,而佛子居然要她舍弃。佛能舍身饲虎,她又为何不能舍身事佛?况佛于是她情之所钟。她顿如饮了甘露,甜透了心田。她躺在草地上,缓缓地袒露出美妙的胴体。
悟慧看着那两砣白白的丰乳,似有所思地说:“这两个馒头看来是蒸熟了,只是还有烟火味……”
月梅勾住悟慧的脖子,紧紧地亲吻,止不住的泪水流淌满面,她想说什么,心头却梗得慌。悟慧咂咂淌人他嘴里的泪水,摇头说:“味道涩了点,施主,要成佛,还得修炼,你的欲念太多了,待那馒头的烟火味没了,你就成佛了。”
“佛子!”
月梅几欲出声,悟慧却缓缓地站起来,叹息道:“万般苦业,只为孽根,咦!圆信圆解,万行圆修、顿悟顿成、万德圆备。女施主,你知否?”
月梅摇头。
“你若有心修成正果,佛会指点你的。”
“顿悟顿成,万德圆备……”
月梅喃喃着,泪光中是一片迷茫的山色。
五、欢喜佛之事
月梅在南云寺住了多天,小树林里悟慧的论道,月梅咀嚼不透,似懂非懂。法慧依然顿顿送来斋饭,只是每回来,都嘻嘻地笑,月梅总感到法慧的眼光含有一股怨毒,笑里也含着怨毒。小菊一定是看过小树林里的事情了,否则,她怎么会问:“四奶奶,奶子怎么有烟火味?”
“你还小,不懂。”
月梅只能这样说。悟慧在她乳房的那股滑腻腻的触摸,回味起来,依然是何等的情趣无穷。那一刻,她好似瘫了,化了,与清风与彩云融汇一起了,与佛子融为一起了,成了一对佛公佛母。而佛子竟说她乳房有烟火味,她一惊,从万丈高空坠落地上,摔得她心胆欲碎。
有佛子当有佛妻,阴阳互补,方成乾坤。看来法慧没错,错在悟慧。翠娘诚心向佛,果然深谙佛理,让她来“六月乞”,原是让她为佛做桩功德,去为佛子启智,去超渡佛子。
月梅再不感到有任何的心虚胆怯,半夜时分,她很自然地敲开了佛子的东厢门。悟慧依然在跏趺打坐,法相庄严,全无觉察月梅的来到。月梅坐在悟慧对面,吐气如兰。
“悟慧,我来了,你欢喜吗?”
悟慧呐呐:“欢喜。”
月梅脱得赤条条的,又给悟慧脱去僧衣,用力抱住悟慧。
“小心!别把馒头压扁了。”悟慧推开月梅。
“这不是馒头,这是奶子,是女人的宝贝,欢喜佛里就有,你见过欢喜佛吗?”
月梅眼里秋波旖旎。
“欢喜佛?”悟慧冥思。
“《清稗类抄》里载:“欢喜佛,作人兽交媾状,种类甚多……·谓交媾本佛所有能事,制为各种雌雄交媾状,名之曰‘欢喜佛。”
悟慧忽然叫道:“是了,《四部毗那迦夜迦法》里说,‘观世音大慈大悲,以慈善根力化为毗那夜迦身,往欢喜王所,于是彼王见此妇女,欲心炽盛,欲触毗那夜迦女,而抱女身,女不肯受之,言道,我已得袈裟,你若触我身,可随我教。你依我以后能莫作毒心吗?你受此教便为我亲友。欢喜王道,我依缘随你,于是,与毗那夜迦女含笑而相抱,彼作欢喜言,菩哉善哉……”
“悟慧,你为何不把我视为毗那夜迦女?”
“我已经抱过你了,藏经楼里的欢喜佛我见过,就是这样裸体相抱,那欢喜佛没你这么白,这么好看。”悟慧端详着月梅,说。
“除了相抱,还有什么?”
悟慧迷惑地摇摇头。
“你,你不是佛子,你是呆子。”
“佛子?呆子?我不是的,我叫悟慧。”
“悟慧悟慧,你没有慧根,你没法去悟。”
悟慧说:“慧根?我有的,师父说我慧根深厚,会成佛的。”
“悟慧,你是阳,我是阴,只要阴阳交合,你就是佛公,我就是佛母了。”
“这不可能,你没有修炼,怎能得正果。”
月梅苦笑,进一步引诱悟慧,挑逗着悟慧那“撒尿的物件”。悟慧佛心笃定,毫无杂念。月梅颇为失意,一腔热望渐渐冷却,代之而来的愤恨使她狠狠地掴去一巴掌,把悟慧打倒了。
悟慧摸摸脸腮,火辣辣的,却说:“佛家慈悲不可杀生,纵有蚊虫叮我脸上,无非也是为果腹吸了点血,你又何必毁它一条生命,罪过罪过。”
月梅啼笑皆非,“砰”的推门而出,却一下子呆住了,法慧正站在门外,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你……”月梅舌头顿时短了。
法慧皮笑肉不笑地给悟慧披上衣服,“师弟,太开心了,会着凉的。”
悟慧眨眨眼,问:“师兄,什么阴阳交合就会成佛,师父怎么没教我?”
“哈哈哈?刚才女施主不是教你了吗?四奶奶,我跟你成佛,你不愿,原来你是存心来破悟慧的戒,我告诉师父去。”
月梅忙扯住法慧,说:“别、别……其实什么也没有。”
悟慧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兄,我们做了欢喜佛,女施主胸口那俩馒头是蒸熟了,只是还有烟火味。”
“你……”月梅又羞又气。
悟慧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再修炼修炼,女施主是会成佛的。”
月梅夺门而出,差点要哭出声来。
法慧哈哈大笑,“师弟,这佛你是当不成了,我告诉师父去。”
悟慧自言自语:“真是奇怪的物件,一个人哭,二个人笑,都跑了……”
法慧径直来到广济大师的处所,灯光映出广济大师的影像。法慧心里一阵发怵,蹑脚蹑手,刚要折回去,屋里传出了广济大师那浑厚宏亮的声音。
“法慧,你的来意我都知道了,进来吧。”
法慧硬着头皮进去,垂手站立一边。
广济大师说:“站近一点。”
法慧迈前一步。
“站我面前来。”
“是,师父。”法慧腿在打抖。
“法慧,你色欲不空,嗔妒难除,见不该见之事,言不该言之语,而悟慧佛心笃定,眼前一派空灵。老衲若不超度你,你如何能修得正果?”
广济大师一语一顿,句句惊心。
法慧扑通跪下,连连叩头:“弟子知罪了。”
“抬起头来。”
法慧缓缓地抬起头,但不敢正视广济大师。
广济大师两指如戟,“啷——”一声,猛地一指,一股神力穿进法慧双眼,“魔障当除,心清即眼明,法慧,你当自省。”
法慧顿感双目失明。
“法慧,你看见了什么?”
法慧那空洞洞的眼眶瘪下去,甚是可怖,脸上却露出自得而超然的神气。
“弟子眼前一派光明,多谢师父恩德,教弟子渡苦海。”
广济大师颔首,手中的佛珠捻得飞快。
六、佛公佛母欢喜起来
翠娘终未能看到康家有后,便已撒手西归。康伯龄大恸,请南云寺的和尚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
悟慧主持道场,连日的唱经礼忏超度亡魂往西方极乐世界,着实累坏了悟慧。
桂枝没有悲伤,反而暗暗庆幸。桂枝是二奶奶,被翠娘压着一头。翠娘一死,若按顺序扶正。自然非她莫属了。
悟慧身披袈裟,手敲法器,高声念经,一卷《大悲往生咒》诵得抑扬顿挫,呢喃动听,俏生生的模样在烛光摇曳下,真如佛祖一般,桂枝暗暗叫绝。这小子要是蓄起头发,脱了袈裟,俨然是风流阵上的将军,浪子队中的班头,不迷死多少女子才怪哩,难怪月梅那狐狸精跪着叩首,那双媚眼不安分地直往佛子身上瞟。
“断七”一过,就只剩下和尚在念经了。大家也得以喘一口气,桂枝这口气却喘不上来,把康德给累个半死。
“你就晓得跟老娘风流快活,到这节骨眼上,连屁都放不出一个,哼!”
康德说:“要挤兑老四,得想个绝的。”
“绝的?把老四弄死?”
“妇人之见!老四一死,你就是第一个嫌疑犯,老头子会饶了你?弄不好把我也扯带出来。”
“你真是个窝囊废!”桂枝一脚把康德踢到床下,“老娘白疼你了,等老头子心血来潮把狐狸精扶正了,康家这偌大的财产,咱俩可就没份了。”
康德爬起来,讪讪地笑道:“心急吃不得热粥嘛!没看见老四总跟小和尚眉来眼去吗?”
“小和尚真是可人儿。”
“连你也动心了?哈哈哈!我的二奶奶,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康德哈哈笑道。
康府在悲伤的氛围中,一种看不见的勾心斗角无声地酝酿着,康德似乎对月梅更为照料得周全,连三婶也意识到这一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给月梅送参汤的时候,三婶只是提醒月梅而已。
月梅不经意地笑笑,吩咐三婶将参汤送给悟慧。
“悟慧还在念经。”
“悟慧还不肯认你?”
三婶眼睛盈泪,“他不认得我是谁了,这孩子小时候挺精灵的,咋就变了……”
月梅说:“三婶你养了个佛予,佛祖会感谢你的。”
“命苦,有啥用呢?”三婶蹒蹒跚跚地颠出去。
月梅端起参汤,放在嘴边吹了吹,忽又放下,走近窗户,此刻,万籁俱静,了无生气,只有天边的下弦月还有气无力地移动,对面的客房是悟慧的卧室,门缝中仍透出缕缕灯光。一种萦萦于怀的情愫突如小鹿一般踏着月梅的心窝。
月梅端着参汤,轻轻迈进了悟慧的房间。悟慧的门向来是不上闩的,一推就进。悟慧还在默禅,盘膝而坐,眼睛似闭未闭。此刻,他好似已经神游极乐,对身外之事浑然不觉。
月梅更不打话,扶着悟慧,喂婴儿般把参汤灌进悟慧嘴里。悟慧这才觉来,喉咙里有股暖流直灌心底,转而升起一股热气,在体内奔突……
月梅脸上红霞灿烂,一身缟素淡雅清丽,胸前如风篷鼓涨,风情万种。
悟慧双眼突然泛出光芒,说:“你很俾是观音菩萨。”
“不!我是毗那夜迦女。”月梅胸前的钮扣解开了,霹出那高耸的两座山峰,峰顶上结着的红樱桃,鲜艳欲滴。
“是的,毗那夜迦女乃是观音幻化去见欢喜王的。”悟慧说。
“你就是欢喜王,悟慧,你还不开窍吗?”
“那回在寺里,你好像也是这么说的。”悟慧想道。
“是的,我们做了欢喜佛,你就成佛了,佛公没有佛母是不会成佛的。”
“你还要修炼。”
“我们这就修炼。”
悟慧被眼前闪烁的一片白光晃得气急心跳,心中那股热气在体内循环往复,左右奔突,他浑身燥热难当,呼呼地喘着粗气。
“老头子的阳春欢喜散果然管用,把佛痴的灵窍开启了。”月梅心头大喜。
康伯龄为早得贵子房事频繁,常常借助药物一展雄威,今日这灵药竟成了一把启智的钥匙,佛祖大慈大悲!
悟慧满头大汗,不知所以……
月梅软了,瘫了,一缕魂魄飘飘渺渺游向极乐之境。
悟慧醉了,醒了,抱住月梅,连声叫唤:“佛母佛母,我终于大欢喜了,哈哈哈!”
就在佛公佛母修炼的一刻,三婶已经来到门外,每夜她都偷偷来看悟慧——她的狗屎。尽管孩子不认得她,但孩子毕竟是她心头掉下的肉。烧成灰了,再塑出来还是她的孩子。她偷偷地来看孩子,看看孩子有没有蹬翻被子,有没有睡得好。看着孩子,她背地里淌了多少眼泪呵!那一刻,她全看见了,她为孩子激动,激动得快要晕过去,她没有打扰他们的修炼,背着脸直待他们修至了无上境界,修至了西天见佛后,她才轻轻地敲响旁门。
服丧期间,她怕此事被人发觉,那将是大祸临头了,毁了孩子不说,好心的四奶奶也会遭殃呵!
月梅听见声响,心头一惊,赶忙与悟慧穿好衣服,三婶已经进来了。
“四奶奶,天快亮了,你该回去歇息了,”
悟慧直愣愣地盯着三婶,记忆深处的那个模糊影你突然清晰了。他大叫一声:“阿母!”
“孩子,你认我了?”
三婶呆了,不相信这是真的,她抱住悟慧,哭得直抽泣。
“阿母,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哥呢?”
悟慧已经记起了儿时的事。
“金宝被抓壮丁走了,是四奶奶收留了我。”
“哦!阿母,她是我的佛母,哦!真好……”
悟慧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欢喜境界所带给他的大快乐大彻悟。
“别再犯傻了,孩子,老爷知道了,会杀头的。”三婶催促道。
然而,迟了,康德早已向康伯龄禀告请功去了,他存心要看一场好戏,没去惊动佛公佛母的修炼。作为一个下人,他怕搞不好会弄巧成拙,何况捉贼见赃,捉奸在床,他要让康伯龄亲眼看一看他所宠爱的四奶奶是如何给他戴上绿帽子的,那该是何等滑稽呵!他与桂枝之间的如意算盘已经拨出了第一个珠子,接下去算盘就可以打到九九归一了。
但康德错了,他并没有理解康伯龄此时此地的心情。
翠娘的辞世,对康伯龄无异,当头一击,尽管这是迟早的事,尽管他身边还有三个小妾,但她们无法替代翠娘在他心中的地位,他整天关在亡妻的卧室里,睹物思人,感慨之中又陡增几多悲伤,康德来给他禀告“佛公佛母”之事,他忽地悟出了什么,颓然跌坐椅上,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忽地拔出手枪,“砰”就是一响。
“狗奴才,闭上你的臭嘴,再乱嚼舌头,我毙了你!”
子弹从康德耳边擦过,吓得康德抱头鼠窜。
“哈哈哈!翠娘翠娘,你终于可以闭眼了。”
康伯龄歇斯底里地大笑。
七、佛子终于成佛
冬春相交时节,广济大师忽然下山化斋,绕着螺泉城踏了一圈,捧着化来的一钵大米,一路吟诵,然后把那钵大米放在康府大门口。当月梅挺着已经凸出的肚子出来时,已不见了广济大师,
法慧对,着南云祖师的塑像叩拜一番,似偈似歌地反复吟唱“人泣鬼嚎,菩萨南归”,声调苍凉凄恻。
法慧和尚竟然心地一片光明,只是那空洞洞的双眼,时常淌出泪水,他晨钟暮鼓,一点色欲也没有了,一副龙钟老态,端的是有道高僧的气概。
“悟慧,孽债已了,只有佛在心中,善哉!善哉!”
悟慧盘膝而坐,脸色死白可怖,那副俊秀飘逸令人肃然起敬的佛子形象,已被一种万念俱灰、了无生气之态所替代。造物主可以毁灭一个人,也可以重塑一个人,果然伟大。
“我要佛母!我要佛母……”
“魔障蒙心,忘记了你的本来面目,悟意,你此时还不觉悟吗?”
法慧叹息。
悟慧从怀里掏出那尊广济大师藏在藏经楼的欢喜佛,这是一尊欢喜王与毗那夜迦女搂抱交合的欢喜佛,一动机括,即现出搂抱,接吻、交合之态,形象毕肖,精巧之极。
悟慧双手乱动,使这尊欢喜佛忙碌不停,他的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滴在欢喜佛身上。欢喜佛是永恒的,而他却是如此的短暂,短暂得使他还没有回味够那种人类至善至美的融合的大快乐,他就失去了作为一个佛公的自豪。
康府的道场一满,他回来了,一至夜间念经,或孤衾独栖时,心里就骚动不安,在观音溪,在小树林……他在寻找失落的梦,在寻找他的佛母,那是何等的美妙绝伦,永生难忘呵!他耐不住了,偷偷地跑下山去。
“悟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悟慧跪下:“师兄,师弟的阿母在这里,师弟的佛母也在这里,师弟想她们,师弟不做佛了。”
“彼岸光明,惟大觉悟。”
师兄罚他面壁思过。可惜禁锢的感情一旦甦醒,心智一旦开启,佛性渐渐失去,人性与兽性同时复活。他像一头焦躁不安的小兽,把房间弄得一塌糊涂,当那尊欢喜佛被他翻弄出来时,他一股心火直往上蹿,声嘶力竭的喊叫震得整个殿宇都在摇晃。
“佛母!我要佛母……”
“悟慧,心平气方静,你魔障太重,浊气迷了心窍,惟除孽根,方有佛在,为兄成全你了。”
师兄神色凛然,空洞的双眼令悟慧不寒而栗。
法慧僵尸般地朝悟慧逼来,那黑洞洞的眼眶如无底深渊张开巨口,似乎在说,他失去这双眼睛与悟慧牵连甚重,吓得悟慧连连后退。其他弟子也拥上来。
“不不!你们不能这样,我还俗不做佛还不行吗?”
大师兄肃然言道:“你是佛子,是南云寺寄托之所在,师兄替师父为你去掉心魔,修得正果,阿弥陀佛!”
悟慧的手脚被紧紧把住,两腿之间一阵剧痛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他再醒来时,他终于大觉悟了,他成了一具活着的僵尸。只留得佛在心中,他又开始念经了,眼前却是一片的混沌,他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三日后,悟慧在讲经的法坛上圆寂。
八、惨烈的一幕
康继祖已会学话了,康伯龄年过花甲得子,哪怕这孩子一颦一笑跟悟慧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般,但月梅毕竟是他的小妾,养出的孩子自然也得喊他“阿爸”,这就够了,何况老来得子,这一份家业不至飘零,也感快慰!康伯龄虽是老秀才出身,世俗之事还是看得开的,只要自己有主张,管他别人话短长,他宝贝似地疼爱孩子,并寄予厚望,取名“继祖”。
继祖刚六个月就会爬动,且能喊出“阿爸”、“阿母”之类的称谓,显见与众不同。月梅欣慰之余,却也常常暗自掉泪,个中的甜酸苦辣,只有留着自己去品味了。
“老爷回来了。”小菊叫道,怀里的继祖拍着小手扑向康伯龄,“爸……爸……”奶声奶气的,煞是可听。
“康德,你去告诉张团总和队长,请他们下午到县党部开会。”
康伯龄吩咐完康德后,抱过继祖,亲了一口,小家伙被触着痒处,嗤嗤直笑。
月梅见康伯龄脸色阴沉,心事重重的,忙问:“老爷,出什么事了。”
康伯龄接过三婶端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叹息道:“倭寇已经占领了上海,目前,已经溯江南下,看来闽都也是危在旦夕了,有些县长已经弃城举家逃走了。”
月梅探询着问:“老爷的意思是咱们全家人都迁走螺泉城?”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敌当前,临阵脱逃,岂是大丈夫之所为?我幼读经史,虽无什么大作为,却也懂得为人处世决不可忘了祖宗的道理,只是你等妇孺宜先予安置。”康伯龄慷慨激昂。
“不!老爷,要走我们大家一起走,”月梅泣道。
“三婶,你过来,今天我要把话说明白了,要让你们知道,我康某不是个糊涂人,这一切都是老天爷注定的。小继祖当叫你奶奶。”
康伯龄语出惊人,慌得三婶连忙跪下,“老爷,悟慧有罪!我老婆子也对不起你呀!”
月梅也跪下:“老爷,罪在月梅,要杀要剐,我无怨言。”
“哈哈哈!这是命,命中注定的,还记得大夫人说的梦吧?一轮天火掉到南云寺,又滚到我家,变成一个小子进入月梅房间,以后这都应验了,岂非天数?继祖尚幼,就见不凡之处,我等当珍惜之,他是我们两家的骨肉,三婶,你和小菊当好好照顾月梅母子,也不枉我对你们一番情义了。”
肺腑之言,感人至深,月梅和三婶、小菊都泣不成声。
“战火无情呵!我年过花甲,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能为国守土而死,也是死得其所,又复何憾?我对佛学,易学都有研究,广济大师潜踪之前一路吟唱的偈语,我细细琢磨,终于悟出其中的玄机所隐。”
康伯龄顿了顿,又接下说道:
“庚辰岁凶,螺溪成泪,人泣鬼嚎,菩萨南归,今年即是庚辰年,按照偈语所示,螺泉城难免一场灾难,否则的话螺溪水也就不会变成眼泪了,南云寺也是在劫难逃,故而,广济大师先行避难去了。临行之前他把一钵白米置放我家门口,分明暗示这是佛子留下的根,当好好培植之。月梅,你千万记住,不管这里发生什么事,你们再也别进螺泉城一步。
“老爷!”月梅抱住康伯龄大哭。
“人生有聚必有散,一缘一会皆由天定,何必伤心?你们快去收拾收拾吧,多带些黄白之物,好作日后之家用,我要到县党部去了。”
月梅和三婶,小菊带着康继祖与康伯龄洒泪而别。
大约两个月后,日寇果然溯江南下,进入闽都。日寇的一个联队兵临螺泉城下,康伯龄拼死抵御,怎奈城里均是一些地方武装,怎敌得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日寇,不到三天,螺泉城已被日寇所占据了。
康伯龄知道大势已去,竟然毫不慌乱,他把所有的典籍连同一应文书付之一炬后,哈哈大笑。
桂枝正慌慌忙忙地收拾包袱,康伯龄眼光一扫,问道:“桂枝,你干什么?”
“老爷,日本兵进城了,快逃吧。”
桂枝边说边往大门外走去。
“站住!”康伯龄把桂枝的包袱夺过丢进火堆,“小鬼子乃是一群兽兵,你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这……”
“与其惨遭禽兽蹂躏,莫为你自己尽节吧。”
“不不!老爷,我不死,我不想死……”
“丈夫为国尽忠,妇人为夫殉节,天经地义,你既然要跑,就从城楼上跳下去吧。”
“不!老爷,我不敢跳。”桂枝吓得双腿打战。
“你平时的泼劲哪去了?哈哈哈!我成全你了。”
康伯龄拔出手枪,连发几响,桂枝手捂胸口,惨叫着倒地死去。
康伯龄把手枪远远扔去,如雕像一般迎风站立……
螺泉城里哭爹叫娘,狗吠鸡叫,乱哄哄的,好似世界的末日已经到来。康伯龄突然打个寒噤,掉头来到佛堂上,一下于怔住了,他猛扑上前,呼一声:“金花。”滚烫的泪水流满了脸腮。
金花已在佛堂里悬梁自尽了。
康伯龄把金花安放在床上,“金花,我平时慢待你了,想不到你竟是这般的节烈,先我一步去了。”
康伯龄把长明灯的油打翻,然后举起火把点着了火。刹时,火光冲天,康伯龄面带微笑,跳到烈火中吟哦: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日寇联队长平川太郎被这一幕震慑住了,他竖起大拇指,说道:
“康君的,大大的这个。”
平川太郎“啪”的立正,垂头鞠了一躬。
“老爷——”
月梅和小菊不知啥时候又来到螺泉城,被日寇抓住了,她俩看到火光中的康伯龄,顿时肝肠寸断,痛切地哭叫。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月梅倏地推倒身边的日寇,猛向火光中扑去。
“汪汪汪!”平川太郎身边的大狼狗咬住了月梅的腿,月梅痛得仆倒地上。
“她的,是谁?”平川太郎一双眼睛睁得贼亮。
“太君,她叫月梅,是、是康老头子的四姨太。”从平太郎后边闪出康德。他在日寇攻城的第二天就当了汉奸。
“啪!”平川太郎狠狠打了康德一记耳光,鄙视地伸出小指头,“你的这个。”
小菊这时被平川次郎抱住。小菊奋力挣扎,却如何敌得过兽性大发的平川次郎,小菊一急,狠狠地朝平川次郎的耳朵咬去。平川次郎痛得松开双手,手一摸,耳朵被小菊咬掉了半片,血流了一脸。
“八嘎!”
平川次郎气得发疯,一刀把小菊斜劈成两半……
“小菊!”
月梅惨叫着晕死过去……
九、奇迹
平川太郎的鬼子兵在螺泉城里大肆奸淫烧杀,血泪使螺溪水变了颤色,古城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县党部成了平川太郎的指挥部,月梅对这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而今却物是人非了。她和三婶她们原已离开了螺泉城,躲在离城百里之遥的一个小山村里。这是一个偏僻的小村落,只十几户人家,小菊的一个表叔就在这里,她们就居住在表叔家里。
山里人纯朴善良,两个多月来,他们相处得甚是融洽欢愉,然而,月梅心里始终放不下康伯龄,还有占据着她整个灵魂和生命的悟慧。哪怕悟慧早已圆寂,空留下一具皮囊供在圣佛殿上。
她很后悔那天行色匆匆,没有去南云寺叩拜悟慧,作一番辞别。她是永远忘不了悟慧的,她也忘不了康伯龄。她后来一直感到愧对康伯龄,对桂枝,仅是言语相悖,康伯龄就拔枪要取桂枝性命,而对她,康伯龄是如此的体贴。在生死关头,想到的依然是她,她哭了,此刻间的感情,她无法说出是什么滋味。她泪眼朦胧地凝视着面前这个枯瘦的老头子,突然发觉他变了,变得如此年轻英俊,她从心底里萌生出一种由衷的爱意,只是这种爱对康伯龄来得太迟了。
她内疚!她后悔!直至离开康伯龄时,她忽然有一种深重的失落感,灵魂好似无从寄托了。
时局日渐严重了,她记挂着康伯龄。金花只知向佛,桂枝刁钻泼辣,康德居心叵测,康伯龄将如何以对?她必须回到螺泉城,她不能再失去康伯龄了。她把小继祖交给三婶,就和小菊火急火燎地赶往螺泉城。
月梅亲眼看到康伯龄在烈火中面带微笑,她肝肠寸断,疯一般地冲出来,却被日寇逮住了,小菊也惨死在乎川次郎的屠刀下,这一刻,月梅突然清醒了。康伯龄在烈火中吟诵的诗句,给了她某种暗示。她必须活下去,活下去……
她被平川太郎带到司令部,不消说,平川太郎对她的出现是大大惊喜的,她也媚笑着投入平川太郎的怀抱。
“太君,你真地喜欢我吗?”
“你的大美人的干活,太君的大大的喜欢。”
平川太郎说的是真话。不管哪个男人,怀里抱个大美人,都会有种飘然若仙的感觉,何况月梅天生丽质,又着意修饰一番,真个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把个平川太郎喜得颠疯一番。
“你真要喜欢我,就叫你的手下人不要再糟害百姓了,他们是无辜的,否则……”
月梅纤纤十指轻轻地在平川太郎的胸脯上来回搔动,平川太郎惬意极了。
“否则的话,你的什么的干活?”
“我就从城楼上跳下去,死了也不跟你好。”
“哈哈哈!够意思的,我的听你的话,百姓的无辜的不死啦死啦的。”
鬼子在螺泉城的兽行在第五天终于停止了,然而,月梅却蒙受着巨大的耻辱。螺泉城的百姓多少人在背地里为康伯龄掉泪,咒骂月梅,直至半个月后,人们才悟出真相,都为月梅洒下一掬热泪。
日寇占据螺泉城半个月后,又将挺进江浙时,平川太郎突然死了,死得很惨,插入心口的短刃直没入柄。
“哥哥!”
平川次郎嚎叫着,满屋子搜索起来,“八嘎!花姑娘的跑了。”
“花姑娘”指的是月梅。
月梅早已不见了踪影……
康德吓呆了,他心里明白了平川太郎的死因,嘴里抖抖索索地说不出来话。
平川次郎疯了一般,“支那人的通通地靠不住,你的死啦死啦的。”
康德一声惨叫,被大狼狗咬得满地翻滚,挣扎着死去。
狼狗嗅着现场的气味,吠着奔出门去,径向南云寺跑去。
平川次郎和小鬼子们跟着一路小跑着来到南云寺。
南云寺的和尚见是一队鬼子兵杀气腾腾而来,惊叫着作鸟兽散。
小鬼子的机枪炒豆般爆响,和尚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平川次郎杀人圣佛堂,只见悟慧面前躺着月梅,她是自断咽喉死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尊裸体相抱的佛像——欢喜佛。
平川次郎呆住,他捡起欢喜佛,一动机关,欢喜佛手脚活动了起来。
平川次郎恍偬看见了平川太郎满身是血地走来……
平川次郎“呀”的一声,拔出腰间的东洋刀,把欢喜佛剁得支离破碎。
悟慧仍是圆寂时的模样,苍白的脸上那双微微闭合的眼睛似乎在动,泛出一道青光,平川次郎一怔,嚎叫着举刀当头劈去……
这当儿,法慧突然而至,抱住平川次郎,高叫:“不能劈呀!他是佛子!”
平川次郎哪还理会这个瞎和尚,东洋刀从法慧前心扎入。
法慧没有松手,嘴里仍说:“他是佛子,佛子……”
平川次郎脚一踢,法慧闷哼着倒地,平川次郎刀势一发,劈向悟慧。
这是千古不见的奇迹,圆寂已久的悟慧的脖腔冲出一股腾着咝咝热气的鲜血,喷得平川次郎满头满脸。
悟慧的肉身倒了下来,与月梅并排躺着,旁边的长明灯也被碰翻了,火,燃着了帷幔,火焰立时升腾……平川次郎举刀乱劈,嚎叫着:“烧,烧……哈哈哈!”
火从圣佛堂烧起,绵延整个南云寺,直烧了两天两夜。
南云寺化为一片灰烬,从此以后再没有修建,但活佛的故事一直流传下来,是是非非,虚虚幻幻,看来只有佛祖知道……
阿弥陀佛!
责任编辑李永红